《烬灰》白墨苏

34、叙事（三十三）

　　叙事（三十三）
　　乔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看着季寻，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缩在角落里的他犹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他把自己所有的骨头和底牌都摆在了季寻跟前，就仿佛他拿出了他最大的诚意与季寻缔结契约，从此之后，季寻不能以任何理由遗弃他，放弃他。
　　黑暗中，季寻问乔垣：“为什么是我？”
　　“嗯？”
　　“顾意……应该也接近过你吧，他能承诺你的东西应该更多，为什么要和我做这个交易？”
　　乔垣因为季寻的问题，再次低下头，他像同龄的小孩子一样，别别扭扭道：“我不喜欢他。”
　　如果邬云华在这里，肯定会说，这么有心计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不喜欢就拒绝顾意递来的橄榄枝，只要顾意想要得到的东西，估计递来的都不会是橄榄枝，而是金枝了。可是乔垣面对的是季寻，而季寻随着乔垣的话，也有些别扭地道：“我也不喜欢他。”
　　此时省厅某处监听室，负责监听的监听员随着耳机里的话，不自然看了看一旁的人，而与他在一起监听季家的顾意，却仿佛没听到那一大一小的嫌弃。被一旁的监听员注视的他沉默良久才冷声道：“难道，你也有同感？”
　　监听员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忙又将耳机调整好，继续自己的工作。
　　季家那边，季寻将已经烘干的乔垣的衣服拿给他之后，带着乔垣离开家。他带着乔垣去附近一家粥店吃了晚餐，乔垣吃饱之后，才问季寻：“如果陆叔叔是杀人犯，小雨和小小会怎么样？”
　　季寻的粥吃的很少，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他随着乔垣的话，回过神道：“你应该比我明白吧？”
　　“嗯？”
　　“你帮着陆小雨运尸的时候，应该就想到了这点，才会帮她吧？不过陆小雨想的是救她爸爸，你应该更想陆子通被抓，这样陆小雨和陆小小就可以像你一样，从那个家脱离出来。”
　　乔垣没说话，但是他手里那碗甜粥像是一下就没味道了，季寻见状整个人呈一种放空状态道：“陆家有没有别的亲属，能成为两个人的监护人，所以很大可能，她们两个会被送到福利机构。陆小雨和陆小小都没到十二岁，可能会被安排领养，也可能一直在福利院住到成年。如果是安排领养的话，她们姐妹很可能就要分开了，同理，你们也会分开。”
　　季寻的语气稍稍加重，换来的仍旧是乔垣一声轻轻的“哦”。
　　面对要和陆小雨分开这事儿，乔垣显得并不伤心。这倒勾起了季寻的兴趣，他道：“你帮陆小雨不是就想把她解救出来吗？现在要分开了，为什么你既不开心，也不伤心？”
　　正是饭点，小店是喧闹的，四处都是嘈杂的声响，有婴儿啼哭的声音，有小孩子被训斥的声音，有成年人的叹息、抱怨和牢骚，他们身处的地方看似是一家吃粥的小店，却仿佛涵盖了人的一生。
　　乔垣搅和着眼前的甜粥，低声道：“我们都需要重新开始。”
　　季寻随着乔垣那话看了看头顶上那盏黄灯，是呀，他们都需要重新开始。
　　季寻把乔垣送回家，乔垣问季寻：“不需要我告诉你那东西在哪里吗？”
　　“你不是已经把它交给我了吗？”
　　季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便离开了，他走出几步回头的时候，乔垣的爷爷奶奶正从家里推车出摊位，两个老人的背脊已经被面车压的无法舒展，但是为了供乔垣念书，他们还要硬撑着。看着这个嘈杂的城中村，季寻似乎明白乔垣想要脱离这个家的原因，又或者那不是脱离，就像他说他和陆小雨一样，他们都需要重新开始。
　　乔垣随着爷爷奶奶离开，季寻则上了出租车，车刚开出南门市场，邬云华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直截了当道：“后半段你们说了什么，电话怎么挂了？”
　　下午的时候，季寻和乔垣的对话开始，他就把电话打给了邬云华，他刻意将他需要的消息屏蔽之后，为邬云华还原了整个案子的全貌。当然他给邬云华的消息，邬云华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要为乔垣的爷爷奶奶安排一个不错的住处，至于乔垣则由季寻来安排。
　　“信号断了。”
　　邬云华知道那是季寻随口找的理由，还是不走心的那种，他没再多问，道：“你什么时候到。”
　　“怎么了？”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陆子通和蒋庆方没血缘关系。应该说他和陆家的人都没关系，”
　　“倒是我们俗了吗？觉得有血缘关系才会这么帮着陆家。”
　　“不过你之前的推论没错。陆子通冲动杀人、陆小雨发现这件事儿之后，在乔垣的帮助下弃尸，两人本来想要将尸体掩埋，但是却因为大雨被迫中止，尸体被它们暂时存放到了下水道，蒋庆方当时就在附近，他在两个孩子走后，将尸体取了出来，蒋庆方知道依尸体从后脑被砸死的状态，绝对不可能是两个孩子下的手，而他也不能像是陆子通和那两个孩子一样，随便把人杀了，再把尸体埋掉，最近这条街上出现了太多在找这女人的人，他们的举动能瞒过警察，却瞒不过那些人的眼睛，为了万无一失，蒋庆方将尸体重新取出来，重新处理，将案子引到三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也就是他自己身上。蒋庆方三十年前没有守护好他妹妹，出于同理心，所以才想保护好那两个女孩。”
　　邬云华说道这里，又道：“不过以上都是我的推论，周妙弟的尸体被损毁严重，是谁最先下手杀她，已经查不清了。而这世上有些案子需要真相，有些案子并不需要。”
　　邬云华难得对犯人产生共情感，季寻却道：“犯人就是犯人，警察没必要去以烦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无论被杀者如何让人憎恶，她们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受害者，这不容置疑。”
　　江安的晚高峰，车走走停停，出租车司机打开车载音响，不知道谁在唱着：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凡事都要留几分，怎么曾经也会为了谁，想过奋不顾身……
　　季寻听着那乐曲，随着车走过江安的老街，记忆中那些或许被遗忘，或许从来没被忘记过的画面，犹如光影倒带一般，在他眼前游走而过，那时候房子是老的，街是老的，就连车都是破破烂烂的，可是比起现在的浮世繁华、灯影迷离，对他来说，那时候的一切才更像是真的。
　　季寻那边突然没了声音，邬云华走出审讯室，他来到那个走廊处才开口道：“这案子算是结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没了结。”
　　“宁家的事情？”
　　邬云华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道：“当年陈广发作为嫌疑，在宁小雨被杀的时候，他自己在宿舍，没有人证物证，所以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因此才被批捕。但是我让陈伟方调查了，蒋庆方在案发当天，所有的行程，他根本不在本市。而是在临市参加一个战友聚会，同行的有十几个人都能为他作证，而且还有照片，所以他不可能是杀了宁小雨的人。”
　　“蒋庆方怎么说？”
　　“他当时也很好奇，什么人用他的方法，杀了那女警察。但是当时陈广发已经替他顶罪，他本身就是个漏网之鱼，所以多一个少一个，也就不在乎了。”
　　“当时这案子就没有人怀疑过吗？”
　　“蒋庆方说，有一个人怀疑过，而他的那把刀，就是被那人以玩笑的名义带走了，这也是为什么三十年之后他要被迫换刀行凶的原因。“
　　出租车开过拥堵区，一路畅通无阻开到市局门口，下车的季寻看着眼前三十年都没变过模样的市局大楼，他没问那个带走蒋庆方刀的人是谁，反而看着眼前隐藏在黑暗中的大楼道：“当年的江大裸尸案，对外通报的只是案件大体情况，外界并不知道案件的细节。而宁小雨的案子之所以被并案处理，正是因为那起案子完全复盘了蒋庆方的杀人手法。而且几乎是一模一样。”
　　走廊窗前邬云华从烟盒里又叼出一支烟，他将烟点燃，一边吸，一边看着楼下正走进市局的季寻的身影，他道：“所以能百分百还原蒋庆方作案手法的，只能是当时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察。”
　　季寻没说话，邬云华道：“我查了，三十年前带走蒋庆方那把53侦的人，同时也是江大裸尸案调查组的负责人，叫冯清。”
　　往大楼走的季寻因为听到那个名字，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人还在吗？”
　　“不在了，在宁小雨被杀之后，整个江安大学案件调查末期，失踪了。到现在也正好三十年。”
　　三十年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可是时间再长，真相也不会永远被掩埋，就如同蒋庆方的案子一样，一切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