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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叙世(十一) ...

  •   叙世(十一)
      市局外面那条老街上,邬云华、季寻和顾意穿过泥泞的小路,最终停在了临时的摊位前面,刚下过雨的小巷子里湿漉漉的,被灯照亮的墙角生出一层青苔,这个晚上空气之中弥漫着沁人的青草香。
      三人到的时候,小巷子那家移动摊位刚开摊,上了年纪的老板和老板娘正在收拾椅子。邬云华显然是常客,走过去,自己拉了一把椅子,找一张桌子就坐下了,季寻照猫画虎,唯独顾意找了椅子,用纸擦干了才坐下。
      然而这场在陈伟方预料之中的鸿门宴,并没发生口角,又或者武力械斗,从落座到点完面,三人之间的气氛平和到诡异,向来是多动症儿的邬云华没事儿干,拿起塑料筐里面的蒜,剥了起来。
      许是见不得气氛太安静,邬云华一边剥蒜,一边随口发着牢骚:“没想到省厅这么闲?顾厅大晚不加班,往市局跑,知道您是来慰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案子跟您老人家有什么牵扯呢。”
      邬云华刻意加重“老人家”这三字,顾意全当没听见,将双臂环在胸前的他在椅子上挺了挺腰杆道:“没有江安市局闲,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邬队还有时间在这儿吃面。”
      邬云华夹枪带棒,顾意暗中讥讽,季寻身处之中,仿佛被俩孩崽子给吵得头疼的大人,他也懒得管,随手要去摸邬云华的烟,正想顺一颗,却被顾意眼疾手快给挡住了。季寻抬头看向顾意,被对方看的有些背脊发毛,季寻在顾意跟前,向来是不守规矩的,顾意也纵容他,但是在抽烟喝酒这方面,他却管季寻管的极严,彼此对视,最终还是季寻收回了手。
      两人之间无声无息的交流,以及季寻示弱的一面,被邬云华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如果邬云华没记错,这是他认识季寻到现在,第一次在他那张对什么事情都很淡漠的脸上,看到属于人的畏惧的一面。而让他产生畏惧的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那人却偏偏是顾意。
      店刚开门,水还没烧开,所以上面的速度极慢。而邬云华和顾意互相讥讽之后便不再说话,桌面上气氛太过压抑,季寻秉承惹不起躲得起的处事原则,从桌边离开,走到一旁的路灯下,准备等面好了再回去。
      那天喜欢清净的不仅有季寻,还有那个从面摊开张,就蹲在路灯下剥蒜的小孩子,季寻走过去的时候,小孩子都没抬头,始终都低着头认认真真扒着蒜皮。季寻本来也没事儿,见男孩剥蒜,很自然蹲在他身边想要帮帮他,然而季寻伸出手从他蒜框里面拿蒜的瞬间,那个一直没抬头的男孩突然攥住了季寻的手腕,他像是抓住了一个贼一样抬头看向季寻。
      随着男孩抬起头,季寻和男孩子四目相对,那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但是他身上却散发着同龄人少有的戾气。
      “我帮你。”
      季寻话音落下,似乎从季寻身上感受不到危险的男孩这才松开手,然而他也没接受季寻的帮忙,而是将蒜头从他手里拿了回来,之后换了个方向背对季寻。
      季寻虽然被小孩子嫌弃了,却反而对这小孩产生了兴趣,他像那孩子一样蹲在地上问他:“多大了?”
      小巷子里灯光恍恍惚惚,不知道谁家训斥孩子做题不对的声音,从一旁的居民楼里传了出来,可是无论季寻怎么问,剥蒜的男孩始终没抬头,就好像那蒜框里面的蒜,才是他的全世界。
      就在季寻已经放弃和小孩子的交流,打算等到面上桌就回去的时候,面摊老板过来拿蒜,面摊店主是一对年过七旬的老人,来的是男孩的奶奶,她没直接叫男孩送过去,而是步履蹒跚走过来,先是拍拍男孩的肩膀,示意男孩不用剥了,男孩这才抬起头,将剥好的蒜,递给他奶奶,又将地上的蒜皮整理干净。
      男孩渐渐见状从围裙里面掏出两块钱递给男孩之后比了个喝水的姿势,男孩接过钱,便离开了。
      直至男孩走远,季寻才回过神问眼前的店主:“他是?”
      “他听不见,也说不出来,要是冒犯了您,您多担待?”
      “听不见吗?”
      男孩奶奶点了点头:“小时候发高烧,好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也说不出来话,但是这孩子挺聪明的,你要是看着他说话,他就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他每天都跟你们一起出摊吗?不上学吗?”
      “上,但是孩子孝顺我们,怕我们太累,有时间就跟着我们出来。”
      “那孩子父母呢?他和你们出来的话……”
      季寻明显发现随着他的问话,男孩奶奶的表情有些不悦,他话音一转到:“不过小孩子历练一下也挺好的。”
      摊位上店主叫着男孩奶奶去上面,男孩奶奶离开,季寻的视线却落在了刚男孩蹲着的地方,此时那地方还画着一个五角星。他抬头望向已经没有身影的深巷,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听不见吗?”
      街边摊位的面,味道很一般,好在用料实在,可是似乎老天都见不得这三人凑在一起,场面还如此和谐,面吃过一半就下起了雨。
      三人像是其他散客一样,端着面碗躲到了路边的雨棚下面。然而顾意毕竟少来这种地方,走的慢点,走到棚子下已经没地方了,硬生生挤在了季寻身边,邬云华这才往一旁挪了挪。
      也是那天,三人在雨棚下,等着雨停的时候,季寻闲来无事将手机伸进了廊檐下,用手接起了,那些根本抓不住的雨水。
      顾意上次见季寻用手接雨,还是他那只手每断的时候,那已经是五年前了,两人难得再见,那也是个雨天,江安郊外的牛忙河边,顾意钓着鱼,季寻则躺在一旁的躺椅上,两人的状态松散到谁也不会知道,他们一个是省厅即将升迁的干部,一个从成为警察至今,手里不知道攥着多少人的命脉。
      那天的天很暗,风吹动一旁的芦苇荡,顾意再将又一条鱼扔进河里之后将一份文件交给季寻道:“这事儿完了,你就去南方吧,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到时候你愿意继续担任公职也行,拿着补偿金做些生意也可以。”
      季寻掂了掂手里那份轻薄的文件,看都没看就道:“怎么突然有种,我回不来了的感觉呢?”
      顾意没说话,因为他手里的鱼钩又动了动,他将线收回来,发现再次咬钩的鱼他见过,是不久之前他钓上来,又被他放生的鱼之中的一条,只是这条鱼不知是怎么了,像是一定要死在顾意手里,所以这一次,它直接将整个钩子吞了下去,它吐着大口的血,被顾意拉了上来,而顾意如果要将它放生,务必要将鱼钩从它身体里扯出来,那那条鱼必然会死去。那条鱼就好像靠在顾意身边,陪着他钓了一早上鱼的季寻一样,自己不痛快,也绝对不能让别人痛快。
      那一刻,看着手里的鱼,顾意不知道是要它死,还是要它生,一如不知道是要身边这人是生还是死一样,最终他剪断鱼线,将那枚深深挂在鱼身上的鱼钩与那条鱼一起重新丢回了河里。他不想左右他的生死,他要他带着那种剧痛,自生自灭。
      也许这世上真有老天,也许万物自有定律,那一次见面之后,顾意再见季寻,他犹如那条二次咬钩的鱼一样,砍断自己的一只手,在不可能坚持下来的环境下坚持了下来,然后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顾意,他要他活,他就能活下来,他要他死,他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将付出东流。顾意年纪轻轻能坐到到省厅副职的位置,是因为他向来是坚信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的,可是面对那个骄傲的,为他才坚持至此的,已经只剩一具残缺的躯壳的季寻的时候,他放弃了他的道理和原则,他在他用他那只没断的手抓住他的脚腕那一刻,选了让他生。
      之后四年,季寻像是一个跑了太久,终于可以歇一歇的人一样,睡了四年,而顾意也守了他四年,他以为季寻醒来,一切结束,他也能从那段被宿命安排的救赎中脱身的时候,那个懵懵懂懂睁开眼睛的人却问他:“你是谁。”
      等了四年的结束,突然变成了开始,那感觉让一向掌握一切的顾意突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就像四年前违背了自己的初心一样。四年后,顾意照旧没有做到将他放弃,他选择与他重新开始,然而时间久了面对面前这个谨慎,克制的季寻时候,顾意恍然觉得,他所做的他以为有用的一切,其实根本就没用,有些人死了还会活过来,有些人无论是心死还是身死,死了就是死了。
      随着面店的雨棚搭起来,顾意手机响起,他也从那段往事中回过神,顾意走到一旁接完电话回来,告诉邬云华和季寻有事儿要先离开,邬云华巴不得送走这瘟神,一副好走不送的表情。顾意离开之后,因为南门市场的案子,季寻和邬云华也要回去了。
      就在两人要走的时候,那个剥蒜的小男孩冒着雨回到了面摊,男孩奶奶见状,叫了男孩几声,反应过来男孩听不到之后,拿了一件校服跑出雨棚,将衣服遮在了男孩身上。
      男孩感觉到头上没了雨水,抬起头,才发现奶奶冒雨跑了过来,男孩奶奶将校服披到男孩身上,季寻恍然想到,之前在现场看到的那个男孩,也是穿着一样颜色的校服。
      季寻在邬云华结账离开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男孩的校服,校服的胸口处写着: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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