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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忘川 ...

  •   (一)

      “林大夫,这是我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的忘川水。相传只要喝下它,人就会忘记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请你将它悄悄地给今夏服下吧。”

      “你这是为何?”

      “明日我便将面见陛下,替夏家伸冤。此举定然会惹得陛下大怒,也许会当场下令将我斩首也未可知。”陆绎说得轻松,好似那个即将承受天子雷霆之怒的人并不是他。“便算是.....算是我替陆家向夏家赔罪吧。

      今夏同我早已情根深种,然而横亘在我们之前的,是夏林两家的数百条人命,我和她今生,怕是无缘了。”他垂下了眼睑,语调里满是凄凉,继续说道:“此事对她打击过大。无论到时候她肯不肯原谅我,定然都是一场伤心。我不愿让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回忆度过下半生。不如,让她饮下这杯忘川水,去寻找她命中真正的良人。”

      林菱死死地盯住陆绎。她没有伸手去接那瓶忘川水,而是问道:“既然这忘川水有如此奇效,你何不自己饮了它,从此无牵无挂?”

      “我不愿忘记她。我不愿忘记同她相处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她于我,是生命里最热烈的一束光。陆绎此生,只对袁今夏一人,动过情。

      即使我同今夏今生注定无缘,我也愿尽力在暗中护她惜她,守她一世安好。”

      林菱身为医者,经手过毒性极其剧烈的药物,见过无数有情人的生离死别,却唯独在接过这小小的无色无味的忘川水时是颤抖着手的。

      风吹得烛火明明暗暗,将林菱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二)

      陆绎在诏狱中,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如何就生了这样大的勇气去当面顶撞圣上,为了一桩陈年旧案。他向来理志冷静,如何会冲动成这般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冷血无情的锦衣卫的风格。会不会同他在贴身处发现的那块绣着粗糙的“夏”字的手帕有关?那块手帕是何人何时所赠,他竟没有一点印象。

      他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然而他苦苦思索许久,只能从记忆中寻到一个女子破碎的剪影。

      真是奇怪,断情绝爱的锦衣卫,本不应该同女人这种生物有着太多的纠葛。

      后来他官复原职的时候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岑福。每一次岑福都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像是在刻意回避着某个人。

      他断定岑福有事瞒着他。

      (三)

      陆绎还没搞明白岑福到底是瞒了他什么,便接了个大案子。

      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节节败退,领头的倭寇心有不甘,派出了一队人马进京意图行刺朝中重臣。锦衣卫得了线报,奉旨找出那伙倭寇余孽的下落。

      这样的大事,本来是同六扇门没什么关系的。陆绎对着手上不多的线索皱起了眉。也不知道六扇门那个女捕快是哪里不对路,非得说他抓的那个倭寇是六扇门追捕已久的大盗,嚷嚷着锦衣卫抢了六扇门的案子。他懒得同她多说,干脆抢走了她的手铳以示警告——那女捕快也真是胆大包天,说要同他比试一番查案的速度——胆大包天。

      毫无头绪。他干脆拿起桌上的手铳把玩着,发觉这支手铳显然经过精心的改造,小巧适合女子使用的同时又威力巨大。他觉得这支手铳有些熟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发现自己竟然对着一支手铳笑得像个傻子才意识到夜已经深了。

      真是奇哉怪哉。陆绎放下手铳重新拿起案卷时想。

      (四)

      袁今夏认为自己同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很不对付。

      对于她的这个观点,大杨却少有地没有出言安慰因为失去了手铳而伤心欲绝的她,而是选择了沉默。

      今夏将这归结为男人婚后的变化。

      她现在的生活重心只剩下了两件事:比陆绎先寻得倭寇余孽的下落赢回手铳和委婉地拒绝娘给她领回来的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

      从半片残破的衣袖追查到成衣铺子,再发现暗纹上独有的含义,一步一步,她时常能与陆绎狭路相逢。真是阴魂不散,袁今夏愤愤不平地想。

      以至于当她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位陆大人在她身边,甚至自己已经有点依赖上这位陆大人时,她大吃了一惊。

      (六)
      在京郊的密林间,二人同时发现了倭寇的据点。

      只是没有料到倭寇竟然安置了如此多的人手在此——也许是之前锦衣卫连接铲除了几个大据点,倭寇开始孤注一掷了。

      二人奋力同这些倭寇撕杀着,血光染红了黎明前灰蒙蒙的天空。今夏有些支撑不住了。她武功不算太高,又受过重伤——林姨说当时她伤得很重,奇怪的是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现在只觉得胳膊沉甸甸的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

      她想今日怕是要命丧此处了。

      情急之中,陆绎丢过来一支手铳。

      是她的手铳。

      大喜之下,她连发数枪,却只有两枪击中了倭寇。

      只见陆绎一刀劈向同他交战的倭寇向她奔来,自她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连发数枪。

      倭寇尽数倒在枪声之下。

      危机解除,今夏同陆绎坐在溪边清洗被血染红的双手。今夏嘻嘻笑道:“多谢大人还我手铳,救我一命!”

      陆绎却盯住了她细白手腕上的手串,一把握住她的手扬声说道:“这手串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从诏狱中出来之后便四处搜寻这手串的下落,只当是在抄家中遗失了,却不料今日在这小捕块手上得见。

      “我也不知道。”今夏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脑袋,“有一日它突然就在我手上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便一直带着。”

      陆绎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握着今夏的手腕,微觉不妥,便轻轻松开,眼睛却一直盯着手串。今夏见他目光就没从自己手上挪开过,便说:“大人?你若是喜欢,我便送你好了。”说着就要将手串从手腕上褪下。

      “不必了。”陆绎却摁住了今夏的手,“还是你带着吧,不用还给我了。”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打在二人身上。坐在溪水边的二人只觉得心跳得比方才同倭寇交战还快。心中好像有一颗埋下了很久的种子正在萌发。

      在很久以前,我们应该是见过的,不然为何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这个念头在两人的脑海中打转。

      (七)
      “已经打探清楚了,倭寇余孽最后的藏身之处在盈丰钱庄。”陆绎对今夏说,“保险起见,锦衣卫全体参与。倭寇人数应当不会太多。”

      “我也要去!”今夏表现得很是积极。

      “那你可得小心些,别给你们六扇门丢脸啊。”陆绎嘴上嫌弃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出卖了他。

      却没料到盈丰钱庄中的倭寇身法诡谲不说,人数竟是线报中的两倍。锦衣卫身手虽好,却也有不少弟兄在血战中倒下。

      到最后,盈丰钱庄中漫出的血竟浸湿了整条长街。

      锦衣卫中武功仅次于陆绎的裴风也倒下了,倭寇的利钩穿透了他善使快刀的右手。今夏手铳中的弹药也已经告罄。只剩下一个倭寇了。陆绎咬牙坚持着硬接下了倭寇的一招又一招,护好身后早已脱力的今夏。

      他本不该分心的。倭寇的冷笑声在他耳边回荡。他身上多处负伤,面前的倭寇武功卓绝,一旦分心,他和今夏都要命丧此处了。

      但在这危急关头,他的大脑好像开了闸,那些被封印着的同一名小捕块有关的记忆如洪水般倾泻下来。

      相知,相爱。相许。相离。

      原来横亘在你我之间的,是化不开世仇。原来此生我注定只能远远望着你,默默用一个虚妄的来生安慰我求之不得的苦。可是为什么我却同你一样失却了这段记忆?

      却见那倭寇的快刀已然在他分心之时高悬头顶。

      躲不过了。陆绎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竟然长舒一口气。就让我同倭寇一同命丧此处吧。今夏,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平安,换你一世安好。来世,来世吧今夏,来世,请许我一个正大光明地爱你的资格。

      他突然有些庆幸那句本来准备在击溃倭寇之后再说出口的表白终究没有被她听到。就让她以为我是一个讨厌的陆大人吧。

      但那致命的一刀终究没有落在他的头上。

      是今夏。是他以为早已昏迷过去的今夏。她趁他不备冲上前去,用匕首刺穿了倭寇的胸膛,替他挡了那致命的一刀。

      在他怀中今夏露出了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大人....我都想起来了。”

      陆绎搂着今夏,狠狠地将她摁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仿佛这样边能留住她渐渐消散的生命。他早已语不成声:“你怎么这样傻...”

      “大人,是我让岑福给你喝下的忘川水....”她的语调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替我照顾好我娘....如有来生,如有来生,大人....”

      陆绎低下头去吻她的唇,却蓦地尝到了一股咸涩,原来是二人的泪已经到了唇边。

      太苦了。太苦了。

      (八)
      “岑福,明天,明天你还是一个人去诏狱探望陆大人吧。”

      避过岑福探寻的目光,今夏递过去一个小瓶子,里面盛着的是无色透明的水:“我曾经帮一西域少女破过一个案子,她送了我一瓶忘川水。只要喝下它,就能忘记自己最爱的人。

      你想个法子让大人喝下吧。我同他今生...今生隔着太重的血海深仇,注定是无法相守了。我只盼他能够忘了我,等到出狱的那一天,不必怀着愧疚与遗憾度过下半生。”

      岑福没有接过那个小瓶子,只是问:“那袁姑娘你呢,你也要喝吗?”

      “不。”袁今夏脸上绽开了一个苦苦的笑容,“我不愿忘记他,忘记他眉梢眼角的笑容,忘记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美好。那是我一声之中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

      岑福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小小的瓶子。

      林菱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药:“今夏,你身子不好,这是我特意为你熬的补身子的药,你快趁热喝了。”

      “辛苦林姨了。”今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林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刚才,你给了岑福什么东西?”

      “岑福?什么岑福?”今夏一脸奇怪。

      (九)
      素来最有洁癖的陆大人却破天荒地不肯让任何人动一动那一身沾了血的飞鱼服。

      伤愈后,他常着一身血衣,立在庭前,看桃枝上初绽的零星几个花苞。

      “今夏,今夏。”他低声呢喃着,像是融进了一生的深情。“到最后了,你心里也想得还是我。你让我照顾你娘,是想给我留个念想,不让我随你而去,是也不是?”

      无人应答。

      他仰头看向桃树,只觉得那树下当有个少女,圆圆的脸蛋,穿一身捕快衣裳,头发高高地挽着,甜甜地冲他喊:“大人~”

      在定睛看去,却只有桃树无言立在庭前,哪里有什么少女?

      陆绎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剧烈地咳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尽悉咳出。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捂住嘴,洁白的布上登时染上了鲜红,那绣得歪歪斜斜的“夏”字给鲜血染几乎得看不出针脚来。他凝神看着帕子,看着帕子上的血迹,仿佛要透过它们看见那个在灯下含笑一针一针绣着手帕的少女。

      也许是风迷了眼,他落下泪来。

      眼前分明不是她,却又处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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