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之遥》花庶

48、哲思

　　单位又塞给沐思棠一个知识竞赛，以“党的传统、统一战线”为主题，沐思棠不想背，光睁着眼睛看题目，没啥屁用，不如看美剧，起码能记住点什么东西。

　　看《西部世界》第一季，有个哲学提问——你找到你在寻找的东西了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过为什么你会做这些事而不是那些事吗？

　　沐思棠没找到在寻找的东西，不知道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至于为什么参加知识竞赛而不是在家躺着，当然是因为穷啊！

　　竞赛个毛线，没心情！记性差，什么都记不住背不会，原地踏步没有长进，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规划，没有目标，对职业没有计划设想，对每天的工作生活没有安排，只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没有什么大彻大悟，感觉所有人都浑浑噩噩麻木不仁。

　　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小了么？是自己付出的太少了么？不敢一直乐观，自己到底要什么？

　　哲学问题没想清楚，沐思棠先糊弄了个三等奖。奖品是挂烫机，又大又沉，坐公交车提回家把她累个半死。

　　参加过的此类比赛中，这是形式最简单的一次竞赛，没有简答题，只有选择和判断题，并且会给出选项，沐思棠凭支离破碎的图片记忆就能想起答案。

　　比赛结束，她又开始自己的哲学思考。

　　追了几季《行尸走肉》，看到剧中角色终日挣扎在生死边缘，忽然觉得即便自己下半身残疾，也能度过余生，能活着，能生活自理，能衣食无忧，是多么幸福啊！

　　受剧影响，她开始找事做，比如干家务，听家长差遣。

　　剧情发展到风平浪静的阶段，艰苦惯了的主角们都不适应岁月静好——自虐狂就是这么来的！

　　这部剧将人性剖析的十分透彻，阴暗面被不加掩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英剧美剧中，评分高口碑好的，大多含有黄赌毒暴力血腥元素，比如《纸牌屋》、《黑镜》、《绝命毒师》、《国土安全》、《行尸走肉》。国产剧……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了。

　　沐思棠对很多事的要求低到苟延残喘的程度，但同时，她不理解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物种，对他们不感兴趣，对于要跟其他物种进行外交有点排斥，自己又不是闲得没事干。

　　想到以前认识的人，没来由会突然开始讨厌他们，是自己喜新厌旧吗？不过自己好像也讨厌认识新的人……

　　难道仅仅是因为以前信奉人人平等，现在认为人人生而不平等么？

　　以前为什么会无条件相信任何人呢？为什么只要不威胁到身体完整性，自己就要无条件相信别人说的每句话呢？

　　为什么要那么忽略自己的心理感受？为什么默默承受，不拒绝不反击呢？

　　难道因为见世面太少？

　　太多时候，明明无话可说，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没话找话？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去认识他们？明明不想喝酒，为什么别人劝逼几句就喝得难受到死？明明不想浪费食物为什么不打包？觉得饭店聚餐不健康，即便AA也很贵，为什么别人一叫，自己就去了？

　　因为寂寞？因为自己是自虐狂？

　　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自己跟谁都志不同道不合！

　　不认同别人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还要模仿？明明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不止一次两次，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不停找不自在？为什么别人给点好处就找不到北五迷三道的？为什么就不能有点主见？自己已经做了周密详细的计划，为什么要允许别人随时任意打断？

　　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听话？为什么对亲人、同事、长辈顶嘴叛逆，对他们的生活毫不关心，而对同学、熟人、同龄人唯命是从，心甘情愿被他们随意操控，且对他们的生活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给点阳光就灿烂得不行，随时随地掏心掏肺，祥林嫂附体，处处自以为是地感同身受，考虑别人的情绪，为什么对没多大干系的人的私生活那么感兴趣？

　　觉得光看电视剧不过瘾，非得在身边找到实例？

　　为什么要害怕得罪人？

　　因为自己对他们有所求，有利益牵扯？

　　那现在为什么又不怕得罪人了？

　　翅膀硬了？长见识了？吃亏吃太多，摔跟头太多终于长记性了？喜新厌旧了，玩腻了？

　　关于恋爱，沐思棠知道的同龄人中，没有不广撒网的。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有就存起来。而沐思棠呢，既不广撒网，也不死心塌地从一而终，她根本不认为这件事在她的整个生命中占有多大的份量。

　　死之前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为什么贪小便宜？

　　当然因为穷怕了！

　　曾经一度失去自我，不想唱歌，不想玩太晚回家，觉得根本没意思，无聊的要死，为什么还去参加这些社交活动？

　　沐思棠抗拒身体接触，现在精神接触也很抗拒了。她讨厌别人没有边界，随意入侵她的精神世界，讨厌别人随意进出她的房间不尊重个人隐私，讨厌别人碰她的私人物品不把自己当外人。

　　为什么不拒绝别人的好意和不想要的帮助，且一定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遗余力？

　　应该让别人知道，付出和回报不一定成正比！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什么都不说啊，承认自己就是情商低。

　　她不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也讨厌别人干涉她的私生活。

　　自己有什么资源？别人想从自己这得到些什么？

　　别人有什么资源？自己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些什么？

　　隐私受威胁太没有安全感了，沐思棠都不敢在手机上写备忘录。

　　所有她没有主动说的事，都是隐私。

　　很多事没有做绝，是潜意识中有给自己留后路的习惯。

　　不知道怎么应付，就不去应付。不表态也不反馈。

　　为什么对于别人的刺激一定要给出一个反馈？

　　只要自己不反馈，或者给出错误的反馈，别人就无法控制自己。

　　沐思棠发现老爸看自己的书，一阵火大——

　　想看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去买？为什么在碰我的东西之前不能征求一下我的同意？在这个没有个人隐私的房子里，自己还得住多久？家里还放着日记，不知道爸妈有没有翻过……

　　沐思棠不知道该如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无所事事、碌碌无为的生活怎么了？

　　为什么一定要有所事事、有所作为？

　　混日子怎么了？违法了？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样样精通能怎样，一无是处又怎样？

　　一切不过是心魔。

　　挣了钱就去花，想做什么事就去做，不必对将来有太多的顾虑，得了病就去死，反正不得病也会死的。

　　不知不觉中，沐思棠觉得自己的文艺装逼症痊愈了。

　　一年又要结束，沐思棠按惯例做年终总结——

　　喜欢上学时代还是上班时代？

　　上学时代吧，考试让自己有成就感。

　　结婚有成就感么？

　　没有吧！结婚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沐思棠觉得自己这一生，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非做不可，不做就死不瞑目的事情了。

　　生命中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钱也算够花，不缺小钱，大钱用来买房也不合算，和父母住在一起生活成本低，对工作还算满意。

　　就她这点本事，不满意还能做什么工作呢？跨国企业总裁么？国家主席联合国秘书长么？

　　不工作又能干什么呢？

　　一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没有雄心壮志，又能有什么远大前程？

　　回忆自己的有生之年，沐思棠最想回到十八岁之前，那里有跳不完的皮筋，打不完的沙包。

　　她希望时间不断循环那充实单纯快乐的中学六年，永远不要前进到十八岁之后。

　　年少轻狂时她还会想，我要追求梦想，要成功要事业有成要周游世界。

　　现在已经是走到人生边上的心态，有什么梦想成功事业可言呢？

　　生活，就是平静地睁眼上厕所，喝水吃饭洗碗，上下班，跳广场舞，逛街旅游，看剧睡觉，没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再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带不走，如同一抹浮尘。

　　现在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她不想改变什么，也没法再进行改变。

　　顺其自然，该有的总会有。

　　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