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无双》时运乌鸦

2、杀意

　　江南，严府。
　　严映棠坐在后院凉亭里磕着瓜子，死死盯着对面廊桥上正在作揖告别的人，姚念恩坐在他身侧，来回看着严映棠的眼神和对面那个白衣少年，看了五六个来回，终于忍不住吆喝了严映棠一嗓子，“严大少爷！”
　　严映棠冷漠的转过头，将手里的瓜子皮扔到他脸上，沉声道，“叫唤什么，我他妈又没死！”虽说这辈子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人里人外人模狗样，但是他严映棠上辈子是贺大将军啊，整天在军营跟一堆大老爷们待在一起，发号施令都得夹带着粗话，所以但凡碰到点能让他郁结的东西，他就条件反射开口骂娘。
　　姚念恩将粘在脑门上的瓜子皮扣下来，用袖子擦擦脸，好像已经习惯了，撇撇嘴，说道，“人已经走了，严大少爷，再说了这人不是最近天天来吗？明天再看，明天再看。”
　　“呵，明天还敢来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严映棠缓缓转着手里的茶杯。连续十天了，裴慕遥派来的这个小白脸每天都要来严府与严老爷私聊上一两个时辰，前世他一提到姓裴的就牙疼，这辈子又遭姓裴的缠上了。
　　“放心吧，明天保准来。”姚念恩也开始嗑瓜子。
　　“你怎么知道？”严映棠反问道。
　　“我听小茹说的。”姚念恩漫不经心的说。
　　“小茹是谁？”
　　“就你爹那个倒茶丫鬟啊，长得最好看那个。”姚念恩边嗑瓜子边说，“昨晚上，咳咳，不是昨天，昨天告诉我的，她说那个裴公子英俊潇洒，看着风流却又识大雅，光跟严老爷说古今文玩字画就聊得严老爷两眼放光，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严老爷说他在江南这段时间可以随意进出严府，还在别院给他备了一间客房。”
　　严映棠深吸一口气，将茶杯重重放在石桌上，沉声道，“裴家人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我要提醒我爹多多提防，不光提防外人，还要提防什么大茹小茹，真是麻烦！”
　　“别别，严兄，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可别告诉你爹，告诉了咱们可就没有内线情报了。”姚念恩讪讪的说道。
　　严映棠给了他一记白眼，拿过茶壶到满了一杯茶水，一口饮尽，与裴家的事，前世已经了结，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死的有些冤枉，但是他从来都是一个不愿“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人，可是近几天托了这个小白脸的福，他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那就是他死前的一役。
　　十八年前。昭国二十五年。燕山。
　　贺晚枫带着百余名将士突袭流寇的粮仓，一把火烧了叛军一半的粮草。贺晚枫带军撤退到喜峰口时，被流寇残余的势力前后围堵在了峡口中。他带着将士们就地而歇，吹长哨唤来了暗卫的鹰使，雄鹰从天而降，贺晚枫撕下衣襟，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一个字，绑在了鹰腿上。副将凑过来对他说，“枫哥，这些叛军都是准备鱼死网破的了，我们何不正面突击直接杀出去，给他们点教训。”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流血”，贺晚枫拍拍鹰背，雄鹰振翅而飞，“鹰使到最近的暗卫营只需半天，暗卫快马来支援只需一天，暗卫没来之前，这些流寇还会有更多的逃兵，我们与叛军已经打了一个冬天，此时正是冬末初春，粮草供应不足，又是春耕时期，集结的叛军粮食不足军心易散，大部分参与反叛的贫农就会归乡安稳种田，他们早就弹尽粮绝了，留下的无非也是受了胁迫。”
　　“所以你只给了暗卫一个“吓”字？对啊，此时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他们也不敢贸然进攻，暗卫稍稍来个虚张声势，这些叛军定会不战而溃！”小副将以拳击掌，脸上神采奕奕。
　　贺晚枫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说道，“我想让他们也不再受战乱之苦，新皇登基，更迭之时最容易内忧外患，攘外必先安内，山海关是我的家乡，那里水源充足，而这雾灵山四周水源匮乏，土地贫瘠，农人常常颗粒无收才集结成流寇叛军。他们自行归乡之后，我回京便上书皇上，由洋河中修一条分支水渠，由平原引水至喜峰峡谷中，形成自然水库，再把粮食作物改为易存活的苞米，这样农人都能自给自足，燕山之乱可以平息近百年。”他说着把手交叉在胸前，眼中透出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丰收的景象。
　　“枫哥，你是我见过我最好看，最威武，最聪明的大将军！叛军除了我就能回京了，我二娘应该生了，我终于要做大哥了！”小副将盘腿坐在地上，搓着手高兴地说道，“就是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就你会拍马屁！”贺晚枫伸手摸摸下巴，他何尝压抑着迫不及待的心想赶紧平息流寇回京复命，他有百日未见昭霂了。一想到他的小皇帝红红的眼睛，他就忍不住脸上的笑容。
　　一夜未眠。
　　贺晚枫裹了裹披风，抬头望向刚刚升起的太阳，此时春寒料峭，他突然感觉今日的太阳像秋天的太阳，有一种肃杀和收割冰冷，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念头压制了下去。
　　“报——禀告贺将军，暗卫已在峡谷上方摇旗示威了！”哨兵声音十分高亢，整支队伍都打起了精神。
　　“将军，援军来了！我看到裴家的旗子了！”小副将兴高采烈。
　　“好！”贺晚枫拿过changqiang，高声说道，“见到叛军时告诉他们，投降不杀！反抗必死！”
　　“投降不杀！反抗必死！投降不杀！反抗必死！”
　　手下的部将欣喜若狂。
　　此时山谷上方响起了鼓声，急促不停歇的短敲，贺晚枫心道不妙，这是暗卫在下杀令。
　　伴着鼓声，一道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极寒之地。
　　“火字暗卫带主人的话给贺将军！贺将军剿匪不利，串通叛军，杀无赦！贺将军，对不住了！”
　　贺晚枫双目赤红，他听出了这个声音，是火字暗卫统领燃江，而燃江的手下全部都是一等一的神箭手，又有地形优势，那就是……必死无疑。
　　“燃江！”贺晚枫仰头冲他喊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裴慕遥果真是要他死，安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他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可是这些将士，不应该给他陪葬。
　　片刻他缓缓跪下，将战盔摘下扔到一旁，小副将眼神惊慌地看着他，想将他扶起来，却被他推到一旁，只得满眼泪水喃喃地喊道，“将军……”
　　贺晚枫抬头看向燃江，燃江骑在马上，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拉满了手中的弓，一箭贯穿了他的前胸，贺晚枫闷哼一声，拔出佩剑撑着地，他耳朵嗡嗡作响，四周一片混乱，却唯独燃江冰冷的话异常清晰，“暗通叛军，与卖国同罪！此谷中人全部射杀！”
　　贺晚枫用尽最后的力气，冲着天嘶吼着，“不要！！不要啊——！杀我一个就够了！杀我啊！”声如洪钟，随即他明白这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随即喉咙中充满血腥味。
　　燃江被也好像愣了一下，但随即一挥手，下令道，“放箭！”
　　无数支箭破风而来。
　　“将军！！誓死保卫将军！！”他朦朦胧胧看向四周，太阳下不清晰的光晕，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小副将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呕上一口鲜血，眼睛马上就要睁不开，小副将倒在了他面前，身中数箭，全身是血躺在地上，抽搐着身体，拽着他的袖口，挣扎地说着“回，家……”
　　那是他前世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