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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飞去来兮 ...

  •   去往得月楼的马车上,卫锷想着有事相求,遂称得上殷勤地给对面的“不速之客”倒了一碗茶水。

      怎料那赤衣披发、仪表奇绝的青年接了茶,啜了一口,却嫌弃地皱眉道:“若不是你说不许光天化日不告而入,小爷早就直接进你院子找人了。委屈小爷在你家角门等了半个时辰,结果就给喝这冷茶?”

      卫锷轻言解释:“此为陛下赐给祖父的极品雪顶银针,就是要喝冷的。”

      “什么极品,都是小爷喝剩的,谁稀罕。”青年嗤之以鼻,哐当一声放下茶碗,连着耳朵和脖颈上繁复缠绕的异域银饰叮叮当当地一串响。

      “是是是,历来给皇上的贡品也免不了被您江大公子‘取用’不是?落到我家的东西,江大公子看不上是应该的。”卫锷凉飕飕地一笑,索性不理会他,自倒了一盏茶来喝着。

      “别以为小爷听不出来你在阴阳怪气!就算那劳什子贡品,小爷也从没放在眼里。上好的雪顶银针,自然应在乌雅图雪山脚下喝,才算是最顶级的!”

      提到自己感兴趣的事,青年眼中突然漫上一层诡异的狂热,连平素没有血色的脸颊都红润起来,闪耀着兴奋的光泽,说道:“三个月前我走了一趟北境,跟那里技艺最好的茶农学采茶制胚,又在乌雅图雪山上守了那棵茶王宝树半个月,一直等到第一批新芽冒出来,即刻采摘晾晒烘焙,然后……”

      “知道江大公子最会享受,详情就略过吧。”卫锷连连摆手,揉揉自个儿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江玄凛,才半年不见,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臭毛病?”

      “夏虫不可语冰。”江玄凛轻蔑一笑,同时露出一种“知音难觅”的惋惜来。

      “去了一趟北境,人都变得文绉绉了。”卫锷嗤笑道,食指轻叩面前的矮几,“‘飞去来兮’江公子,你真以为掉两句书袋子就成了文质彬彬的书生不成?还是先把你这身衣裳换了再装模作样吧,偷来的东西也敢穿出来招摇过市。”

      江玄凛立时作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义正言辞:“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小爷的身家都是凭本事得来的!”

      卫锷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衣裳,道:“清白?你穿的这是柔然的赤鼠锦,赤鼠只生于柔然的雪松林中,每三年才出洞一次,难以捕捉,据说将其毛发织入锦中,火烧不坏、水泼不进,向来只供王室。还有你戴的这项圈上面雕着狮鹫,是柔然王室的图腾……”

      “小爷说了,这都是凭本事来的!”江玄凛打断他的话,眼角眉梢都带着十足的傲气,“小爷可是提前给了帖子的,他们没本事守住自己的东西,客怪不得小爷!”

      卫锷轻笑:“你江公子的本事,一般人轻易可防不住呢。也就是柔然太远,否则难免不被你偷第二次。”

      江玄凛此人,今年不过二十有五,却已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十来年,以一身超群的武功和神鬼难辨的易容之术纵横武林,集鼎鼎大名和人人喊打于一身,被无数人歆羡推崇的同时,也被无数人憎恶厌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细究原因……大概是由于他是一个贼。一个精通所有你想象的到和想象不到的旁门左道,却又有点多余的好看的贼。此人有个独特的习惯,就是喜欢在同一个倒霉蛋身上多次行窃,与一般飞贼迥然相异,遂有了“飞去来兮”的“美名”,意思是偷了一次不够还要接着偷。

      见过江玄凛的人,都说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他。即便是江湖中资历最深的殊微山徐老爷子,提起他时也是思忖良久,末了才吐出两个字:极致。

      他可以在御林军重重防卫之下,盗走皇宫珍藏的皎月夜明珠,只因为夜里缺个烛火。也可以转手把夜明珠丢入泥潭,因为嫌弃太晃眼。

      他喜欢最美的佳人作陪,喝最顶尖的茶,品最陈最烈的酒,即使他不近女色,也不爱喝茶,酒量更是奇差。

      他追求世间最极致的享受,经历世间最极致的冒险,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所得之物弃如敝屣。

      因此,其实卫锷更喜欢用另一个词来形容江玄凛:奇葩。

      他笑盈盈地看着江玄凛,冷茶入喉,驱散了马车内的闷热空气。只见江玄凛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哼,那柔然左贤王品味俗气得很,也就这身赤鼠锦还能入小爷的眼,若非要配着衣裳,小爷才看不上这鬼项圈,哪里还会偷第二次?”

      他便又凉凉开口:“能人都死在能耐上,江公子小心阴沟里翻船呦。”

      江玄凛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哼,小爷偷过的东西千千万,也就在你身上栽过一回。”

      卫锷闻之,不禁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和善地笑道:“承让承让。谁让江公子好好的飞贼不做,非要跟在下这个骗子打赌。以彼之短,攻我之长,自然要输的。只能劳累江公子,一辈子都跟不能摆脱在下这个恶友了。”

      “哼。”江玄凛气呼呼地扭过头,掀开车帘看向外头,随口问道:“这是去哪儿?平素没见你那么急切的样子,急急忙忙地把我拉上车,又不说什么事。”

      卫锷的笑容凝滞须臾,忽正色道:“有件事,劳烦你。”

      江玄凛头也不回:“白衣三郎还有劳烦我这个江洋大盗的事?真是稀罕。”笑了半晌,还没听到卫锷的后话,遂沉吟道:“看来是真有事?”

      “今日是春闱科考的第一日,你应当知道?”

      “废话。满大街都是各府送考生的轿子,小爷又不瞎。”

      “今科春闱会推迟。”

      “……什么意思?”江玄凛终于回转身来,诧异道:“莫非是你要做什么?”

      卫锷没有否认,兀自说下去:“昨夜我遇见一个高手,或与宫廷有关,唯恐有碍计划,但却不知会在哪个环节出现变数。有劳江兄去一趟贡院,如果开考前半个时辰,还没有推迟科考的消息……”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语不传六耳:“那就请江兄如此这般……”

      等最后一个字入耳,江玄凛已听得眉心紧蹙:“你行这般事,是那一位的吩咐?”

      “此间谋划,都是我一人所为,用不着谁来吩咐。”卫锷淡淡道,“江兄应该知道,这世间有一些事……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而与其是别人,倒不如我来做执棋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我也不想懂。但你就这般自负,以为自己一定能做执棋人?”江玄凛冷哼一声,“你求我做的这件事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便已是死罪,那么你正在谋划的,岂不是……”

      卫锷挑衅道:“江兄怕了?”

      “我说的是你。”江玄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卫锷,你知不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害死你自己。”

      卫锷却摇摇头:“为恶之人,不畏死,只畏生。”

      “何解?”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哪里还知道害怕?作恶多端之人,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不能随心而生。”

      “……你总有你的歪理邪说,嗐,罢了。”江玄凛再次扭过脸去,透过小窗,已能遥遥看见得月楼的酒旗,“既然有事要做,为何带我来这里?距离科考开始可没多长时间了。”

      “江兄的轻功在下是知道的。大白日里,现在过去,怕是不方便江兄办事。且等一等无妨。”

      正说着,忽然马车停了,外头传来虚明的声音:“公子,得月楼到了,小的去叫门?”

      “直接打后门进去。”卫锷扬声道,“叫善……叫月四娘找两个妥帖的清倌儿侍酒,还是我惯用的那个雅间,备好酒菜。”

      上一次带江玄凛来得月楼,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月四娘见到他们还有些惊讶。她虽不认识江玄凛,但心底里也猜着几分,所以打发了小丫鬟,自个儿领着二位贵客上了后楼。

      今日是科考之日,依律勾栏院都要歇业一日,不许舞乐,昨日留宿的客人大都已早起家去了,剩下的几个,也都是近旁的富家公子,不大在意这些规矩,因此楼子里安静得很。

      一时酒菜齐备,月四娘亲领了两个花娘进来,一个弹琴的,是个哑女,叫轻云,另一个陪酒的解语花,叫浅雪,都是月四娘自小儿调教的。

      “可都交代好了?”卫锷瞥了一眼花娘们,问月四娘。

      月四娘轻声道:“奴家知道公子今日有要事,公子放心,浅雪懂些口技,即使公子中途离开,她也能应对自如。”

      卫锷点了点头:“那便最好不过。”

      月四娘微微一笑,向卫锷与江玄凛福了福身,垂首退下。浅雪、轻云二人便识趣地上前,一个抚琴,一个劝酒,屋内顿时荡漾起一片绮糜温情。

      卫锷则反身开了角落的柜子,取出一套劲装并帷帽来。江玄凛纳罕道:“你做什么?”

      卫锷转入屏风后,一面更衣,一面道:“江兄稍坐半个时辰再去贡院也可。若我早些回来,便不需江兄辛苦。若我未归……那便有劳了。”

      待衣着妥当,卫锷向江玄凛拱了拱手,跳窗而去。今日科考,路上车马甚多,他一路只挑偏僻民房的房顶走,倒也飞快,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贡院前。他在陋巷之中落了地,小心地汇入送考和围观的人流。

      贡院外,早已经是人山人海。隔着一层纱帷,卫锷看见了自家的马车,不多时,卫钧费力地扛着四五个包袱走向贡院大门——因着体恤考生,本朝科举对于考生随身携带的包裹多少并无严苛规定,但决不允许带家奴书童入内。

      卫锷没有余心关注他,转而看向贡院东隅的一棵梧桐树下,那里正站着一位年轻举子,衣着朴素,几乎被来往的考生淹没。但他的一双眼凝着可怕的冷光,与旁人截然不同。

      卫锷看着他,无比耐心地等待着。

      忽然闻听有击掌声由远而近,卫锷侧首一瞧,打西边儿跑来两队衙役,后头跟着一辆宝缨朱轮马车,看排场,应该就是今日的主考官。

      依大昱律例,每逢春闱必会提前定下九名主考官,以备每日轮换,但考官名单是保密的。当日究竟是哪一位监考,全由陛下钦定,直到临考才能知晓,从而避免舞弊之事。

      不过,说是保密,也颇有些手段可以用。因而卫锷早知,这马车中的人应是翰林学士杨沣,出身弘农杨氏的一位大家,今已年逾花甲,在文坛中举足轻重,当得起这第一日的考官。

      突然,他觉得脊背一寒。

      下意识回头望去,身后是一间客栈,二楼上已经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他皱紧了眉一一扫过,唯有角落里的一间窗户紧闭,与旁边的喧闹格格不入。

      卫锷只觉得太阳穴突地一跳,眨了眨眼:紧闭的窗缝之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他心中骇然,转头已见有衙役掀开了轿子,一身穿四品服色的人正要下车。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身后有破窗之声响起,一道银芒狠厉地闪过,射在贡院的汉隶匾额上。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只听衙役一声惊呼,马车上那人登时失去了平衡滚落在地,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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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飞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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