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黯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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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隆冬时节，也是年关。本该是家家户户围着篝火吃烤牛羊肉的大好日子，阿木尔部却全员戒备。连老人和孩子都加入了巡逻周边的队伍之中。
白天在王帐中讨论完毕之后，现任可汗萨仁、老可汗最信任的智囊必勒格，草原上一等一的射箭好手莫日根，还有亲王朝乐蒙，晚上仍继续在帐中议事。
“胡和鲁部落的人这个时候准备侵略过来，确实让人意想不到。”必勒格抚着胡须道：“我以为他们要动手也该在四个月之前，那时候可汗刚刚即位，根基尚不稳固。与之一战，我们胜算很小。”
必勒格顿了顿，目光直挺挺地看着朝乐蒙道：“不像现在。”
朝乐蒙的表现是必勒格完全没有意料到的。老可汗其实也拜托过必勒格，如果萨仁最终答应继承可汗的位置，那便将王帐中不支持她的人压一压。
结果没等到必勒格出手，朝乐蒙倒是动作利索——建议萨仁先是逐步架空那几个跳得特别高的反对者，后是将几个有意向反叛的人交给萨满责罚，最后挑事，让本被判罚的人殊死一搏最终被判杀。一招接着一招。杀鸡儆猴之后，王帐内的有关争议彻底消停下来。
必勒格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当真后生可畏。倒不是说他有多聪明，只是说他敢。
他敢在直接不留情面地断了别人走上可汗之位门路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断了自己的。
须知，这个最后被判杀的人，正是有意助力朝乐蒙成为可汗。朝乐蒙本可以不说这个细节，但是他最后却当着王帐内所有人的面，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楚，还直接摆明了说自己永远遵奉萨仁为可汗。
智者可怕，勇者也可怕，有智慧的勇者，才最让必勒格担心。
朝乐蒙注意到必勒格的视线，却也不躲不闪，他自认从没干过亏心事，便也就不害怕那些揣度的目光。
在齐酒和吉布楚和的促成下，萨仁找了个机会同朝乐蒙好好地聊了聊，他们之间的疙瘩算是暂时解开了。萨仁心中其实也明白，朝乐蒙不至于完全骗她。但因为完全的信任过，中间出现了一些利益的纠缠，让人难免不安。
朝乐蒙之所以一副“与世无争”、全心全意力挺萨仁的原因就在于：当初老可汗想起自己死去的兄弟，正琢磨着要不要花大代价将他从无患国接回来的时候，他就立刻对着长天发过誓，此后必然会报恩于萨仁。教她诗书，帮她扫清敌障。老可汗听后满意地一抚掌，他便回了阿木尔部落。
起初，朝乐蒙身份尴尬，也是老可汗让他进了王帐，给了他一个闲职，这才护得他周全。
用朝乐蒙自己的话说：“萨仁，世界上必然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但是你在我这里找不到。我对你的善意和帮助，并不那么纯粹，其中缘由，有我想要回来，更有我想要安稳顺遂地活下去。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害你终究也会害了我。”
“我虽对不起你全然的推心置腹，但是必然当得起你的信任。”
“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萨仁知道后，没再多说，也没再拒绝使用朝乐蒙向她提议的那些权术手段，只是心情仍旧有些低落。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十分渴慕亲情，尤其是希望有男性亲属能够基于亲情让她依靠。但是出于幼年期待老可汗救她和先可敦未能如愿的失望，还有对于乌恩其种种行为的憎恶，她已然走到了亲情信任这座山的悬崖边缘之处。
但是要说她对这一次朝乐蒙的坦诚到底是怎样想的，也不过就是她对着齐酒的关切的目光，看似淡然的那句回应：“我本不该期待弱肉强食的世界中，血脉之力会有多么大的力量。既然忍不住期待，就该承受意料之中或之外的失望。不过就像打猎一样，既然这处猎不到什么好东西，那便换一处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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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仁本就活得恣意洒脱，既然心中清楚，便不会感情用事。见必勒格目光不善地看着朝乐蒙，便主动解围道：“现在比过去好了很多，胜算自然也大。只是我们虽然清楚胡和鲁部落的人有这个动机，却不晓得他们到底准备何时动手。这样总是巡逻下去，到底不是个办法。”
“射箭的时候讲究时机，你需要瞄准了再发力。否则便是白费力气，虚耗武器。”莫日根道：“也许他们胡和鲁部正是在等待时机。”
萨仁想了想部落未来已经订好了日子的大事件，眼神骤然变得犀利，“今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将会转移牧场。那个时候，最容易袭击得手。不仅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还能够抢夺我们的牛羊。”
必勒格第一个附和道：“没错，若我是胡和鲁部族的人，我也敲定这个时机发动战争。而且还名正言顺。”
萨仁皱眉道：“名正言顺？说来听听。”
朝乐蒙道：“既然是转移牧场，那牧场又没有固定的主人。只要他们声称那块好地方是他们先瞧上的，那一开战之后，到底是他们蓄谋已久，还是我们突发冲突，便已经不重要了。在草原上，争夺牧场之间的战争，通常被视为理由正当的部落对决，轻易还请不到援兵。”
必勒格对着朝乐蒙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神色，“说得不错。”
朝乐蒙素来很尊敬必勒格，也大致知道最近的所为让他对自己有些误会。能够得到一句夸奖，面上和心中都是十分激动。
必勒格接着道：“所以，我们必须抢占先机。”
萨仁自然知道需要抢占先机，但是同胡和鲁部落的顾虑一样，阿木尔部也不希望在素来倡导和平对外的草原最后落得个好于内战的名号。即使是打纯自卫战争，也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号。
就在众人苦想不得之时，一个在前方探查的斥候猛地在帐外大喊，“报！发现老可汗天葬的雪山有胡和鲁部的活动痕迹。”
比起对老可汗的死后清净的担忧，萨仁更像是松了口气，她终于到了那个可以发兵占先机的理由。
萨仁怒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简直欺人太甚。”
必勒格追着那斥候去帐外了，许是为了询问些更细节的事情。莫日根也当即告退回去擦拭起了弓弦。唯有朝乐蒙依旧站在帐内，他开口道：“萨仁。”
王帐之中，直接称呼可汗名讳，若是追究起来，是要受罚的。但是作为的兄长和师父的朝乐蒙，显然并不是在此呼喊身为可汗的萨仁。
萨仁收回拍在桌案上的手，也收拾好情绪，问道：“何事？”
“不要让其他看似名目正当的东西，蒙蔽了你看似并不重要的真心。”朝乐蒙说完，便也告退了。
萨仁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悟出刚刚朝乐蒙那句话的用意：部族利益固然重要，但是老可汗的天葬之处被骚扰，她应该是愤怒对方无所不用其极，而不是欣喜终于抓到时机能够出兵。
萨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待她追出王帐的时候，朝乐蒙早就不见人影了。不得不说，朝乐蒙这句话来得很及时，若是没有这个提点，萨仁或许要很久之后才能够意识到她今天的情绪其实不对劲。
但是很久之后，她必然已经有过无数次类似的情绪波动。意识到或不到，已然很难补救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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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老可汗的莫名情感，萨仁继位后并没有在王帐中休息，反而起居一直都是在原来的毡帐之中。
萨仁回来的时候，齐酒正放好了热水等着她沐浴。她本来没有这种习惯，但是齐酒说这样这样有利于放松精神，便就照做了。
萨仁泡在浴桶之中，对齐酒道：“我可能要出去一下。”
齐酒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帮她按揉头部，“嗯？去哪？”
萨仁道：“部族战争，你以前听过吗？”
“当然。”齐酒点点头，“我没有过来之前，经常听见各种谣传，说草原上各个部落之间时常发生混战，通常还都是为了很小的事情。再配上草原人茹毛饮血的传说，那便更加真实了。”
萨仁笑了一声，道：“茹毛饮血自然是假的。但是说我们发动部族之间的战争是为了很小的理由并不是全错。一头牛，一只羊，确实都曾引发过部落间的混战。”
齐酒不懂这些，从前知道的也多是假的，便静静地听着。
萨仁接着道：“其实并不是这些部落缺这一头牛，少这一只羊，也不尽然是缺少能够养出这些牛羊的好地。但是牧场，多多益善。”
齐酒点点头，“是这样的。反正永远不会有人嫌资源太多。”
萨仁道：“所以，发动战争其实很容易。”
齐酒问道：“但是我来了小半年了，期间并没有听你提起过哪些部族又在对战，吉布楚和同朝乐蒙也没有提起过。”
萨仁回头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齐酒实诚地摇头道：“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萨仁起身穿好衣服之后，伸手刮了一下齐酒的鼻尖，“因为草原上各个部族的萨满在长天的意志下，领着各个部族的可汗，订立了一个契约。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除非是同时看上同一块宝地才可以开战，不能够去占领他人已经在放牧的牧场。”
齐酒想了想，道：“这个听起来确实不错，可以制止很多争夺。”
萨仁道：“这一次出去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个部落，想要钻空子。”
齐酒道：“他们要同我们抢地？”
萨仁摇头，“他们要在我们转移的时候攻击我们。”
齐酒道：“这么卑鄙？转移的时候攻击我们，那我们不仅被动，而且损失会十分惨重。”
萨仁揉了揉齐酒的头，“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齐酒本想问萨仁怎么知道其他的部落要趁着那个时机攻击阿木尔部，但是又觉得这种发问像是在质疑萨仁，将她从应对战争变成了发动战争的一方。
萨仁看出了齐酒的纠结，没有点破，只作不经意状道：“必勒格在射猎的时候，偶然打下了一只飞鹰。那飞鹰的脚脖子处就放着密函。像是什么怕人发现的机密，用的还是你们的古字写的。当时就让朝乐蒙看了，我和其他几个人也暗自翻了记载古字的典书，证实了朝乐蒙的说法是正确的。这个部落预备对我们发动战争。”
齐酒道：“送信的鹰既然没有飞回去，那不就意味着那个部落知道计划败露了吗？”
萨仁摆摆手，“你想多了，要是没有朝乐蒙，我们是看不懂那些古字的。那些翻找古字的书，也是在他的提议下，我们才购得的。所以，那个部落根本就不担心被人看懂他们的计划。而且，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称，他们确实在备战。”
齐酒道：“嗯，那我们必得比他们准备得更加充分才是。”
萨仁笑着将齐酒揽入怀中，“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有我在呢。”
“知道你厉害。”齐酒环住萨仁的腰，“只不过…”
“只不过想要领教其他的厉害？”萨仁一把抱起齐酒往床榻走。
齐酒虽未挣扎，却依旧坚持解释道：“只不过你还是要多保重。”
萨仁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你且放心，我定没事，再不济，也定能护你周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黯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