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九层 ...
-
有斗十千陪着，那些魑魅魍魉全都鸣金收兵了一般，没再出现。
燕然很顺利到了第八层。
那里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房间里充斥着酒味、药味以及一种奇怪的香味，燕然闻出来了，那是仿造的云虚香的味道。
各色图纸、卷轴、酒壶、杯盏散了一地，地上有零散的血迹，以及被撕坏的衣裳。
贾青云被发现时，正躲在屏风后，瑟瑟发抖。他抱着一本卷册，像只受惊的猫儿一样缩成一团，轻薄的衣袍包裹着他，一头墨发胡乱散着，万千青丝垂在身侧，他细长的脖颈、裸露的脚踝……到处可见骇人的红色痕迹。
燕然登时血气上涌，直冲脑门。
有一瞬，他几乎要冲过去抱住他。
贾青云泪眼汪汪望过来时，与某些时候的夫子简直太像了。
可燕然提醒着自己，那是贾青云，不是夫子，夫子曾说过，让他莫要认错。
燕然无法再忍受他那副模样，他捏紧指间的燕云环，转身便走，他吩咐道：“朱雀，为贾公子收拾妥当，再带他出来。”
“是。”
谁知，那贾青云见着燕然如见了救星般哭着扑了过来：“四皇子！”
他扯住燕然的衣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四皇子救救我！救救这牧云阁里的人！”
燕然背一僵，许是夫子借用他的身体久了，这贾青云的声音都几乎与夫子相差无几了。燕然垂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那片白色衣角，还有抱着他右腿的那满是红痕的手，终是没忍心甩开他。
“你别哭，有什么话，出去后再说！朱雀……”
“四皇子！”贾青云已哭成了个泪人，他全身都在颤抖，仿佛一块支离破碎的玉。
他跪行到燕然身前，高高举起手里的卷册，说道：“这是《火神妃名册》，一百四十二条人命，请四皇子救救我们吧……”
燕然听出这话大有故事：“你不要跪我，快起来说话。”
“我、我可以……可以单独同四皇子说吗？”贾青云央求道。
“请便。”斗十千二话不说拉着朱雀向门外走去。
“你拉我干嘛？主人没有让我走。”朱雀很疑惑，还要回去，“那个贾公子怪怪的，我得看着他。”
“回来！贾青云弱不禁风的，能伤着你主人不成？别搅和，让他们自己处理。”
“千君，你……”
房间里，燕然在书案前坐下。
贾青云将手中的卷册展开，铺于案上，燕然拿起细看，贾青云又去端来一盏烛火，立于身侧为他照明。
“不必了，我看得清。”燕然说道。
贾青云睫毛一颤，将目光从燕然脸上移开，说道：“是。”
燕然一折一折翻看着这本名册，越看越心惊，这本册子里整整齐齐记录着上谷国四百余年里每一位火神妃的信息，火神祭三年一祭，这里便是一百多条葬身火海的生命。
每个人的姓名、小像、生辰八字、入阁日期、献祭日期都清清楚楚……而让燕然心惊的是，名册里的每一个人……竟然或多或少，都与夫子有些相像。
“除了最初被献祭的三名火神妃无法再考，这本名册里一共记录了一百四十二人，奴在第一百三十八位。”贾青云将名册翻到自己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献祭日：弘安二十五年，中元节火神祭。
如若不是那天燕然劫了人，这会贾青云早已成了火下亡魂。
贾青云继续往后翻：“奴后面还有4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六岁，就养在牧云阁的第四到七层。”
燕然放下名册：“你们是如何入的牧云阁？”
“奴三岁时家中变故，家父被腰斩，族人连诛，那时火神殿的大祭司找到我母亲，说只要送我入火神殿，以身侍火神，便可免族人死罪。母亲为保族中百余人性命，答应了。”
“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雪，正阳街白茫茫一片，母亲在火神殿的角门下同我告别，她为我戴上她亲手缝制的狐裘帽，笑着哄我，说她过几天就会来接我……大祭司将一块帕子罩在我头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被他拽着一直走、一直走，我听见母亲在身后哭了……我知道那就是永别。”
“入了火神殿，便是火神的人，从此再无其它念想。”
“三哥没有救你么？”燕然问他。
“景王殿下一直有暗中照拂我。”贾青云拭了把眼泪，“但国与个人，他分得清。”
“那些入阁的孩子大抵与我相同，都是些家道败落的官宦子弟，三四岁入牧云阁，养到十七八岁，再送去献祭。”
“这座牧云阁，实在是一座阴森腐朽的牢笼。”燕然叹道。
“我们从入阁的第一天起，便在等待献祭日那一天的到来。大祭司说，献祭日将是每一位火神妃最荣光的一天，火神将乘着火云，来迎接他的新妃子。”
说这话时，贾青云偷偷觑了燕然一眼：“那日，四皇子于万万人面前，乘着朱雀前来劫人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火神。”
岂止是像，简直就是照着火神的模子长的，只是眼前这位眉目如画、面若桃瓣，较火神多了份矜贵的少年气。
如此想着，贾青云看燕然的眼神变得更加浓郁。
燕然想的却是碎掉的火神像，还有幻境中的怒斥他的羌野鹤。
直觉告诉他，羌野鹤不会是主导这一切的人，如若……如若他真的是当年的火神，那眼前这一切荒唐事也一定不是他所愿。
燕然正色道：“火神殿的事，我们会调查清楚，我今日来找你，就是请你帮忙的，请你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罪奴愿效犬马之劳。”贾青云扶案跪下，以额磕地，“只请四皇子，为这名册上的未亡人，谋一条生路。”
“你怎么又跪下了？我本意就是如此。”燕然起身扶他，“好好好，我答应你。”
这火神祭，已夺走一百多条性命，堪与三清书院用太虚图夺人魂魄的疯子公孙吟相比。
燕然相信，若是夫子在这里，也会鼓励他查出幕后真相，阻止悲剧延续。
“谢四皇子。”
燕然看着他手腕上那一道道刺目的红痕，终于没忍住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你。”
贾青云的眼瞬间红了，他颤颤巍巍将手藏入袖中，想要站起来，却是弱柳扶风，站立不稳。
燕然眼露不忍：“如果你不想说，那便不说。”
“谢四皇子垂怜，奴命如草芥，不足为惜，”贾青云拭了拭泪，“但……有一件事，四皇子务必要知道。”
贾青云重新端起那盏烛火，垂眸对燕然说道：“请四皇子随我去第九层。”
“第九层？”
贾青云已掌着灯，迤迤然走进白雾弥漫的楼道。
烛火在雾中晕出一团绒光，他光着脚，白晃晃的脚踝沉在暗色中，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燕然赶紧跟上，忽然觉得这样一个人，不似人，更似妖。
推开第九层大门的瞬间，燕然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天台山的慕云居。
这间房，竟然与天台山上夫子的卧室，一模一样！
燕然只觉脑中嗡然作响。
“四皇子请！”贾青云将灯放在一座画架上，从架上取下一幅画卷。
“请四皇子看看，这幅画中人，是谁？”
说着，他松开绑画卷的锦带，被卷起来的画像被打开，卷轴徐徐滑落，一张惊世绝艳的脸出现在画中。
竟然是卿云！
是飞天镜幻境中作南境少君装扮的卿云！
燕然看着画中光彩照人、姣若明月的卿云，再看看执着画卷的贾青云，这才意识到两人的云泥之别。
“相信四皇子也认出来了，这画中人，就是卿云仙上。”贾青云道，“这第九层，便是为卿云仙上准备的。”
“什么？”燕然好似晴天一霹雳，被震得指尖发麻，他木木地捏紧了指间的燕云环。
画中的人，一定就是卿云，这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而画中的卿云，较之燕然在幻境中见过的卿云，更加明艳动人。
因为画中的他，左耳戴着一个耳坠子。
而且是一颗如血滴子一般红艳的耳坠子。
坠在他细长白皙的颈侧，让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夫子……”燕然在心里默默念着。
“当我见到卿云仙上的第一眼时，我便明白了，他就是画中人，就是火神要找的人。”
“而我们这些所谓的火神妃，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可怜的替身罢了。”贾青云说着又红了眼，垂下泪来，“这一百四十二名被选中的人，正因为与卿云仙上长得有些相似，便被圈养在这里，不见天日，耗尽一生，直到为火神献祭的那一天……”
“九层之下，新人进，旧人出，只有这第九层，一直空着。它是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神圣不可及的地方，是我们没有资格踏入的禁地。”
燕然真的紧张起来了。
牧云，牧云，这座牧云阁真正想要圈养的人，是卿云。
这一层又一层的结界，蛊惑人心的幻境，铜墙铁壁般的牧云阁，还有这与慕云居几乎一模一样的第九层，都是为卿云准备的。
“他有没有来过这里？”燕然问道。
“来过，火神祭的前一晚，他便来了这里。他解开了第九层的封禁，否则我也到不了这里。”
“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看了这幅画很久，似乎很难过。”贾青云抬眸，清亮的眼下一片乌青，在冷白的皮肤上分外鲜明，“那时，卿云仙上说他要借用我的身体几日，将我的魂魄寄养在镣铐里，每天从外界吸取灵力供养我。”
“他的灵识那么弱，每天还不遗余力地供养我……”
燕然抓住他的手腕，颤声问道：“在我见你的那几面，何时是你，何时是他？”
贾青云轻声道：“都是他。”
原来如此，从燕然来到不咸城，见到贾青云的第一眼开始，这具身体里的便是卿云啊。
燕然悔恨不已，恨自己太傻，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鬼话。
“卿云仙上，一定就是四皇子说过的那位从小就很喜欢的人吧？”贾青云轻声问道。
燕然想到自己当时置他于不顾，任元野带走了他，更是后悔不已，他揪着贾青云的手臂问道：“元野有没有欺负他？”
贾青云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四皇子，被欺负的人是我。”
“什么？”燕然愕然。
“卿云仙上和少将军之间……似乎有未解之事。”贾青云苦笑道，“少将军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倒也未逼迫他什么。直到那日，卿云仙上逃离了将军府，去了文琪宫，灵识入了启灵阵，我得以魂归本体……。”
“之后，四皇子也知道，卿云仙上消失了。”
“少将军寻不到他，便发了疯，他喝了很多酒，变得很凶，他醉醺醺闯进了牧云阁，闯进了第八层，他将我当作了卿云仙上……那时……那时我便想，还好是我，还好不是卿云仙上……”
“贾青云不过罪奴之身，命贱如蚁，能为卿云仙上挡此一劫，也算是行善积德……”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少将军还会回来。”贾青云泣不成声，他颤抖着抱住燕然的手臂，“四皇子可以带我走吗？”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九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