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病美人夫子》苏门小学士

55、故人

　　十五岁的燕然，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他擎着燕云剑，笑得恣意张扬，像一个小太阳，永不停歇地围绕着夫子转。他天真地相信，只要他努力去追，就一定可以成为那个与夫子并肩同行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天台山的一切不过是夫子为他筑造的一个短智的梦。
　　而他的夫子，为了救他，付出了一身血肉。
　　他亲手毁了自己的梦想。
　　他曾经离梦想那么近，他曾拥有过他，直到大梦初醒，夫子生死未卜、踪迹难寻，自己只剩下一具空落落的躯干，以及似乎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十五岁。
　　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夫子说过，他会来寻他，不管千年万年，只要他活着，他会来寻他。
　　在他回来之前，他希望他的燕然，乐乐陶陶。
　　燕然努力地做着这一点。

　　没人知道太玄星尊带走卿云的灵识后，燕然在想些什么。
　　他在那条长阶上跪到天亮，当北境第一缕阳光照到他的背脊上时，他起身，没事人一样离开了。

　　***
　　北境的秋来得特别早。
　　一场夜雨，已然是清冷深秋。
　　燕礼畏冷，文琪宫的暖阁早已备上了足够的暖炉。

　　燕然跪坐在这一片暖融融中，脸上懒懒的，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不出情绪。

　　景王还没从燕然方才的话中晃过神来。
　　“什么！你要贾青云同你一起查探火神祭之案？”景王燕礼一脸不可思议，“万万不可，他身体羸弱，做不得这样的事情。”
　　“我不仅需要贾公子，还需要燕许。”燕然抬眸，明明跪着求人，说着很正经的事，却是满脸的无所谓。
　　“别闹，燕许这浑小子，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只会给你添乱！”景王立即反对。

　　“三哥……”燕然拖着懒懒的少年音，“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燕许更熟悉这座不咸城了，我需要一个百事通，非他不可，你就允了嘛。”
　　“咳咳咳，”景王被他这语调刺激得呛到，松了点口，“燕许这小子皮糙肉厚，任你折腾也就算了，但贾青云万万不可，会要了他的命。”
　　“哥哥，我让朱雀当贾公子的贴身保镖好不好？”燕然跪着挪过去，扯着景王的衣角，“保证让他毫发无损，不受一丁点伤。”
　　见他不为所动，燕然又靠近一点：“若哥哥还不放心，那就再加一个保镖斗十千，他很厉害的，这样哥哥总放心了吧？”
　　瞧着他央求的模样，景王有点恍惚，这还是那个伤心欲绝、一步一磕跪求太玄星尊的燕然吗？
　　景王有点担忧。
　　“贾公子熟悉火神殿，是不二人选，况且，他也可借破获火神祭之案恢复自由身，一举两得呀，三哥！”燕然眨着星星眼，“求你了，三哥。”
　　景王一怔，心口仿佛噎了一块。
　　这小子，真的一点都没有再为云夫子的离开而难过了吗？
　　他愣了一会，转念一想，燕然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一直想为贾青云摆脱罪奴之身，却苦于没有机会。这一次，倒不失为一个良机。
　　“为兄担心的是你，你身上的伤……”
　　“那三哥就是答应啦！”燕然掀袍起了身，也不跪了，快速地鞠了一躬，“谢景王殿下，我这就去找他们。”
　　“你……”
　　少年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瘦高的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门光影中。
　　他走得干脆利落，却又有点寂寥。
　　仿佛方才跪在殿中一口一个“三哥”撒娇赖皮的人，根本不是他。
　　“这小子，”景王一脸疑虑，“真的没事了吗？”
　　“殿下，”一直静默立在一旁的齐卫终于开了口，“四皇子，已经不穿落霞锦了。”
　　景王这才注意到，曾经一身红的燕然，如今穿的都是一套玄色衣袍，通身玄色，只在领口处露出一道白边。
　　马尾的发带，也换成了黑色。
　　看那背影，颇点少年老成的味道。
　　“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啊。”景王莫明感叹道。
　　他们不知道的是，包裹在玄色衣袍下的白色中衣，是云夫子的冰云锦。

　　***

　　热闹的不咸城，是北境最繁华的都城。
　　酒肆茶馆，青楼曲苑，店铺林立，家家门庭若市。
　　一行四人，往火神殿方向行去。

　　这座城，似乎每一天都在过节。
　　从燕然踏入它的第一天起，就热闹非凡。
　　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透着市井的热呼劲。
　　马车轮子轧过石板咕噜咕噜，檐下风铃叮咚晃着，酒肆旌旗呼呼刮着，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调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燕然淹没在这人潮中。
　　突如其来的孤独感袭上心头，燕然抬手去牵身侧之人，却发现空无一人。
　　“夫子。”燕然喃喃念道，心是空的。

　　就在初夏的姑苏长街，弥漫着书香与酒香，燕然像一只喜鹊一样环绕在夫子周围，追着问他杭州的姑娘美还是姑苏的姑娘美。夫子总是淡淡地答道，不知。
　　明明不过相隔数月，却仿佛隔了千年万年。
　　细细碎碎的虫蚀感爬满四肢，侵占全身，燕然被一种东西吞噬了。
　　燕然想他了。
　　好想他。
　　他的目光穿过拥挤人潮，望向那长街尽头，他多么希望，在那繁华尽头，有一个白衣郎君，撑着伞，等着他。

　　“燕然。”燕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燕然回神，却见斗十千眯着眼，一脸忧虑，正瞅着他。
　　“发什么呆？”
　　“没什么。”

　　“公子！”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燕然并未停顿。
　　“公子！”那小娘子追了上来，挡在燕然前方，一脸惊讶，“真的是你呀，公子。”
　　燕然抬眸瞧去，是一个俏丽的小娇娘。
　　“公子，你的眼睛……医好了？”那小娘子又上下扫了燕然一眼，道，“小公子变化好大，我远远看了半天，都不敢过来相认。”
　　“你是？”燕然瞅着这张脸，实在是没有印象。
　　“姑苏，狐妖。”小娘子浅笑道。
　　“是你？”燕然惊讶。
　　“嗯。”
　　“那日在姑苏街头，幸而小公子阻止了我，才没有酿成大错。那位好看的白衣公子心善饶了我，还赠了一瓶仙露，救了我家……救了玉郎……”狐妖脸上闪过一丝忧伤，道，“一别数月，不承想在这里又遇见小公子。”
　　“确实巧。”燕然柔声道，在此处遇见姑苏故人，他的心变得格外柔软。
　　与夫子有关的一切故人旧事，他都想温柔以待。
　　“不知你的那位玉郎……”
　　“已痊愈，无大碍了。”狐妖再次欠身拜谢。
　　“那就好。”燕然道，“你为何会来这不咸城？”
　　“玉郎身体大好之后，我便走了，”狐妖脸上的光彩渐渐消失，她垂下眼帘，“我自知修为尚浅、妖毒甚重，我、我不能再害他了。”
　　“我只身来了这遥远的北境，想着也许隔得远了，隔得久了，就可把他忘了。”狐妖眼中闪着星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燕然有点怅然，隔得远了，隔得久了，就会忘掉吗？
　　“小公子，那位白衣公子呢，怎么没有与你在一起？”狐妖问道。
　　“他也去了很远的地方。”燕然神思恍惚道。
　　狐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狐妖才道：“小公子，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
　　“请说。”
　　狐妖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最近这座不咸城有点诡异，很多妖兽灵物都感受到了异常，拖家带口逃去了南方。我劝公子不要在此久留，恐怕，这里很快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燕然点点头，道：“多谢姐姐。”
　　狐妖听他这么唤她，先是一愣，很快又还他一个温暖的笑容，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做梦都会笑醒。”
　　燕然取出一颗夜明珠，递于狐妖，道：“姐姐一人在此，若遇到危险，捏碎这颗珠子，我会来助你。”
　　狐妖没想到会有如此收获，满心欢喜地接下了那颗珠子，连连道谢。
　　寒暄几句，正待要走，那狐妖又忍不住追问一句：“小公子与那位白衣公子……”
　　燕然回头，瞅了瞅她，毫不避讳地说道：“不管他在何处，我会去寻他，他亦会来寻我。”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燕然语调淡淡地，却说着最坚定的话，“我不会放弃他的。”
　　燕然朝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狐妖怔在原地，琢磨着这句话。
　　北境的风刮过她的脸，她感觉到了两道凉飕飕的液体滑落下来。
　　她想回姑苏了。
　　那里有一个，她逃了几千里，也忘不掉的人。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