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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刺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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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为卿云穿衣时,格外小心,生怕弄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儿。
卿云如一只猫儿趴在燕然肩头,温热的呼吸越过衣领,挠着燕然的心窝,带着不可言说的痒。
他一头乌发垂在一侧,无风自动,透着股仙气儿。
那抹骨肉匀称、光滑白嫩的玉背展露无遗,一条优美的沟渠从后颈延伸而下,在夜色下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延伸,直至滑进了神秘所在。
远山长,云山幽,燕然指尖下的山脉,名叫卿云。
那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这背沟仿若有着天生的魅惑。
燕然想,滑进那沟渠里挥汗如雨。
卿云拧眉“哼”了一声,似做着不开心的梦。
燕然吻了吻睡中人儿轻颤的睫羽,没再打扰他,手指一动招来冰云锦,仔细地为他穿上。
卿云今天,似乎弱小得可怜。
从一开始触碰到卿云,燕然就察觉到了,他灵力尽失。方才云雨之时的雷电异像,以及隐约出现的白龙,还有他手中奇怪的红光……
燕然狐疑着,端起卿云那一直紧攥着的右手,一点点抚开它。
单薄白皙的手心,藏着一朵妖冶的罂粟花。
燕然盯着那朵罂粟,那花也直视着它,两者之间皆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燕然心中一悸,合上卿云的手掌,抬头望向发怒的天。
结界之外,天空惊雷阵阵,豆大的雨点和冰雹砸在结界上。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人儿。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卿云。
“朱雀。”
天空飞来一只火红朱雀,它挥着大翅,臣服在地。
燕然抱起卿云,跃上了那只大鸟。
“回家。”
“是,主人。”
天台山,本是南境的一处寻常山脉,高耸入云,直冲天际,远望如登天云台,故而得名天台山。天台山往南是海,往北是苍茫大陆,东西走向的山脉横亘在陆与海之间,如天然屏障。
卿云的慕云居,面朝着的,是广袤的西北方向。
千里之外的西北,是壮阔的卑禾羌海,那是卿云心系着的方向,那里有世间最瑰丽的晚霞。
自燕然有记忆起,夫子便日复一日地坐在殿前,望着西北向,独自抚琴。
独幽琴的太古之音,跨越山川湖海,穿越时光长河,悠然而去。
仿佛闻着这琴音,会有什么人,从那边踏云而来。
燕然默默地立在夫子身后,曾无比羡慕那个被夫子记挂着的人。
燕然抱着卿云躺进软绵绵的床榻里,盖上云被,将面前人儿圈进怀里,妥妥地抱着。
同榻而卧,交颈而眠。
他知道这是在梦境,他看到檐角的瓦片在崩落,天空翻滚着雷雨云,慕云居的一切轻得像云雾一样,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他心知这梦境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独自在这梦境里度过了漫长的三年,固执地不愿清醒。
火神殿九重地牢里,他被元野打成重伤,五脏俱损,灵识碎裂,他痛恨自己的无力,他太弱了。
神衣树枝耗尽了最后的神力,修补了燕然碎裂的灵识,他失去了与夫子唯一的联系。
那一刻,燕然万念俱灰。
他沉入重重梦境中,在那里上了一把锁,将自己锁了起来。
他在这梦境中,执着地等着夫子,寻找着夫子在他记忆里留下的蛛丝马迹。
慕云居的暗格里,藏着一个神秘的盒子。
燕然试尽了夫子教的上千种咒法,也解不开它。直到有一天,燕然对着那盒子魔怔一般地念念自语:“盒子啊盒子,你打开一下好不好,我是燕然啊。”
谁知,“咯噔”一声,盒子开了。
这盒子,竟然是个声控吗?
燕然复又将那盒子合上,再来一遍:“盒子盒子,我是燕然。”
“咯噔”一声,盒子又开了。
燕然欣喜若狂,居然是这么个开法。
而盒子里的玩意,让燕然更加疑惑。
里边收藏着的,不是什么法器宝物,竟然是这十二年里,燕然赠与夫子的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
细看去,这里边有当年燕然送给夫子的纸鸢,捏捏小脑瓜,它还会奶声奶气地喊着“夫子、夫子”,声音犹如当年的小燕然。
有燕然亲手做的花灯,灯面角落里,写着两个小小的名字:燕然,云夫子。
有燕然学着乡间艺人剪的皮影人,一红一白两相依,有燕然摘来哄夫子开心的小花,有燕然送给夫子的泥娃娃以及诗稿,还有燕然给夫子画的画……
一样样,整整齐齐地收着。
夫子……竟如此在意这些东西的吗?
他对这些小东西尚且如此在意。
为何,他却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天台山,舍弃了燕然?
燕然从未看清过夫子。
此刻,他将人拥在怀里,他的人、他的身体、他的呼吸,就在燕然怀里。然而,燕然却依然觉得遥远,遥不可及。
他不知他所思所虑,不知他心在何方,不知他何时又会消失。
温泉里欢愉一场,燕然将这朵云揉碎了,但也只是揉碎了。
碎云流过指间,滑走了,燕然捉不住他。
燕然环着卿云的腰,将头埋进他的后颈。
夫子。夫子。
因为拥有过,所以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失去。
“燕然。”怀中人儿醒了。
“夫子。”燕然的声音有点颤,生怕他看出自己的患得患失。
“给我一个刺青。”卿云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刺在哪里都好,在我身上留下你的痕迹。”
燕然一怔,将卿云拨了过来。
卿云眼尾染着红,直勾勾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带点幽深的蓝,像深不可测的大海。
燕然沦陷在这双眼中。
他含住他的唇珠,喃喃说道:“会疼的。”
“不怕的,”卿云捧着燕然的脸,回吻着他,“就现在。”
“夫子为何要刺青?”燕然情动,覆身上去,吻得更深了。
“世间万般皆是空,我想……”卿云断断续续地说着,“让你……常伴……我身……”
燕然听得一阵酥麻,从唇间一直吻到了雪白纤细的脖颈,道:“刺在何处?”
卿云往后仰着,呼吸变得急促:“随你。”
燕然吻着卿云的肩,吻着那诱人的颈窝。
冰云锦滑了下去,露出那一段风情万种的美背。
燕然的吻落入那道背沟,那里盛着的,是世间最烈的美酒。
“刺在这里如何?”燕然轻吻着,问道。
阵阵电流从背部窜向全身,卿云喉间干涩,道:“好。”
三盏灯,一张美人榻。
殿外山雨如注,斜风吹入殿中,撩得满堂帷幔,肆意翻飞。
卿云斜趴在美人榻上,仅用一片云锦覆在腰上,背上丘峦一览无余,勾魂摄魄。
燕然不想刺青了。
他想要他。
“开始吧。”即便如此光景,卿云的声音依旧清冷疏离。
他是如何做到,一边香艳无边,一边清冷无波。
又禁又欲。
燕然稳住心绪,坐于榻边。
他在那道背沟里,滴上几滴清毒药剂,透明药剂在沟里流淌开,燕然用玉轮将他们抹均匀了。
玉色肌肤充分吸收了这些药剂,透着微微的红。
燕然想咬一口。
燕然存着私心,想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夫子身上,用只有他俩才能看懂的文字。
那是十二岁时,夫子曾教过他的一种特殊文字。
夫子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写着“燕然”两个字。
他那时眼盲,还不能自如地使用灵识探识万物,他不知夫子表情如何,不知他心情如何,只知夫子将他的手握得紧。
他心里默默记着,将那两个字的轮廓,记了千遍万遍。
夫子说,这种文字是他发明的,只字片语,鸿雁传书已足够,只有他教过的人,才能看得懂。
燕然在眼睛上蒙上一条锦带,不再看这迤逦风景,他怕自己静不下心来。
夫子,是他欲的根源。
他要将身体里不断涌起的欲,暂时摁下去。
他要在夫子身上,刺上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刺青。
黑暗包围燕然,这是他熟悉的世界。
他摸着那道细软的背沟,找准位置,开始落针。
皮肤丝滑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有点抖。
“疼就与我说。”燕然柔声道。
“嗯。”
燕然捏着针,细致无比,温柔无比,凭着刻于脑中的记忆,将那两个字,一点一点地,刻在了卿云的身上。
白嫩的皮肤,时不时渗出细密的血珠。
燕然想,将它们一一舔掉。
可他不能,他若在此时吻上卿云的背沟,就再也不能从那沟壑里全身而退。
燕然用软巾轻轻吸走那些诱惑的血珠。
“疼吗?”燕然问道。
“不疼。”
卿云微微动了一下,燕然慌忙按住他。
“别动,”燕然掌中皆是光滑触感,手上烫得厉害,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会刺坏的。”
卿云侧过脸,偷偷瞄了燕然一眼,道:“好。”
夫子发明的这种文字里,“燕然”这两个字细长而繁复,如两串精美的符篆,腾龙舞凤,堪堪卧在背沟里。
燕然额上沁出了汗珠,他不能允许自己刺错哪怕一丝一毫。
夫子在他手中,犹如一件珍贵无比的艺术品。
待燕然终于落下最后一针,他长吁一口气,道:“好了,接下来……”
“接下来……”卿云忽然撑起上半身,抬手摘掉了燕然蒙于眼睛上的锦带。
燕然一惊。
锦带落下,映于眼帘的,是令燕然怦然心动的脸。
“我要红色,”卿云拽着燕然身上的落霞锦,眯着眼,笑了一下,道,“与落霞锦一样的红色。”
燕然呆住了。
他从未见夫子如此笑过。
而这个笑容,也成为燕然此后多年,孤枕寒梦里,辗转反侧也忘不掉的笑容。
“好。”
调色,上色,是更极细致的功夫。
没有了锦带的遮掩,卿云的身体如妖孽一般,时时刻刻诱惑着燕然。
太要命了。
燕然心里默念着清心诀,誓要将这刺青圆满完成。
“燕然,你可有话要问我?”卿云觉察到了燕然指尖的烫度与颤抖,便找着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燕然手中一顿。
他有太多的疑惑,而直觉告诉他,有一个问题,他必须要问。
“夫子手心的罂粟花,是什么?”
卿云落下双眸,沉声着:“一个法咒。”
燕然道:“似乎是很厉害的法咒。”
卿云声音更冷,笃定说道:“你放心,我会破解它的!”
放心?
燕然心中虽疑惑,却也有了莫名的安心。
燕然复又问道:“神衣树洞之后,夫子去了哪里?”
卿云此刻已不想隐瞒,直道:“贾青云。”
“贾青云?!”
果然,自己并没有认错。
然则,想到自己与贾青云接触的种种,想到他与贾青云说过的那些蠢话,燕然莫名心慌。
“燕然,你要分清楚!贾青云不是我,我与他有约定,暂借了他的身体。”卿云似不放心,特意强调道,“他日我不再附于他身上,你莫要认错!”
“嗯。”燕然认真地点头道,“我保证,我与他,毫无瓜葛,泾渭分明。”
燕然忽觉得自己像是在发誓。
好好的,发什么誓呀?
遂,又急急问道:“那个元野……?”
“我与他……恩怨尚未清算。”卿云停了一下,复又道,“他很危险,你要小心!”
“他是否就是……”燕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压低着声音,问道,“夫子记挂了三百年的人?”
“他以为他是,”卿云声音非常笃定,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已认清心中所爱,“其实他不是!”
燕然心中大石落地,复又急吼吼问道:“那夫子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卿云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冷声问道:“色上好了吗?”
“马上。”燕然揩了揩汗。
卿云耐心等着,不再说话。
直到那炽热的指尖,在卿云背上落下最后一笔。
“完美。”燕然赞叹道,松了口气。
“燕然”两个字,卧在雪白的背沟里,嚣张地宣誓着主权。
红艳艳的,白晃晃的,嚣张夺目。
它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是我的了。
燕然轻抚着这刺青,身体里的欲,悄然升起。
卿云却闷闷不乐的,没有想像中的喜悦。
燕然伏身过去,在他耳边吐着热气:“怎么了?”
卿云抬眸,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嗔怒。
燕然不知自己何时惹怒了他。
只见卿云忽然勾住燕然的脖子,将他撂倒,两人一起滚在了地上。
燕然怕摔疼了卿云,急忙忙用手和脚箍着他,护着他。
“我许你在我身上刻上你的名字,你却还问我,我的心上人是谁?”卿云似乎真生气了。
燕然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并从那处,开出一朵花来。
所以。
原来。
那么。
“傻瓜。”卿云轻叹着,第一次,他主动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