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病美人夫子》苏门小学士

41、火神殿（三）

　　“少将军！”
　　“少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啊！”
　　“少将军，没有指令，这里不能进啊！”
　　元野不耐烦地推出一掌，一道红光劈过，那些面色苍白的小神吏，便如掀翻的棋子，跌得四下零落。
　　“守在外边，一只蚊子也不准放进来。”元野对追在身后的高飞说道。
　　“小的遵命。”高飞低头应着，看着少将军指尖那尚未褪却的红光，心里有点发怵。
　　少将军，何时习得了这种邪门的法术？

　　元野单手圈着贾青云，将他拎得脚不着地，直往那火神殿最秘密的暗室走去。
　　一道道黑青石门在他身前打开，又在他身后轰然关上，落地声重如雷，震起一方尘埃。
　　每一重石门之后，都关着许许多多可怖的怪人与怪兽。有的人身兽脸，有的三头六臂，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嗤笑如鬼，有的生啖白骨，有的鼾声如雷……
　　元野紧紧拎着贾青云，不动声色地在这群人魔鬼怪中穿梭。

　　忽的一只又长又脏的指甲伸过来，扯住了贾青云的衣袍。
　　“怪香的，别走，让爷闻闻。”那脏臂之后，露出一双闪着绿光的眼。
　　元野怒目一瞪，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只手臂连同那个人便如爆浆一般炸成了一滩血雾。
　　吵闹的洞牢，瞬间安静下来。

　　元野没作任何停留，直走到最隐蔽的那扇石门前，推掌一开，石门升起，里边却是别有洞天。
　　这是一间很精致的石室。
　　他一个响指，布下结界，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在外。
　　“这里是九重地牢，每一重我都布了结界，没有人能进到这里，今夜，就委屈你歇在这了。”
　　元野将贾青云扔在一个软榻上，自己转身踏上了一张高椅。

　　贾青云本就只吊着一口气，被他这样一路拎着横冲直撞，腰也差点断了。
　　元野掌心点起一簇红火，往四下一挥，室中火油灯便纷纷燃起，照得亮如白昼。
　　贾青云惨如白纸的脸，在这灯光下，更显出一种浓烈的病态美。
　　元野在椅子上坐定，弓身前倾，双臂支膝，托着下巴，不说话，只拿一双凌厉的眼，一动不动盯着眼前人。
　　这漫长又无声的凝视，让整个空间的氛围变得微妙。
　　贾青云受不住这审视，垂眸看着榻上簇新的软垫。
　　他被施了定身咒，不能动弹。
　　待元野终于将贾青云全身上下看了够，他开口了：“这具身体，配不上你。”

　　贾青云睫毛一抬，对上元野那漆黑的眼。
　　“我的卿云，远比这具身体，好一千倍一万倍。”元野依旧凝视着贾青云，声音却温和了，“真身在哪？我去找回来。”
　　我去找回来，而不是我去帮你找回来。

　　贾青云详装镇定，看向那摇曳的烛火，道；“少将军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元野的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贾青云？卿云？云夫子？让我怎么叫你才好。你让我好找啊！你这个负心汉，薄情郎，小骗子！你骗得了那傻小子，却骗不了我，不管你换成什么模样，我闻着气息，就能认出你。”
　　贾青云一怔。
　　“你在幻境中捅我的那一刀，我到现在还疼着。”元野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贾青云。
　　贾青云耳中一嗡。
　　幻境！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尽办法回到你身边，你却为了一个毛头小子，要杀我！”元野眼中闪着红光，十分危险。
　　他叠交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修为散尽，灵识碎裂，变成一个废人，我费劲心机要护着的好卿云，却如此不珍惜自己。”
　　贾青云面色更惨了，他眼尾泛起红，紧咬着的唇，眼看要渗出血来。
　　“你为了他，竟可以做到这一步。”元野苦笑道。
　　贾青云眼神乱了。
　　“三百年来，我历经艰辛，受万火锻造，将一身枯骨炼成钻，”元野摊开右掌，掌心便多了一颗红钻，他拇指一动，那红钻便腾飞到空中，散出璀璨的光芒，“太玄星尊给你送去的那只盒子，装着我的半颗骨灰钻，封着我的一缕灵识，我将自己送到你身边，你却瞧都没有瞧一眼。三百年来，我囚在那牢笼里，日夜修炼，只盼着有一天能重见天日，重新见到我的卿云。可笑的是，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可以控制那半颗红钻中的灵识，潜入幻境，见到了你，却被你一刀毙命！”
　　一刀毙命！
　　半颗红钻！
　　贾青云抬头看向空中那颗熠熠生辉的红钻，三百年的时光在他眼中悠然流过，在元野锐利的逼视之下，贾青云无需再伪装。
　　这一刻，他是卿云。
　　空中浮着的红钻，果然，只有半颗！
　　另外半颗，正是藏于那盒子中的那半颗，正是一直呆在卿云身边的那半颗。
　　“你甚至把那半颗红钻弄丢了。”元野倾身过来，眼中尽是嘲讽。
　　卿云被这眼神刺痛了，他薄唇颤抖，声音干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红钻……我以为幻境中的只是一个幻人。”
　　“你终于承认，你杀了我。九九八十一道天劫咒杀不死我，你却将我杀得彻彻底底，”元野迫近，“三百年前你杀我一次，三百年后你又杀我一次，你杀了那个想要洗心革面与你重新来过的我，一刀毙命，毫不留情。卿云，断木崖上，灵水泉边，你是否后悔遇见了我？”
　　“……”
　　元野托起卿云的脸，在暗黑世界封禁太久的灵魂，在这密闭的石室里，在朝思暮想的人面前，怨恨被放大，只剩下歇斯底里：“我不甘心啊，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要你只属于我，我要这天地臣服于我。”元野眼中闪着诡异的红色光芒，似暗夜鬼火。
　　“骨灰炼钻，封存灵识，这是魔界才有的术法，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真的，入了魔道？”卿云声音颤抖。
　　“事到如今，你关心的，竟然还是我是魔是神？”
　　“阿郎，三百年前是我负你，我没有一天活得轻松。我背着子虚琴，满天下寻你的灵识，可是我一无所获。我召不回你，我召不回你啊。我没有勇气再面对与你有关的东西，我从未碰那个装着红钻的盒子，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害怕，我懦弱，我放逐自己，我自甘堕落，我活着，却早已死了……”
　　元野看着眼中噙泪的人儿，冷声道：“所以你造了个复制品，用我留在你心中的一片痴念，造了个燕然。”
　　“他不是复制品，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正因为他不仅仅是复制品，所以我才容不得他。”元野嘴上恶狠狠说着，却无比温柔地抚了抚卿云汗湿的鬓发，“自从你有了这个小情郎，哪里还记得我。”
　　“燕然还是个孩子，你放过他吧。”
　　“我为什么要放过他？我瞧着他那具身体就很不错，再长个一两年，就与我当年相差无几了。你将他养的这么好，我就当你是在为我养宿主了。明日我就杀了他如何？入了他的躯体，灵体合一，才算本尊真正回归了。”
　　“阿郎，是我负你，我拿所有还你，命给你，人给你，心也给你，都拿去吧，我心甘情愿！”卿云的模样实在可怜，“放过他。”
　　“都给我，你真的做得到吗？”元野拂掉卿云眼角滑出的眼泪，忽地又生起气来，“你骗我，你为了救他，你又骗我，你个骗子！”
　　“我从未求过你，这是唯一一次。”卿云仰着头，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下，是一双雾蒙蒙的眼，沧海桑田，百年生死，巫山云雨，绵绵余恨，都在这双眼中化成绕指柔。
　　元野要被这双眼望化了，他避如蛇蝎，推开卿云，正色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
　　他站起身来，又退后几步道：“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这具躯体，元野这小子是个浑球，沉迷美色，身上脏得很，若不是我嫌他脏，不想用他的脏手碰你，你觉得我此刻会这样克制地同你在这秉烛夜谈吗？”
　　“这具身体，配不上我，也配不上你。”元野诡异一笑，齿间流出寒光，“我要那小子的，明日就要！”
　　“阿郎，有人在背后操控，他在下一盘大棋，相信我，我会找到原因的，你和燕然的事情没这么简单，你给我时间……”
　　“我的傻卿云，我不在乎这背后还有谁，我只在乎我得到的，有人在下棋，我陪他下！你如今修为散尽，还能做什么？如果我不为你续命，你甚至见不到明日的太阳。”说着，元野捏开卿云的嘴，将一颗丹药塞进了他口中，他端起一只酒杯，含下半口琼浆，朝着那微启的唇覆了上去。
　　醇香的酒，混着津液，渡进了卿云口中，顺利将那颗丹药送进了腹中。
　　元野没作半秒停留，很快分开了。
　　卿云咳嗽起来，呛出了眼泪。“你给我吃了什么？”
　　“你那么厌弃魔界，我就用魔界的丹药来救你。这丹药比你的云虚香管用，不过，依赖性可就强多了，吃上一颗，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每日一颗，最晚亥时必须服用，若你听话，我每日准时喂你，保你长长久久活着，若你不听话……那我就断药，到时你抓心挠肝，哭着喊着求我。卿云，不要怪我狠心，虽然你没了修为，但我不能掉以轻心。”
　　“你……”卿云咳得心肺乱颤。
　　“乖，好好睡一觉，今夜我还有得忙。”元野在卿云额间一点。
　　卿云眼中的光逐渐淡去，终于，在沉睡咒下，昏睡过去。
　　元野接住他，小心地托住他的后颈，将他横抱起来，放于一张更宽敞的床上，妥帖地盖好被子。
　　元野俯身瞧了一会，又倾着耳朵在卿云鼻前听了一小会，那均匀的、温暖的呼吸，呼在他耳朵上，挠人心扉，像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元野欣然一笑，完全没了方才的狠绝，他摸了摸熟睡人儿的头发，在那额间印上一吻，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卿云迷迷糊糊地睡着，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的飞天镜。
　　那时他在灵水泉边种了一株“冰美人”，号称万年不开花。
　　冰美人茕茕孑立，仙姿袅袅，用最好的灵水养着，千百年来，只长了三个含苞花骨朵，却从未开过。卿云日日浇灌，还会注上一些灵力，只盼着花开袭人。
　　日子久了，就有了传言，能让冰美人开花者，就是卿云命定之人。
　　那个初识断木崖，无名无姓的少年，扬言要做这命定之人。
　　他找到冰美人，刺破手指，滴血入蕊。
　　卿云荷锄而来，撞见少年笑如熙阳的脸，冰美人在他身侧，花开一朵，美若舜华。
　　卿云大惊，他却灿然一笑，道：“你看，花开了，我们天生一对。”
　　“你做了什么？”卿云飞身来夺花。
　　少年旋身一转，将人搂住，刺破的手指沾着血珠，又在第二朵花上一点，瞬间满朵盛开，花香四溢，少年乜眼一瞧，道：“瞧，又开了一朵，你是我的。”
　　“你这野小子，飞天镜内岂容尔等撒野！”卿云又羞又恼，照着他面门劈去，“冰美人是神力所化，你竟敢亵渎它！”
　　少年就势将人搂得更近了，沾血的手指在第三朵花上一点，花朵全开，道：“那我也可以是神。”
　　“为了你，我可以去做神。”少年认真说道，似胸有成竹。
　　“口出狂言，你以为神是随便可以做的吗？”卿云正经得有点可爱。
　　“如若我真的成了神，你当如何？”少年依然搂着人，不放手。
　　卿云气得脸鼓鼓的。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少年笑着放开卿云，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还笑盈盈地瞧着卿云。
　　“答应什么？”
　　“如若我真的成了神，你就做我的人。”少年笑得灿烂，握拳在心口敲了敲，咧出一个鬼脸。
　　卿云脸上飞出红霞，灵力凝聚于指尖，蓝光闪烁，无数冰凌箭从灵水泉中升起，只等一声令下。
　　“你打不到我的。”那少年笑得嚣张，飞快转身，如一朵红云，奔进了灿烂红霞里。
　　冰凌箭化作一滩柔水，坠入灵水泉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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