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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Chapter·Thirty-Six ...

  •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

      老实说,艾登和Ming的生活本质上没有太大的改变。

      这学期艾登决定回学校正常上课,因此他们又回到了照常的“上学——甜品店——回家”惯例中,不变的其他惯例还有艾登每天都会为Ming做的那一顿大餐,以及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Ming的补习时间。这学期他们都不必继续上统计学课了,因此艾登假装自己在偏见与冲突这门心理学课上需要Ming的帮助——其实他不需要,这只是一个借口让Ming能继续与他共同分担房租。Ming坚持要出之前支付给海鲜东来酒楼女侍应生的那笔“信息费”,艾登不得已之下给他写了张借条,心知自己要是不继续请他当自己的补习家教,Ming就得出去找一份工作了,但他这学期选了七门课,想要在保持每门的成绩为A的前提下保证每个月有两千美金的收入,好一边分期还债一边承担房租,是几乎不可能的,艾登也舍不得让他那么辛苦。

      唯一的改变,是Ming几乎不再说话了。

      就像他们之前相处的整整一年完全不存在,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也不曾发生过,Ming又恢复了艾登刚刚认识他时的那种冷漠疏离的态度,拒绝让任何人接近,也拒绝接近任何人——包括艾登。

      “所以,他还是那样吗?”

      星期天的一大早,他刚为艾莉和黎疏眠打开门,后者就立刻压低声音发问了。她们两个小心翼翼地溜进屋子,仿佛两个需要在纳粹监视下溜进安全屋的犹太人,洛克希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只是轻轻呜咽着摇晃着自己的尾巴,不敢像以往那样用兴奋的嗥叫声欢迎姑娘们的作客。

      “还是那样。”艾登轻声说,“早上六点半就起来了,吃了早餐以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昨天早上,我在我的电子邮箱发现了他凌晨两点给我的发的,你能相信这一点吗?如果不是他还要为我补习,我一个星期恐怕都没法与他说上话。”

      他说话间挫败地挥了挥手,却在半空中精准地被艾莉捉住,“你的手,”她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点沾着血迹的纱布瞧了一眼,“怎么还没好?”

      艾登就像被火烫了一样将手缩了回去,“遛狗的时候没注意用这只手抓了狗绳,”他说,“伤口不小心被拉迸裂了。”

      他不愿意让艾莉和黎疏眠过分关注他的手伤——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她们撒谎了他是怎么受伤的,更因为Ming完全没为此问起过一句。星期二,Ming坐在桌子前给他讲解偏见与冲突这门课的第一章,艾登受伤的右手就在距离他左手两英寸的地方,更不用说后来艾登还笨拙地用几乎拿不稳笔的手做了一个多小时的笔记。然而,Ming对此视若无睹,甚至都没有多瞧一眼。

      艾登撒谎说他的手受伤是因为准备给Ming倒水喝的时候打碎了杯子,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背,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谎言,但黎疏眠和艾莉也识趣地没有多问。事实是艾登一拳打碎了自己的台灯——非常俗气,非常狗血的发泄方式,然而却直接有效,瞬间涌出的鲜血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让艾登得以冷静了下来,他向来自诩自己脾气绅士克制,从未想过自己有控制不住自己怒气的一天,也从未想过他要靠如此原始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然而,当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Ming精神崩溃的时候,艾登的自控也随之溃堤。

      意识到真相的瞬间其实很短暂,回想时又觉得很漫长,艾登觉得自己在泰勒夫妇门前将Ming搂进怀里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然而,过了很久——整整一天——以后,当他无法忍受客厅里的死寂——艾莉在电脑上寻找着信息,黎疏眠若有所思的沉默着——艾登才真正开始思考Ming究竟经历了什么,从他有限地说起过去的每一个字推敲起来,又倒着梳理一遍,就像试图在地毯上用顺毛和逆毛的方式拼凑出一副有意义的图画。

      霎时间,一个很小的细节就像路边突然弹起的小石子一般击中了他——许久以前,他们去游乐园玩的时候,云决明差一点点就要提起平原高中的心理咨询老师,然而,与其说出那几个字,沉默许久后再开口的他选择了一个更为拗口的方式表达他的意思。

      “让她去找学校里相关的人寻求帮助,”

      他连“心理咨询教师”几个字都说不出。

      艾登悄悄离开了客厅,没人发现他离开了,或者说,即便艾莉和黎疏眠发现他离开了,她们也不会主动来寻找他。他垫着脚走上楼梯,用非常滑稽的动作缓慢打开了Ming房间的门,然后钻进被子,紧紧将滚烫的他搂入自己的臂弯,带着青茬的下巴蹭着他的头发,Ming微弱的心跳顺着枕头遁入他的耳朵。

      艾登明白的事实不仅仅只有Ming的遭遇这一点,一旦他玩味和调皮的心态被这突如其来的悲痛一扫而光,另一些被他忽略的真相就像日光下近乎透明的树叶脉络般清清楚楚,每一点细枝末节都无法从视线中逃脱——黎疏眠不是他的情敌,从来就不是,也没有所谓的喜欢,Ming真正产生了感情的人是自己,只可能是自己。他在用小蛋糕试探Ming的时候就该明白这一点,爱是最藏不住的感情,一个心里有另一个女孩的男孩如何会对另一个男孩害羞?然而,他当时更关注的是自己的感情,也大意地让醋意左右了他的判断。

      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艾登再无顾虑。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醒来,”他叹息着,轻柔得好似在试图唤醒一个婴儿,吻随字句落在眼皮上,脸颊上,鼻尖上,睫毛上,眉毛上,额头上,鬓发上,在艾登心中,此刻他们与恋人无异,他只是将嘴唇留到一个更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再摘採。“你是在等待我给你真爱之吻吗,Ming?”

      他把他往怀里更深处按了按,从床外看,人们只会以为床上躺了一个人,Ming完全被艾登圈在自己的温暖的躯壳包围中。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你,”他越说越觉得这句话是如此苍白,泪水忽地涌出,咸涩带来的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如果有我在,这些都不会——”

      Ming就是在那时崩溃的。

      就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他剧烈地颤抖起来,无声地剧烈号叫着,艾登能听见嘶嘶的尖利风声从他大张的嘴里发出,每一声都如同一把飞出的刀子划在艾登身上,黑黢黢的口腔内部恍若不见底的深渊,痛苦如熔岩般从中喷射出来,艾登从被子下挣脱出来,向后一仰,仿佛在躲避看不见又切实存在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某种东西——上千只漆黑翅膀的乌鸦,交织振翅飞出,干云蔽日——随即他又连滚带爬地扑上去,将那瘦弱的身躯拉进自己怀里,他不知道自己原来力气那么大,也不知道Ming原来力气那么小,似乎他全部的气力实际上都藏在心里,用以抵御随时可能席卷而来的苦痛。艾登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Ming,他心惊胆战地等了许久,才瞧见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闭上了嘴巴。

      Ming醒了,艾登却一点也不觉得欣慰。

      “我想喝水。”他软得似一袋水泥,冷得如同一座倒卧下去的冰山,眼神涣散,刹那间艾登只觉得自己抱着一位陌生人。

      “好。”他机械地松开了手,机械地站起了身,但他没有立刻向楼下走去,而是转身走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几秒钟后,他举着用染血毛巾裹住的右手走进了厨房。感到自己胸膛处有个拳头大小的黑洞,永不歇止地回放着Ming无声却又撕心裂肺的号叫。

      就跟当时瞧见他伤口时一样,此刻站在门厅里的艾莉也同样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瞧着他的手背,“你要是非这么说,我也没意见。”她哼了一声。

      “就是遛狗的时候迸裂了。”艾登重复了一遍,像是为了要让自己记住这个谎言。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伤口怎么又出血了,今天早上起来时床单上与纱布上都有鲜血,仿佛伤口本身也不想继续愈合,从缝线粉饰太平的假象中挣脱出来,“上楼来说吧。”

      他忍下了想要提起艾莉同样也自残的冲动,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

      上次的谈话因为他的受伤戛然而止,艾莉和黎疏眠第一时间就把他带去了创伤中心——那儿无需预约,直接就可以为来访者处理类似这样的伤口。饶是如此,也足足花了艾登五六个小时才能得以离开,黎疏眠和艾莉都得回家去了。因此,这一次,他们三个刚在厨房中岛旁坐下,艾登就立刻开口问了,“上次我让你查的那些事,你都查到了吗?”

      “查到了,”艾莉从书包里拿出她的笔记本电脑,“1998年和1997年都没有除了平原高中以外的任何一所高中招聘心理咨询老师——这本来这就是一个低工资的职位,很多学校都会鼓励他们在职的学生辅导员考取一个心理学的学位及通过国家认证校园心理学家考试(NCSP),这样就省去了多雇佣一个员工的花费。所以很少会有学校公开招聘校心理辅导老师。”

      “也就是说,如果布雷特·希尔那时候想要成为一个校心理辅导员,平原高中就是他唯一的选择。”黎疏眠说,布雷特·希尔就是那个心理咨询教师的名字。

      “那个指控布雷特·希尔姓侵的女孩呢?”艾登说,“她愿意进一步配合你们的调查吗?”

      “不,很可惜,她消失了,”艾莉耸了耸肩,“几乎所有来我们网站求助的女孩都做出了这个选择——不,我得把‘几乎’去掉,是所有前来求助的女孩最终都选择了放弃。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案例,就是那个第一个主动向我们求助的女孩,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继续联系上她了,还不知道拿她调查到了一半的案件怎么办呢。”

      “消失了?”

      “为了这些前来求助的女孩们的隐私和安全着想,我们推荐她们直接通过网站匿名与我们联系。但这也意味着,只要她们决定不再登录我和疏眠创立的网站,不再继续回应我们发过去的消息,我们也就找不到她们了——当然啦,我完全可以通过登录时的ip地址找到她们,但这么做意义何在呢?她们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

      说到最后,艾莉冷冷地哼了一声。

      “据我的观察,”黎疏眠说,她的语气倒是温和不少,“很多女孩其实就是希望她们的秘密能有一个地方倾诉,能有人因此而回以真挚的关心而已。她们并不是真的想得到帮助,更不认为这件事值得她们‘毁掉’自己目前看似平静的生活,因此有许多消息甚至不会有第二次回复,有次,有个女孩甚至只留下了一句:‘我想我被强煎了’,就消失了,无论我和艾莉如何安慰她,给她发信息教她如何保留证据,向她确保向我们求助绝对不会遭到强煎犯的帮助,都没有任何回应。我和艾莉创建的网站,与其说是给她们提供的庇护所,不如说是她们所遭受的痛苦中夹着的一枚书签,反而让她们合上书本时更显眼地意识到了痛苦的存在——我很理解那些最终消失的女孩。”

      “但这就意味着我们手上没有可以用来起诉那个禽兽的案件。”艾登捏紧了拳头,感到疼痛后又匆忙松开。

      “那倒不一定,”艾莉说,“我这个星期可没有闲着,还是找到了不少布雷特·希尔身上的猫腻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发现他还同时兼职担任了不少其他高中的学生心理顾问——尤其是那些没有选择雇佣专业心理咨询师,而是选择让已有的员工进修心理学好身兼二职的学校,他做的工作是收集学生辅导员提交的案例,给出他的专业意见以后再返还。我通过追踪他的校园邮箱来往记录,发现从约州北部到中部的四十多所高中都与他有合作,他甚至成立了一个约州高中心理咨询教师协会,鼓励所有的成员在不违反HIPAA(健康保险隐私及责任法案)的规定下相互分享案例,有不少私立学校和南部的公立高中里的心理咨询教师都加入了这个协会。也就是说,他的这份看似平平无奇,而且工资微薄的工作实际上能允许他接触到大量有心理问题的高中生,数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甚至可以说基本涵盖了整个约州的高中生人群。我相信,这就是他放弃那份诊所的工作,转而选择去一所公立高中当心理咨询教师的唯一原因。如果你觉得这两点之间因果关系有些牵强,我还有更多的证据。”

      “什么证据?”

      “如果想要成为学校心理咨询教师,就必须拥有一个教育学的硕士学位。然而从布雷特·希尔的专业选择来看,他一开始的打算应该是成为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医师,而且他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也没有试图通过国家认证校园心理学家考试——平原高中在他根本不满足这些成为心理咨询教师条件的前提下还是雇佣了他,先给了他一个不伦不类的职位——学校心理顾问,等他通过了考试以后才把他的职位转为现在这个。我怀疑平原高中会愿意为他网开一面,全是看在科尔·埃弗里是他的推荐人的份上。”

      “问题是,科尔·埃弗里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又为什么会把他推荐到一个高中去当心理咨询教师?”

      “我这个星期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艾莉说,“我考虑过他们在弗吉尼亚州时就认识的可能性,但是科尔·埃弗里从1987年就调到了约州,而布雷特·希尔当时还在维吉尼亚州大学念研究生。那个时候还没有网络,因此我没法找到任何能证明他们过去有所交集的证据——但我觉得FBI探员与一个还在大学里念书的年轻人相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有没有可能是通过家人认识的?”艾登问道。

      “这一点很难说,我的确查到布雷特·希尔来自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就是那种可以轻轻松松负担得起好几个孩子的大学学费的家庭,但是如果凭借这一点,就说希尔家族与埃弗里家族有什么交情,我觉得有些牵强——不过,我倒是找到了一些证实他们有可能是在约州相识的证据。你们看这里,如果我搜索‘布雷特·希尔 法院起诉’,约州莫里斯县法院的网页上显示他的名下有一起被撤诉的法律案件,但是如果我点进去,它会显示我搜寻的网页不存在。但我还是能通过网页快照看见被起诉的时间:1998年。”

      “你认为是科尔·埃弗里帮他摆平了这起诉讼?”黎疏眠皱起了眉头。

      “或者,是这起诉讼让科尔·埃弗里与他相识的,”艾登把艾莉的电脑拿了过来,快速浏览着上面罗列的一页页信息,“你想想看,是科尔·埃弗里让他得到了平原高中的工作——一个可以让他接触到众多心理有问题,换句话说,就是易于操控,内心脆弱的青少年的工作,而布雷特很显然是一个Pedophile,科尔·埃弗里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名声去支持一个Pedophile呢?除非他自己也能从里面得到数不尽的好处,也就是说——”

      “科尔·埃弗里也是一个Pedophile。”艾莉替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而那起莫名其妙从网页上消失了的诉讼很有可能与我们接到的求助是同一个,”黎疏眠也插话了,“如果你们的猜测没错的话,科尔·埃弗里应该是借着这个机会找到了一个可以帮助他狩猎青少年的捕食者。他们寻找的多半都是一些家庭破碎,内心抑郁,即便真的遭受了侵害也无处求助的孩子——而有谁能比一个学校心理咨询教师更容易接触到这类青少年呢?如果不是我们创建的这个网站给了他们一个可以求助的渠道——”

      “那么从这个女孩如今‘消失’了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你们的网站,估计她就会跟之前十几年来无数遭到姓侵的女孩或男孩一样,选择了沉默。”艾登低声说道,他胸口的那个黑洞仍然在无声地应和着号叫。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艾莉才打破了沉默。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她说,“当我搜寻他的ip地址的时候,我发现他还同时活跃在大大小小数十个……”她抿着嘴沉默了几秒,才勉强地挤出了接下来的几个字,“自残论坛里。发现这一点后,我又接着深入挖掘了一番,最后,我终于得以确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

      “恐怕布雷特·希尔当年跟我在网上说过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Chapter·Thirty-S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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