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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Chapter·Thirty-Three ...

  •   “我想应该就是这儿了。”

      艾登在街道边停下车,雨刷有一下没一下地扫除着车前窗上的积雪,邮箱上挂着的名字“泰勒”也随之一隐一现。云决明坐在副驾驶上,手上拿着iPad pro和Apple Pencil——两样都是艾登送他的圣诞礼物——屏幕上显示的是约州的地图,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被云决明用笔圈了出来:约州南部,距离艾登父亲的被害处有差不多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凶手似乎在地理上没什么偏好。”艾登说道,瞥了一眼iPad,“他的杀人地点几乎遍布整个约州——假设我们确实没找错受害者的话。什么样的职业能让他这样到处跑却又不引人注目,还能用一个星期到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去研究他的受害者,跟踪他们,监视他们的生活,找出日常行为中的规律呢?”

      通过研究受害者失踪或死亡的时间间隔,云决明之前就推断出凶手几乎是无间断地杀人,每次干掉一个猎物就会迅速转移到下一个猎物,中间间隔的时间就是他用来观察猎物的时间而已。

      “保险销售员,家庭保险系统安装员,电缆与网络系统的安装工人,基本上都不会引人注目。”云决明扳着手指数着。他清楚这一点是因为他的继父就曾经是一个专门抢修电缆及网络系统的工人,这份工作的收入待遇不错,但是他会经常消失好几天——那几天往往就是云决明最放松的日子。

      “还有州警,快递员——不过快递员通常只负责一个区域,他们应该不能随意开着公司的卡车到处乱转,还有那种开着小货车专门为人送货的,叫U-Haul的,那种也不容易引人注目,别人只会以为是谁家租了一辆货车而已。”艾登也跟着一块思考,“而且,如果凶手确实是开卡车的,那么他转移受害者也非常方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我们来拜访的这户人家的案件被定性为失踪案,不是谋杀案,对吗?”

      他们做这种调查的时候,艾登倒是会表现得非常严肃,不会对他东摸摸西摸摸,也不会拿那双带笑的浅棕色眼睛温柔地瞧着他,叫云决明的心把两边肺擂得呼呼直响,全然忘记了呼吸。云决明很庆幸这一点。“对,失踪的是本杰明·琼斯先生。”他低头看着自己ipad上的资料,“他在2006年失踪的,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

      “邮箱上写着泰勒——应该是她再嫁了的缘故。”

      “艾莉不会给我们这么详细的资料,她怕我们不小心说漏嘴了,会被对方当成那种恶意跟踪并且盗窃信息的诈骗犯。”云决明说道,松开了安全带,“本杰明·琼斯的妻子在邮件里的回复很客气,也说她很愿意帮助我们的调查,我想我们这一次的访问也应该很顺利,才对。”

      圣诞节过后,艾登给仍然居住在原先屋子里的那二十多户人家用自己的校园邮箱地址发去了电子邮件——对怎么得到他们电子邮件的借口五花八门,“您的寻人启事上留了邮箱”,“我是在领英上找到您的”,“我搜索您的名字的时候,在分类广告网站上找到了您售卖二手家具的帖子”,但邮件的内容是一样的,都是说艾登意识到了自己父亲当年的谋杀案另有隐情,他在收集证据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其他案件与他父亲的案件很相似,希望能前来访问一下对方,询问一些信息,争取让当地警察局重开案件调查。邮件的结尾,艾登还另外附上了一段他自己录的视频,由他本人坐在镜头前原样将邮件内容复述了一遍,好让收件人相信这并不是诈骗。

      他们一共发了二十三封电子邮件,但是只有十一个人回复了。在这十一个人里面,又只有七个人同意艾登和云决明上门访问——本杰明·琼斯先生的妻子就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位,艾登和云决明从圣诞节后就一直在忙碌这件事,今天已经是1月6日了,明天就是云决明的生日,11日学校就开学了,他们都想把这件事在开学以前做完。

      可能是从窗子里瞧见了有车子停在自家的草坪前,艾登和云决明才走上车道,屋子的大门就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高大,结实,强壮的黑人在门后警惕地瞧着他们,“你是艾登·维尔兰德?”他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先生,”艾登应了一声,门缝因此而打开得大了一些,那位黑人男性从屋子里跨出了一步,主动伸手与艾登握了握,“我就是艾登·维尔兰德,这位是我的朋友,Ming,就像我在回信的邮件上提到的那样,他会帮忙记录这一次访问的关键信息。”

      “我叫莱姆斯·泰勒,塔丽雅·泰勒是我的太太——她原来是琼斯太太,但在四年前她发起了离婚诉求——这并不是说她对本杰明·琼斯放弃希望了,噢,绝对不是,”他马上就切入主题,焦急又轻快地为他的妻子辩解着,眼神恳切地在艾登和云决明扫来扫去,“不过,人总得朝前看,而且她也需要有人照顾她和孩子们。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想调查本杰明的失踪案,但我不希望你对我的妻子有什么偏见,她仍然相信本杰明还活着——只是,一个女人,四个孩子,生活真的太辛苦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们明白的,泰勒先生,请您放心这一点。”

      他松了一口气,这时云决明才有机会打量他。眼前的这个黑人约莫有四十多岁,他长得很高,也很结实,模样虽说算不上英俊,但是称得上端正,身上穿着的舒适但又考究的家居服说明他早就习惯了有品位的中产阶级生活。他话里的黑人口音很淡,谈吐得体优雅,说明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完全符合连环杀人犯选择受害者的那七条条件,云决明不由得皱了皱眉,“泰勒先生,我的问题也许有些唐突——”

      正准备领着他们走进屋子的泰勒先生停住了脚步,“怎么了?”他疑惑地转过身来。

      “请问您现在的妻子是您的第一任妻子吗?”

      泰勒先生的五官因为惊讶而舒展开了,但他并没有显露被这个问题冒犯的神色,让本来就不喜欢主动与人打招呼的云决明稍微放松了一点,“塔丽雅是我的第二任妻子,”他说,“在她之前,我与我的第一任妻子结婚了六年——不过我们没有任何孩子。你瞧,那其实就是我们的主要矛盾,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她只想要二人世界。所以我很感谢塔丽雅圆满了我的心愿,虽然她的孩子与我没有血缘联系,但我把他们都视作是我亲生的后代。”

      “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这儿说话?”

      内侧的木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位面容非常温柔的黑人女性站在门后,探询地望着他们几个——想必就是塔丽雅·泰勒。云决明猜到她可能一直在客厅等着,却迟迟不见他们进来,这才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正要进去呢,亲爱的,”泰勒先生搂住了她的肩膀,“我刚才只是在向这两个小伙子做自我介绍,然后问了——”“叫我艾登就好。”艾登马上适时插话。“——艾登一些与橄榄球有关的事,都忘了要进来了。”

      泰勒太太的目光转到艾登与云决明身上,他们两个都识相地点了点头。

      “那还站在外面受冻干嘛,赶紧进来吧。”她招呼着,然而等大家都站在门厅里,脱下外套,拍打着头上和鞋子上的雪花时,她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就像受惊的动物被迫站在满是人的房间里,茫然地四处打量着,“你们——你们在邮件上说要看看本杰明的房间——所以……你们是想先看看房间,还是先与我们聊聊?”

      泰勒先生无言地握住了他的妻子的手,表示支持。

      “您还保留着琼斯先生的房间?”艾登有些惊讶,云决明也有同感。

      “是的,”说话的是泰勒先生,“这栋房子实际上有两间面积差不多的房间,都可以当做主卧,因此塔丽雅保留了她和本杰明的曾经的卧室——主要是为了孩子们,他们小的时候很喜欢在雷雨天跑进那儿的衣柜里躲起来。直到现在,小本杰明,也就是我最大的继子,偶尔也会去那儿睡上一个晚上。我们都理解孩子们需要一个可以发泄他们思念的地方,更何况,如果有一天本杰明重新出现了,我们都希望他知道这儿仍然是他的家,仍然为他留着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孩子们是这么想的,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请往这边走。”泰勒太太说,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全靠紧紧抓着她丈夫的手才没有摔倒。

      “请问,你们介意我给这段对话录音吗?”艾登开口问道,“这会帮助我们时候整理一些对话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任何时候,如果你们不希望所说的话被录进去,我们会随时暂停,或者在您的监督下将录音内容抹去。”

      泰勒太太眨了眨眼,与她的丈夫迅速交换了眼神,“我想没问题,”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嗯,我想可以,你录吧。”

      云决明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录音笔,他们给每一户访问的家庭都录了音,甚至还给不少将来可能有用的证据拍了照片,录了像。

      “那么,我想问一下,琼斯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药剂师,”泰勒太太说,“就在距离这儿不远的那家CVS上班,周末他没事的时候会去附近的一间家庭诊所兼职——他是一个非常尽职的丈夫,父亲,那么的温和,体贴,善解人意,总是想着要为他的孩子们提供更多他小时候没拥有过的好东西……他在一个动荡的街区长大,父母对他不管不顾,他能有今天——我是说,曾经的成就,都是靠他自己的不懈努力……”

      她抽噎了一声,似乎没法继续再说下去,泰勒先生一边扶着他的妻子继续往二楼走去,一边回过头来继续着这段对话。在他身后,云决明正飞快地在ipad上做着笔记——用的是中文。

      “那您能说说琼斯先生失踪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可以,当然——噢,这儿就是本杰明的卧室,一切都还是按照他失踪那天的模样留着,孩子们到这儿睡的时候也会很小心,从来不会弄乱任何东西。”泰勒太太领着他们走进一件宽敞的卧室,她那竭力克制住自己感情的模样就像是个博物馆讲解员,云决明和艾登在房间里散开了,他们现在已经有经验了,知道要去哪儿寻找会对案件有帮助的线索。

      云决明在床头柜旁蹲下,拿出便携单反相机给床头柜上的几张照片拍了张照。他注意到琼斯先生的个子比泰勒先生矮,不过块头更大,更结实,但他的肤色比泰勒先生浅上不少,黑人的特征也没那么明显。这让云决明更感到疑惑了。

      “本杰明失踪那天是2006年5月19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就像往常一样,下午五点钟左右就回家了,我那天给他做了他最喜欢吃的腓力牛排,我们七点钟吃完晚饭,本杰明辅导了一会我们大儿子的数学作业,帮助亚当做了他的科学项目,接着,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催促孩子们去洗澡。本杰明在八点半左右的时候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慢跑。”

      “他一般会慢跑多久?”艾登的声音从步入式衣柜中传来。

      “一个多小时——差不多都要一个多小时,但他回家的时间从未超过十点。”泰勒太太回答,她的声音颤抖不已,“我当时在忙着为小本杰明第二天的活动做纸杯蛋糕,等我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二十五了,我先打了一会他的手机——我当时以为他可能路上遇见了某个邻居,两个人站在路边聊得忘记了时间——但是他的电话已经关机了,我的来电被直接转接到了语音信箱。”

      云决明闻言赶紧打开iPad,记下:十点二十五分,凶手疑似已将琼斯先生控制住,或者已经杀害。

      重点:从凶手有意关掉琼斯先生的手机这一点来看,疑似是将琼斯先生带走而非当场杀害,鉴于凶手当场杀害维尔兰德先生时,他并没有关闭或丢掉对方的手机。

      “在他去世之前的半年左右的时间里,琼斯先生有没有提起过遇见了种族歧视者,或者是任何令他觉得可疑的人士?”云决明现在还无法断定凶手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猎物的,因此他把与凶手可能产生交集的时间延长到了半年。

      “这倒没有,无论是我们居住的社区,还是本杰明工作的地方,都非常的多元化,有很多少数族裔同事和顾客。他在药房里工作有好些年了,我从来没听到他抱怨遇见种族歧视者。”

      “也有可能是个比较难缠的客户,”艾登说道,“对方不一定使用了歧视性的语言,但对方的态度可能不太好。”

      泰勒太太愣了愣,原本靠床柱支撑着自己的她缓缓在床上坐下了,双手撑开顶着脑袋,就像在挤压海绵一样试图把她的记忆从脑子里逼出来,艾登和云决明都耐心地等待着她,后者可以看出要重新回想起九年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打击很大,她想必一直活在矛盾的心理中——既想让自己的生活继续向前,又感觉那是对她前夫和孩子们亲生父亲的一种背叛。怪不得泰勒先生要在他们进门前那样告诫他们,云决明感到一句轻飘飘的“所以,你保留着琼斯先生的房间,却还是再嫁了”都能让她立刻昏倒在地。

      “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泰勒太太说道,“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本杰明和一个警察起冲突了。那个警察怀疑他利用职业之便给其他非裔美国人提供大|麻和药品,本杰明说他一点证据都没有,那个警察说逮捕黑人又不需要证据,你身上的颜色就说明不少了。之后本杰明拒绝跟着他去警察局对这件事做笔录,那个警察就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儿的警察一直是这样,”泰勒先生加了一句,“他们不信任我们,他们都被科尔·埃弗里的言论洗脑了,认为少数族裔根本不值得他们的保护——非但不值得,甚至还是值得警惕和防备的家伙们。本杰明失踪以后,本地的警察根本没有组织起一个像样的搜寻队,他们甚至觉得这不是事,觉得不过就是另一个黑鬼懦弱地抛家弃子,逃到别处改名换姓开始新生活罢了。还是我们这些黑人自己自发地团结起来,到处张贴寻人启事,搜查以这栋房子为圆心百里以内的土地,挨家挨户地询问别人事发当时有没有瞧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是我们一无所获。”

      云决明听着,在iPad上记录下了“当地警察歧视少数族裔,本杰明生前与警察起过冲突。”

      “我也算认识本杰明,”他说道,“我和他小时候都住在同一个社区里,我们都去同一间教堂做礼拜,长大以后又上了同一所高中,后来也在他工作的地方遇见了几次,甚至可能一块参加了几个共同朋友的婚礼——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被正式介绍给彼此过,你明白吗?但是我听说过他的为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对不是那种会抛家弃子,不负责任的男人,也绝对不是那种会与别人结下梁子,结果被人莫名其妙在小巷子里打死的那种男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同意接收你的拜访的原因——我们都非常急切地想弄清楚本杰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是——我们不是不能接受——”

      “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泰勒太太凄楚一笑,说完了她丈夫结结巴巴未能说完的后半句话,好似她比起他更有资格说出那几个字,“我不管他是在另一个州,娶了另一个妻子,组建了全新的家庭,还是卷入了什么可怕的阴谋当中——我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结果,一个确凿的结果,不然我们的生活永远无法真正继续下去,我的孩子们的生活也没法继续下去……抱歉,我实在没办法——”

      她猛地站起身,拉开房门离开了,云决明和艾登只听得见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匆匆穿过走廊,接着便是“嘭”地一声,某扇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对不起,请给我的妻子一点儿时间冷静下来,要不你们先来我的书房里坐一会吧。”泰勒先生低声说道,他领着艾登和云决明离开了这间卧室——鉴于凶手是在房子以外的地点将琼斯先生带走的,这间房间能告诉他们的不多,云决明没有反对离开,“所以,我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父亲的案件与本杰明的失踪有关呢?”

      在书房里的两把现代工业风格的椅子上落座以后,艾登才开始一五一十地向泰勒先生阐述自己的猜想,从他认为约州蛰伏着一个连环杀手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与云决明是怎么在成千上万个受害人中根据他们总结得出的七条条件筛选出可能的受害者,再说到他们如何打算利用这些拜访来完善凶手的侧写,证明这些案件之间是有联系的。这么一来,不仅肯尼的嫌疑可以洗清,琼斯先生的失踪案也会被当做是连环杀手的其中一桩犯案来对待,有可能会找出当年漏掉的蛛丝马迹,让这一案件能得以真正解决。

      艾登在说话的同时,云决明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间书房。

      “我该去看看我的妻子现在状况怎么样了,”认真地听完艾登的讲述后,过程中嘴巴就没合上过的泰勒先生站起了身,“我认为她非常有必要听听你的猜想——顺便说一句,你和你的朋友在这几个月里为这桩案件付出的精力,比过去几十年里整个约州警察为少数族裔谋杀案或失踪案加起来付出的精力还要多,就为这一点,我也对你感激不尽。”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门刚一关上,云决明就立刻转向了艾登,“为什么泰勒先生没有被凶手当做是目标?”他说道,“我想不明白这件事——他说他就住在这附近,他的整个人生轨迹与琼斯先生是交错的,如果我没有误会他潜台词里的意思的话,他和琼斯先生应该是这个小镇上同龄人中唯二两个靠自身努力最终晋升中产阶级的孩子,否则他们很难注意到彼此的存在。你看他墙壁上挂着的毕业证书,他可是P大的学生。你再看证书上面挂着的照片,那应该是他还没有跟前妻离婚的时候拍的,他身后的那栋房子豪华程度并不亚于这一栋,他完完全全符合我们找出的条件,可是,为什么凶手在泰勒先生与琼斯先生之间选择了后者?”

      “你认为凶手并不是随机选择了他们两个中的一个?”

      “我绝对不这么认为,”云决明摇了摇头,“我们知道他很谨慎,也很狡猾,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犯下第二桩案件——而我所有阅读的连环杀手案例,尤其是与计划型的杀手有关的部分都告诉我,他们如果只能下一次手,那么他们一定会精挑细选自己的猎物,而不是点指兵兵点到谁就算谁。凶手选择了琼斯先生而不是泰勒先生,就足以证明我们条件还有一个漏洞没有找到,是这个漏洞让他做出了最终的那个关键选择。”

      “但我们还不能百分之一百地确定,琼斯先生一定就是连环杀人犯的受害者之一,”艾登小声地说道,“我们还没看过他的房间,访谈也没做,甚至没跟他的孩子们聊过——”

      他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就突然被人打开了,一个看上去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黑人男孩站在门口,惊讶而又戒备地看着他们。“Hi,你好,”艾登的反应非常迅速,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蹿到了门口,热情地伸出了手,“我是艾登·维尔兰德,这是Ming,我的好朋友,我们是来这儿问问你的母亲和继父一些关于你父亲的问题的。”

      “Right,我知道你,”那个男孩脸上现出了一种冷漠的神色,云决明马上想起,还没有与艾登和解以前的艾莉脸上就经常有这样的神色,“你是那个被开除的四分卫,而你是跟屁虫凯特·摩丝——我也在U大上学。”

      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个外号,云决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我听我妈说起了你们要来的事情——老实说,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大学生能调查出什么玩意,你们的到来只不过是让她本来就不稳定的精神状况雪上加霜罢了,”他那冰冷的讥讽语气也让云决明想起了从前的艾莉,“我只是来这儿拿我的平板——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但如果你让我妈妈精神崩溃或者是什么,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最厉害的四分卫,我照样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他威胁地晃了晃自己的拳头,艾登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他仍然保持着温和的神色。

      “实际上,你来得正好,我有些问题也想问你。你是琼斯先生的大儿子吗?小本杰明·琼斯,是不是?”

      “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对方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今年也就上大三吧,你旁边那个,也不过就是大二的学生,稍微学了一点犯罪心理还是刑侦司法的皮毛知识,就以为自己可以扮演警察了——”

      “那么,警察有问过你任何问题吗?”云决明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我是说,你的父亲失踪的时候,警察有询问过你任何问题吗?”

      “没有,可是——”

      “他们在乎过这个案件吗?”

      “没有,可是——”

      “你认为他们真的想要找到你失踪的父亲吗?”

      “当然没有,他们就是一群——”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比警察还不如呢?”云决明赶在他说出一大串污言秽语以前阻止了他,平静地问道,“确实,从专业知识上看,也许我们确实比不过警察,但从态度上来说,我们对你父亲案件的重视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曾经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找出你父亲失踪背后的真相——因为它有可能与艾登父亲的谋杀案息息相关,都是由同一个凶手犯下的连环杀人案件。你也失去了父亲,你很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很清楚那种对真相的渴求有多么折磨人。难道你宁愿相信那些毫不关心你的父亲死活的警察,也不肯告诉我们一些很有可能对破案起到关键作用的信息吗?”

      “不是——我只是——”

      小本杰明被云决明说得哑口无言,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最终在他继父先前坐过的那张沙发上一屁股坐下了,“行吧,”他说,“你们要问什么?”

      艾登把之前问过泰勒太太的问题又拿出来重新问了一遍,中途,泰勒先生曾经进来过一次,发现他们在询问小本杰明问题后就识趣地离开了,“如果你们还需要与我和我的妻子谈谈,”他临走前说,“我们会在楼下的客厅等着你们。”

      他关上房门以后,云决明难得地开口了——大部分时候,艾登都是那个主动问问题的人,他只负责记录。

      “你喜欢泰勒先生吗?”

      小本杰明耸了耸肩,“他对我妈很好,也尽可能对我们好,我最小的弟弟和妹妹基本把他当成亲生父亲看待了——我不怪他们,他们几乎都不怎么记得爸爸了。所以,我猜,还行。”

      “你觉得他跟你父亲最大的不同的是什么?”

      “非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他更懂得怎么当一个丈夫,而不是一个父亲。”小本杰明摊开了手,“他不懂得怎么像我父亲那样处理我和我的兄弟之间的矛盾,也不太懂得怎么赢得我们的尊重。与其说他是我的继父,我感觉他更像我的朋友,我不憧憬他,也不崇拜他——我觉得那是一个父亲应该让儿子拥有的基本感情,但我不反感与他相处。”

      云决明心中一动,这番话给了他某种奇特的感觉。他直觉这跟凶手为什么选择了琼斯先生而非泰勒先生有关,但他又抓不住这其中的重点。

      他一直望着自己飞快地在iPad上记下的几个关键词发呆,苦苦思索着到底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感觉,几乎都没认真听艾登温热对方什么。直到艾登轻轻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我基本都问完了,”艾登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嗯……”云决明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iPad,“你父亲失踪后,你有没有产生过轻生,自残的想法,或者甚至尝试过类似的,比如说割伤大腿……”

      他问题都没说完,就看见小本杰明的脸色迅速变了,在他们所有采访的七户人家中,他是第一个对这个问题产生反应的人。

      “你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他站起身,勃然大怒,厉声说道,“你是不是事先调查过我——这整件事对你来说就是个残忍的笑话,是不是?”

      “不,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这根本不是一个寻常的问题——我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发现过我这么做,我的家人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们根本都不认为我会去这么做,也从来不会怀疑这一点。我从来没跟任何一个现实中的朋友提到过这件事,只除了——只除了——别管了,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还有别的受害者的孩子也出现了类似的自残行为。”云决明冷静地回答,艾登愕然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但是云决明没有理会他的眼神,“我们只想弄清楚这到底是孤例,还是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

      “还有别人也——他也——自残了?”小本杰明小声问道。

      云决明肯定地点了点头,“在大腿上,”他说,刻意隐瞒了会暴露性别的第三人称称呼,“两侧都是数不清的刀割伤口。”

      “我……一开始是在大腿上,”小本杰明说道,“但是后来我发现那样就太显眼了,夏天根本没法去游泳,所以……我就改成在肚子上……”他揭起衣服,让艾登和云决明瞧了一眼他侧腹上数不清的一条接一条细长发白的刀痕,“但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自从莱姆斯搬进来以后就没这么做了,我不想让他发现……我之前只在网络上发过,有个专门为自残爱好者开放的论坛,进去要放自残的照片或视频的那种,但里面的人自残的动机都跟我不一样,过段时间后我就退出了。”

      “你的动机是什么?”

      小本杰明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来,棕色眼珠里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就像它从未晴朗过一样。

      “我自残,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就是那个导致我父亲失踪的原因。”他轻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们解释,但我真的这么觉得,就仿佛只要我不存在,我的父亲就绝对不会消失。这个念头折磨了我五年,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在云决明身旁,艾登微不可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接下来的整个访谈里,他都表现得心不在焉,说话颠三倒四,上句不接下句,云决明不得不强迫自己担起重任,冷汗涔涔地忍受着被迫社交给他带来的巨大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预先列好的问题单子上的事项都一一打听完毕。等他们顶着如同飞灰般的细雪回到福特野马旁,送他们到车道上的泰勒夫妇也已经回到了屋子内,云决明刚想向艾登打听刚才的事情,就感觉到手机在裤兜里剧烈震动起来。

      云决明掏出手机来一看,是艾莉。

      “Hi,Ming?你现在在哪里?你有空吗?”

      “我和艾登刚刚结束对最后一户人家的访问。”

      “那太好了,你们能过来疏眠家一趟吗?我们刚刚接到了一封求助的邮件,是一个女孩,她正在你的高中母校念一年级,她说她被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性侵了,我们想知道……”

      他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9600多个字,算是昨天和今天双更合一,重写好几次,一开始是想倒叙的,但是倒叙体现不出很多细节,正叙本来打算用艾登的视角写,但是最后还是云决明的更好。很不好意思让大家多等了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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