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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Chapter·Thirty-One ...

  •   艾登的想法是在跟艾莉谈过以后改变的。

      在和自己的妹妹谈起Ming以前,艾登还震惊于自己会爱上男孩这个事实,下意识地就代入了传统的思维套路——“他不是gay,如果我贸然与他亲近,可能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以及“他不是gay,我还是不要勉强这段感情了”。

      然而,艾莉那句“你爱上了Ming,那你就放心大胆的去追——别跟我提那套‘我们以后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的bullshit,你都想跟对方吻个难分难舍地动山摇了,你觉得你们两个还能做朋友多久?”却让他醍醐灌顶,一下子回过味来。

      他有可能压抑住这感情,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与Ming做一辈子朋友吗?

      不可能。

      也许有人可以做到,也许Ming就可以做到,他像从幽暗深处发出的一场梦,宁静地包裹着一切惊心动魄的秘密与情感,从未大声说过话,从未发过脾气,从未放声大笑,从未黯然垂泪。艾登可以想象倘若他们彼此身份调换,是Ming不可自拔海枯石烂地爱上了自己,他在听见自己将要结婚的消息时也不会皱一皱眉头,“恭喜你。”他多半只会淡淡地说,甚至不介意以伴郎身份出席婚礼。

      可艾登不会,倒不是说他会干出在婚礼上将新郎劫持这样既狗血又恶俗的事,在Ming与另一个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走到那一步以前,他就会阻止这一切——“嘭”地一声把刚拉开的大门推上,手紧紧压在门扉上,令任何企图离去奔赴第一场约会的尝试都是徒劳,“你知道我爱你,为什么不与我试试看?”他会说,“你愿意给一个陌生人爱上你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你自己一个爱上你最好的朋友的机会吗?”

      如果Ming只是沉默不语——就像此刻他面对自己“好还是不?”问题时那样,什么都不说地转过头去,用低垂的如鹿般柔软的双眼遮掩自己的心事——那艾登可能会哀求,可能会示弱,可能会赖皮,但与其让自己那么狼狈,他从下午到吃平安夜大餐都在考虑这件事,艾登觉得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如果一个人会爱上另一个人,说明爱情是注定发生的,无论取向。

      如果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上另一个人,说明无论取向如何,爱情都不会发生。

      他为何不能试试?如果确定朋友是做不成了,那还不如放手一搏,here goes nothing。想要的就努力得到,从来都是艾登对待人生的态度,比赛的胜利如是,二十七任女朋友如是,决定调查父亲的案件如是,Ming也如是。

      艾登用眼角余光瞥着Ming的反应。

      蔓越莓的清甜残留在口腔中,食指上停留着Ming柔软嘴唇的触感,仿佛是一艘历经骇浪的小舟,平静地停靠在大海上回味着那刺激的一刻,艾登从收获里品尝出了须后水与润唇膏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属于Ming的味道,食髓知味地让他回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个清淡的吻,总是吃过的东西更能勾起馋虫,凭空想象永远难以感同身受。

      Ming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如果他真的想划清界线,此刻就是时候。艾登不仅跨越了界线,他还在界线的另外一边打下了地基,宣告自己要在那儿永久安家。这是Ming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他说好,艾登会立刻停下车——他不管这是违法的,也不管身后随时会有一辆大卡车横冲直撞地追尾——把他从副驾驶座上抓进自己怀中,用唇齿在他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标记;如果他冷漠而坚决地说不,艾登就只能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默默地拔掉钉子,拆掉木桩,抹干净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退回界线之内,忍受着煎熬,等待着下一次进攻的机会,也许是一个月以后,也许是一年以后,也许是十年以后。

      他僵硬地坐着,一只手抓着安全带,路灯像那种必须翻得飞快的漫画书一样在他脸上留下一格一格的怪异形状,照得他整个人蜡黄无比——却遮掩不了从耳朵后涌上的红潮。艾登隔一两秒钟就瞥他一眼,每次都能瞧见红晕又侵占了多少地盘,等他那可爱的鼻子尖都红透了的时候,艾登才听见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小心翼翼地,“我还不饿,一会再说。”

      艾登忍不住笑了,他一直装得很淡定,尽管他的心恐惧激动得都在眼球后剧烈跳动。他应该继续若无其事地装下去,但有些心情也无法藏住,他刚想问Ming想不想试试看别的零食,就听见一个机械女声从他的手机传出,“零点五英里以后左转,您的目的地就在左手侧。”

      “快到了。”

      “嗯。”

      “我想应该就是这儿——哇。”

      就连艾登自己都没料到一转弯就能瞧见这样的景色——整一条街道上的积雪都扫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层薄薄的乳白笼罩在屋子与树枝上,恰到好处布置得犹如宁静的东海岸拉斯维加斯,路边的每一棵树都被精心装饰成了一颗圣诞树,不仅郑重其事地给每一根枝条都缠上了灯缆,而且还用挂饰,绶带,以及天使像从顶到根装饰起来,有些人家门前的树冠比较稀疏,便在树干上系上了一个硕大的红色蝴蝶结,有些人院前的树枝繁冠密,便在树下进行布置了约瑟夫,玛丽,还有耶稣一家的雕像,有些讲究点的,甚至还把其他圣人及刚出生的小羊羔都摆了上去,俨然重现圣经上所描述的耶稣降生一刻。

      街道尚且如此,屋子就更不必说了,艾登的脚都从油门上松了开来,任由车子随惯性缓缓向前移动,目不暇接地左右晃着脑袋,Ming也从座椅上直起身子,伸长脖子张望着——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就好像掀起了窗帘的一角窥探到了别人的生活,但又不是通过一种会让自己产生罪恶感的方式。“快看那家!”艾登兴奋地叫嚷起来,指着一户像是要把自己的房子装饰成迪斯科舞厅一般的人家。他们用了许多酷炫的光影效果,屋顶上耸立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五角星,一段一段的光条不断从屋顶向星星汇聚而去,前院里有一颗特别大的圣诞树,几十条彩灯从顶上像头纱一般垂落,像是围绕着圣诞树撑起了一个LED灯帐篷,每条灯串依次闪耀,环场一周以后便齐齐闪耀三次,这颗大圣诞树周围还装饰着几颗小圣诞树,用铁丝网加灯串模拟出来的礼物盒,同样由铁丝网加灯串描绘出的圣诞老人及他的雪橇,看得人眼花缭乱,“我猜他们这个月的电费一定很高。”

      “及不过那家。”Ming也开口了,指了指右边一栋同样走七彩幻耀主题的房子,艾登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听到了音乐,便把车窗降下来一点,果然听见了Tis the Season To Be Jolly的音乐从屋子里传来,这一户人家比之前艾登瞧见的那一家更加夸张,他们院子里虽然没有大圣诞树,但是有几十个一闪一闪的圣诞装饰,有圣诞老人,有驯鹿们,有圣诞精灵,拐杖糖,袜子,雪花,等等,应有尽有。窗户边和屋子的轮廓也用彩灯装饰着,艾登定睛一看,才意识到那些灯光的闪烁是跟着音乐的节奏走的,“他们难道晚上不会被吵得睡不着觉吗?”

      “我猜他们既然举办圣诞灯光大赛这么多年了,应该对这种事很有经验,”艾登说,“可能他们对音乐的播放时间有限制,比如到十点半就不能外放了。不过,老实说,要是没有背景音乐,乍一看之下倒是很容易被他这五光十色的前院给闪瞎。”

      “那一家呢?”Ming指了指左前方的一户,“看起来中规中矩,非常古典。”

      “确实,”艾登打量了几眼,屋顶边缘用金黄的灯饰描边,门廊的栏杆上缠绕着冬青枝条与星星灯,阁楼的小窗台前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圣诞花环,“不过他们用来装饰灌木丛的不是一般的LED灯串,而是像演唱会上挥舞的光棒粘成海胆一样的灯,这点倒是很别致,我猜他们不打算赢,但是也想一块参与。”

      “你看那边!”Ming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指着右边的一栋房屋,“快看他们在窗户上弄了什么?”

      艾登凑了过去,平时他很少会留意自己与Ming之间的肢体距离,今天却特意凑近了些,Ming有些不自然地向右边缩了缩,艾登心里坏坏一笑,下巴故意停留在Ming的肩胛骨处,一开口,热气就全喷在他的耳际与侧脸上——他已经意识到Ming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并不是为了划清界限,而是因为他害羞,这反而极大地勾起了他的兴致。

      “让我看看,”他还特意把声音压得更低沉了些,以前有不少约会过的女孩都说他的嗓音很性感,艾登觉得这个评价应该在男女身上都适用,“老天爷——他们是在窗户上弄了什么恐怖电影吗?”

      然而,等他仔细查看的时候,艾登又立刻因为自己眼前看到的诡异景象把“引诱Ming”的想法抛到了脑后。他甚至停下车,把车窗完全降下来,就像共用一个龟壳的两只乌龟般和Ming一块把脑袋伸出去使劲地打量眼前这栋房子,力图在飞雪中分辨出个子丑寅卯。

      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艾登才发觉这户人家应该是把一个投影仪卡在了前院的一颗大树上,好让影像能直接投映在二楼的窗户上——他们的本意应该是想制造圣诞老人从窗户里钻进钻出的的效果,然而由于窗户的反光效果实在不佳,看上去就像个没头的穿着血衣的胖子在窗户上若隐若现,“我不知道这儿的评委会是怎么想的,”目瞪口呆地打量了好一会那窗户,艾登才从不知道该感到惊悚还是该大笑的冲动中把自己的声音拽了回来,“但如果是我,我会给这栋屋子颁发一个‘血腥圣诞节’奖,恭喜他们给整个社区的孩子都留下了永远无法抹灭的阴影。”

      Ming禁不住笑出了声,“我觉得,要是这会他们刚好往窗外看,发现有两个脑袋挤在车窗里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们的房子,对他们来说也挺恐怖的。”

      “说的也是。”艾登把身子缩了回去,但不忘轻轻捏了一下Ming的鼻子。等他把档位重新挂回D档时,余光瞥见Ming正低着头不自觉地摸着鼻子,便偷笑了一下。

      只要知道Ming并不介意让他在界线的另一边安营扎寨,这对艾登来说就是一场极为有趣的追逐,他享受的不是把猎物逼得无处可逃再最终手到擒来时的快感,因为他不希望给Ming留下一种他屈服于自己的攻势之下而不得不爱上自己的无奈感受,更想要那种步步为营最终将猎物逗得昏头转向主动栽进自己怀里的成就,艾登向来都很有耐心。

      他们这时候已经来到了街道尽头,艾登拐了个弯,往相邻的那条小路上开去,“那一栋怎么样?”他说的是第一栋跃入眼帘的房屋,“他们一定很爱国,竟然用灯光在草地上拼出了美国国旗——难怪了,Ming,快看,他们居然公然在窗户那儿挂着‘给□□投票’的标牌,这个社区的人想必一定非常友好宽容,他家竟然没有因此被人扔鸡蛋和卫生纸。”

      “你瞧这一户,也太偷懒了,”Ming的注意力被右边的一栋吸引了过去,“前院里用的都是充气装饰品,只弄了一点儿灯串——敷衍了事的态度就差写在门前的地垫上了。”

      “我猜那户人家肯定非常虔诚,”艾登扭头一看,错过了Ming谈论的那一家,但是又发现了新的一户,顿时笑得都快岔气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耶稣,不对,我收回我的话,这户人家不一定非常虔诚,但一定很有恶搞精神——他们把十二门徒全都打扮成了圣诞老人的小精灵!”

      “那那一户呢?我刚打赌他们肯定是最后一刻急匆匆地跑去商场里购买装饰的,他们放在草坪上那个巨大的充气人偶甚至都不是圣诞老人,而是小黄人。”

      “快看那一家,他们估计是装饰品不够用了,把万圣节的装饰都拿出来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们的确是在试图往塑料南瓜顶上放圣诞花环,企图让它们看起来像圣诞装饰吗?刚才远远看着,我还以为他们家有好多橙色的花盆呢。”

      “你看那边那栋——他们的草地上居然有两个超大的雪花球,太酷了。”

      “你看你看,那户人家的屋顶上有个超大的‘圣诞快乐’招牌——估计是暴风雪过后才立起来的,不然这会他们的屋顶上就该有个被招牌砸出来的大洞了。”

      就这样,他们开着车,慢慢地把整个小镇都逛了个遍,等看完最后一栋屋子,艾登把福特野马停到了附近的一个公园边上,他们面前不到两百英尺就是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倒映着今夜清澈冰冷的月光。雪持续下着,却没有变大,淅淅沥沥地落在车窗上,如同被染白的雨滴。“我们还不回家吗?”Ming有些不解,“已经快要午夜了。”

      确实,他说的没错,有不少屋子的灯停止了闪动,大声播放着圣诞歌曲的人家也归于谧静,仿佛这一刻整个小镇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圣诞的来临,每扇窗户后都有一颗精心装饰过的圣诞树,每颗圣诞树旁都有一户欢欣鼓舞地庆祝着节日的家庭——打着绸带的礼物盒栖息在树根,圣诞卡片在壁炉或钢琴上方闪闪发光;躲在被窝里的孩子满心欢喜地计算着圣诞老人什么时候会来,自己留下的饼干是否会被吃掉;大人带着圣诞帽,围坐在餐桌旁谈笑,吃剩的圣诞火鸡旁是还未喝完的蛋奶酒,远处的电视里遥遥放着圣诞电影,隐隐约约的笑声从这间屋子流淌到另一间屋子,幸福顺着灯光从屋内泄露到屋外,照亮了整个夜晚。

      “一般来说,美国人过圣诞的传统是在早上打开礼物,”艾登说,“不过,由于我的家族是从欧洲那边移民过来的荷兰家庭,我们保留了平安夜交换礼物的传统——通常是在将近午夜的时候,这样,拆完礼物,大家就可以各道晚安,说圣诞快乐,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接着再去睡觉。”

      “可我给你准备的——”

      “——礼物还在家里,我知道。”艾登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Ming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但艾登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特意把手伸长了点,他到底没躲过,“没关系,我给你准备的大部分礼物也在家里——但这一份,我想提前给你,很遗憾我们这会不是坐在圣诞树下,但我猜,这个世界可以是我们的圣诞树,每一颗星星都是为这一刻而点亮的。”

      他说着,把奶奶装小蛋糕的篮子拿了过来。奶奶怕他们吃不完浪费,所以只装了七八个,剩下的全靠一大块红格子隔热布撑场面,艾登便趁机把他给Ming准备的礼物藏在了下面。掀开格子布,下面便是一个包装得异常精美的盒子,艾登双手将它捧出,指尖感受着上面残留着着的蛋糕温度,“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你送的,我肯定都喜欢。”

      “这话不是我说过的吗?”艾登好笑地看着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他的耳朵,这一次Ming倒是以一只受惊小鹿从狼口逃窜的速度飞快地躲开了,细雪漂浮的浮光下,他的脸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粉色,但仍然竭力保持着淡然的模样,没有破坏包装纸和绸带,一点点地将里面那个墨绿色的绒布盒子拆了出来。

      要不是那个盒子比一般的戒指盒子要大得多,艾登估计自己一定能在Ming的脸上看到极其精彩的表情。

      “这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嘛。”

      Ming照做了,盒子里躺着是一枚几乎全新的上海牌手表,他发出了惊讶的半声惊呼,“这不是——”

      “在纽约逛古董店的时候,我看见你一直打量这枚手表,我想你应该很喜欢它。”艾登接话道,“所以离开的时候,我顺手拿走了店主的名片——店主人很好,他愿意亲自把手表送过来,只要我肯出油费和过路费。今天早上艾莉就帮我收下了,当然包装还是我包的。”他忙不迭地强调了一句,“这块手表是以前老式的中国生产的手表对不对?确实很漂亮。”

      Ming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复打量着那枚手表,细细阅读着它反面铭刻着的中文,手指不停抚摸着柔软的皮革表带。

      “喜欢吗?”艾登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臂,“要不要戴上看看?”

      他非常克制地帮Ming扣上了表带,动作点到即止,不带任何挑逗和青欲,这不是逗弄对方的时候,艾登瞧得出来,这块手表对Ming有非常特别的意义。

      “我的小姨就有一块这样的手表。”低头望了手腕半晌,Ming才终于开口,“就跟这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么新。是她从她的父母那儿唯一得到的遗物。

      “我五岁的时候,我的外公和外婆都去世了——他们跟我的小姨矛盾也很大,始终不愿意原谅她偷了家里的钱去接济我的母亲这件事,更不愿意接受她为了照顾我跟我小姨夫结婚了这件事,他们早就在湖南老家给我小姨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工厂老板的儿子,愿意出一大笔钱给我的外婆外公重新建房子。

      “他们一直为这件事非常愤怒,也觉得非常丢脸,从此以后再也不跟我小姨说话了。总之,她再次得到他们的消息的时候,是村子里的远房亲戚通知她回去给她的父母办丧事。我外公外婆留下来的遗产,全被她的表哥们抢走了——因为女人没有资格继承土地,房产这些东西,要不是小姨的表姐把我外婆的陪嫁——也就是那块手表偷偷藏起来了,恐怕早就剩不下了。我小姨赶回去的时候,他们连外婆的旧衣服都论斤卖给了收废品的,家具也是搬的搬,卖的卖,实在卖不掉又搬不走的就砸烂,总之是一点没留给我小姨,但丧事却理直气壮地叫她出钱。”

      艾登听得惊愕不已,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却又不好开口问。

      “总之,那都是我后来听大人闲聊时说起的事,我小姨从来没提起过,但她很珍爱那块手表,我看得出来这一点。

      “但她后来终究是不得不卖掉了——因为我的奶奶,也就是我姨夫的妈妈生病了,她不得不辞掉工作照顾老人,家里少了一份收入,只好吃老本,老本吃完了,也就只能当掉东西了。她从当铺回来的那天晚上哭了一整晚,我的姨夫喝干了一整瓶劣质白酒,抱着马桶痛骂自己没有本事,一边骂一边吐,一边吐一边扇自己巴掌。”

      Ming还是一贯冷淡的语气,可他别过的眼里说尽了往昔的苦涩,他甚至没注意到艾登已经将他搂了过去,手温柔有力地上下抚摸他的脊背,就像父亲在宽慰自己的孩子,温情中混杂着而不必说出的爱。

      “我一直想把那块手表从当铺里赎回去给她。我十一岁生日时的心愿就是这个,我以为它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当然,这不可能是同一块,”艾登低声说,他的手眷恋地停留了一刻,然后缓缓握成拳头,放下了,“但好歹是个慰籍——”

      “我知道。”Ming仍然低头摩挲着光滑的表面,时间好似凝固在这一刻,停滞在簌雪与路灯中间,如果注意去看,人们会发现那中间相隔的黑暗是永恒不变的,仿佛时光分为两条洪流,一条顺着落下的飘雪向前飞去,一条顺着涌上半空的雾气光晕向后倒灌,中间则是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死寂,充斥着人们丢失后就再也找不回的心爱之物,遗忘就再也想不起来的记忆,未曾告别就再也见不到的生命。

      “咻”地射上半空中,猛然炸开的烟火让艾登和Ming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看着成万上亿的火星在遥远的半空中迸射开来,它们霎时间碰撞在一起,轰然释放出划亮世界的光芒,随即便浮沉着滑入黑暗中,各奔东西——如果这就是人生,艾登刹那间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不过只能短暂地照亮刹那自己眼前的三分土地,随即便四散奔离,那在彻底消逝以前,他都绝对不会放开Ming的手。

      绝对不会。

      “圣诞快乐,Ming。”

      “圣诞快乐,艾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8 20:07:55~2020-06-10 19:5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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