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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Chapter·Twenty-Seventy ...

  •   “你还在想昨晚那个女侍应生说的话吗?”

      艾登一边刮着胡子,一边斜眼望着若有所思地靠在洗手间门口的Ming,问道。

      Ming还没换上外出的衣服,他穿的是艾登给他买的那一套纯棉的睡衣,白色的柔软布料上有着细长绵密排列的条纹,松松地罩在他身上,温柔得像个冬天暖和的拥抱。酒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从收紧裤腿里伸出的苍白肌肤上浮着淡淡的几根青色血管,修剪干净的脚趾蜷缩着,艾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亩三分肌肤,剃须刀已经在光滑的脸皮上走了七八个来回。

      “我没有,”他闻言扭开了头,假装在回望放着早间天气预报的电视机,隐隐约约的女声传来,说纽约今天可能将会迎来一场暴风雪,“我在想疏眠今天能不能过来。”

      黎疏眠直到艾登和Ming都回到酒店以后,才给他们发来了信息,说由于此时是圣诞假期,各个租车行里的车都被订完了,她只得请朋友把自己送回去,明天一大早她会买火车票前来纽约,之后搭乘艾登的车回去。

      如果说黎疏眠打电话来告知自己的车抛锚时艾登还没明白她的把戏的话,瞧见这条短信时也回过味了,从约州来纽约的火车票哪怕是在平时,提前一天买也很难买到,更别说这会是圣诞假期,火车票恐怕在一个月前就售罄了。不过,真正令他开心的不是黎疏眠百般找借口拖延着不来打扰他与Ming的出游,而是她的行为背后的意味——显然她对Ming没有产生什么暧昧的好感,也不打算回应他的感情。这一点让他喜滋滋了半天,哪怕此刻Ming又提起了她的名字也没能使他的心情褪色。

      “我相信她很快就能到,”艾登随口应付着,心里相信黎疏眠恐怕从一开始就没出过门,“她是个大姑娘了,我们不用替她操心。她说上了火车以后会给我们打电话,到那时,我们从大都会博物馆动身去火车站接她也不迟。”

      “嗯。”Ming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头也没回,越发说明其实他心思根本不在黎疏眠身上,恐怕正如艾登预料的那般,仍然在回想昨晚女适应生说的话。

      他们吃完饭正好八点多,那个手脚非常麻利,做事雷厉风行的女侍应生把他们带到了后厨的经理室,这儿的每件东西都黏糊糊的,从门把手到用百叶窗遮挡的玻璃,从油漆剥落的办公桌到勉强能塞进这间小房间的折叠椅,似乎都被几十年来的大火旺炒与响亮吆喝抹上了一层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油污。

      路过后厨时艾登注意到这儿的后厨还很落后,有十几二十个人挤在狭小而且闷热无比的厨房里一起工作,许多地方明显不符合纽约市对餐饮卫生作出的规定,甚至可能都不符合纽约市对餐饮场所消防举措的规定。但从这间餐厅能好好地在唐人街屹立几十年不倒的事实来看,证明它应该受到了某些势力的庇护。

      经理是个典型广东人长相,看起来约莫有六十岁的矮个子男人,他的头发几乎全都掉光了,眼睛被上下堆叠的褶子挤得几乎看不见,肉乎乎的鼻头显得他的面相很喜庆。他只上下打量了艾登与Ming一眼,似乎就已经对他们做出了一个清晰准确的判断,脸上立刻涌起了讨好的精明笑容。

      “哎呀,两位帅哥,欢迎你们光临海鲜东来餐馆,我是这儿的经理,你们叫我陈生就好。怎么样?吃得还好吗?还满意吗?满意的话下次可以带亲朋还有过来我们这里聚餐啊,我们这儿的酒席特别划算,你们去勿街上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哪里的价钱都比不上我们这里,而且我们的海鲜是最新鲜的,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艾登寻思着他要是把维尔兰德家的其他亲戚带到这儿,光是看到活鱼现杀那一幕估计就能把他们吓得花容失色,当场呕吐,随即给动物保护组织举报的举报,向有关部门投诉的投诉,该把艾登臭骂一顿的臭骂一顿,那场景只是想想就能让艾登厌恶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我会考虑的,”他微笑着说道,“晚餐的确很美味,请替我谢谢你的大厨及其他后厨员工。”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让客人满意是我最大的需求——这么说来,我听说,你们想跟我打听一个曾经在这儿工作过的人?”陈生倒也毫不含糊地就切入主题了。

      艾登偷眼看了看Ming,他虽说之前因为自己擅自向餐馆员工打听他母亲的事有点闹别扭,不过这会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我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中国女性,她姓云,那时候刚刚从中国偷渡过来,后来嫁给了一个白人,就离开了这儿。”

      “而这位云女士是你的……?”陈生挑起了一边稀疏的眉毛,他的保温杯里泡着一壶非常浓的茶,茶叶都快淹没了整个玻璃壁,他时不时就要抿上一口,完了还会咂咂嘴巴。

      “是我的姨妈。”Ming犹豫了两秒——这两秒也足够对面坐着的这个人精瞧出来他是在撒谎了,艾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瞧见陈生和和气气地笑了。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这位——”“我同样也姓陈,与你同家。”Ming立刻回应,这句话他倒是说得顺溜,让人找不出一点毛病。“与我同家,真巧真巧,看来是缘分,”陈生仍然是一脸和气,笑容可掬,“不过,陈先生,你的确误会了,我们这儿是不会招收没有身份的工人的——也许别的餐馆会这么做,但我们肯定不会,不信你可以去查一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Ming慌忙说道,“你误会了,我和他都不是警察,也不是移民局的人,我们不是来这里卧底侦查的,只是想打听一下我——我姨妈的事情——”

      “陈先生,我当然知道你们两个不是警察,也不是移民局的人,”经理恭恭敬敬地说道,“我也理解你想要打听与姨妈有关的消息的心情。但是呢,就像我说的,我们这里确实不会招收没有身份的工人,而且据我所知,我们也没有招过姓云的女性员工——这个姓氏很少见啊,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记得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陈先生,但我们真的没有——”

      “她有可能使用了一个假名,所以你才不记得她了,”Ming先前在饭桌上还在隐隐地生闷气(虽然说艾登觉得那模样可爱极了),这会却罕见地据理力争了起来,“她曾经在这儿拍了一张照片,旁边的建筑物都能对上,我不会认错的——”

      “陈先生,”经理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的话,笑容祥和得可以直接被雕刻成一尊弥勒佛,“那张照片,在我看来,只能证明你的姨妈曾经来过我们这儿,不能证明什么别的。从你的描述来看,你的姨妈当时没有合法身份,那她断然是不可能在这儿工作的,我能理解你失望的心情,陈先生,我很抱歉,也许你可以去周围打听一下,可能她是在附近的某家餐馆里打工也说不准呢。”

      Ming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甚至连道谢或再见也没有说一句,就直接离开了经理室。艾登匆匆丢下一句“Thank you for your time”,便赶忙追了上去,他在楼梯那儿截住了Ming,发觉他的脸色铁青,眉头深深地皱着。艾登愧疚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见到那个经理开始就觉得大事不妙,对方一看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狠角色,绝对不会跟两个年轻人承认这家餐馆雇佣黑工,当然也就不可能承认他见过Ming的母亲——更别说从一开始他就瞧出Ming在撒谎,更不可能泄露半句了。

      “你还好吗?”艾登轻声问,他想揽着Ming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垂下了。你在想什么?他在脑袋里怒骂着自己。这是你的好朋友,不是你的约会对象,怎么能有一把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的想法?

      “我只是——”

      Ming话说了半截又说不下去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国人高声谈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带来一阵浓烈的烟臭,他们两个都屏住了呼吸。直到重新回到了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大街上,Ming才开口说完了后半句话。

      “——只是没想过我的母亲以前可能受了多少苦。”

      艾登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了一道尖利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先生,先生你漏了这个——”

      之前为他们这一桌服务的那个女侍应生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来,将半盒烟塞进了艾登的手里,后者刚想退回去,说这不是他的,就听见那女侍应生冲Ming开口了,“你想打听的那个人,真的是你的姨妈吗?”

      看来她偷听了经理和他们的对话。

      “不是,她是我的母亲。”Ming这会开窍了,回答得很快。

      “她叫什么名字?”

      “云美华。”

      “她会说粤语吗?”

      “她会,但是有很重的外地口音。”

      那女侍应生点了点头,看来是确认了Ming的确没有撒谎,“我十一点半下班,”她说,“烟盒里有我的电话,你们找个远点的茶餐厅等我。”

      Ming那时候猜到了他会从对方口里听到什么吗?艾登思忖着。

      大概没有,否则他可能会选择直接离开。

      “该去换衣服了,”总算刮完胡子的他温柔地提醒了Ming一句。从Ming今天早上叫醒自己的时间来看,他有理由怀疑Ming可能彻夜未眠,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自己也因为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仔细聆听Ming的动静上,一点儿都没睡好,“每个人都说大都会博物馆花上一天的时间都看不完——更别说我们中途还得出去接疏眠——早点动身,我们就能赶在它刚开馆的时候就进去参观,多看几个展馆。”

      大概是想到马上就能去大都会博物馆参观,Ming的神色明朗了不少,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折回房间里——哪怕就是在昨晚那样心事重重,神思恍惚的状态下,他都不忘把他今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挂在大衣架子上。背对着走廊,他正要把睡衣脱掉——艾登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洗手间门边,借着电视的声音掩盖自己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两个男人,他有的Ming也有,Ming没有的他也没有,看看又何妨?艾登心想着,然而他却滑稽地感觉自己正在偷看一个女孩换衣服——在人类最原始,也最蠢蠢欲动的偷窥欲得到满足的同时,又有一种正在悄悄偷吃禁果般的刺激。这不就是普通的男性身材吗?艾登在心里嘲笑着自己,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不就是……

      不就是从纯棉睡衣下慢慢滑出的紧实腰身,略微从肌肤下突起的脊椎,稍微能瞧见一点点拉起的肌肉,只是太瘦。

      不就是从纯棉睡裤里缓缓挺出的修长大腿,覆盖着一层些微的汗毛,线条平直顺滑,不必担心用力掐上去会伤到对方,相反却能深深扣紧结实的的肌肉,手感更好。

      不就是被包裹在黑色棉质面料里的浑圆——

      艾登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盯着看些什么。他一直都是一个非常绅士的男性,虽说他二十七任前女友当中有不少都身材火辣,而且无惧于向全世界展现她们傲人的曲线。但他从来没有用这种仿佛狗熊在打量一颗硕大滴蜜的蜂巢般的眼神,打量过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强迫自己把眼神转开——这倒是不难,因为Ming已经换好了裤子——难道是他太久没交女朋友了,任何一个半倮的屁股都能让他心漏跳一拍?

      这个古怪而且令艾登不安的想法一直到他们走下出租车,站在了大都会博物馆前,才真正被驱散——天空在博物馆后方凝聚了一层铅灰色的怒容,让整座大理石建筑看起来仿佛是在惊涛中耸立的磐石,又恍如分隔瑰宝与昏夜间的长城,那一根根气势磅礴的圆柱撑起了从远古至今一座座倒塌在战火与天灾中的墩墙,守护着从后抢出的无数艺术珍品。Ming站在建筑外看了好一会,又拍了不少照片,这才跟艾登一起站在了排队进馆接受安检的队伍里。

      “我们应该先看哪个展馆?”他非常兴奋地问道,看来这次参观同样也暂时驱散了他心上的阴霾,姑且用艺术的高歌掩住了他的耳鼻眼喉,昨夜的种种情形被他丢在了博物馆的台阶下,但艾登很肯定他们离开博物馆时Ming又会将其捡起来,“你比较有经验,艾登,你来决定。”

      “我们可以先看看希腊和罗马艺术展厅,”艾登说,他倒是想一开始就带Ming去看大都会博物馆最为出名的埃及展馆,但演戏要演全套,在黎疏眠下一条借口抵达以前,他都得假装自己做好了随时离开博物馆的准备——而埃及展馆怎么着也要花上两三个小时,“等我们和疏眠汇合以后,就可以一块去看埃及展馆了。”

      “听上去不错。”Ming语气轻快地说道。

      博物馆此时才刚刚开门,排队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很快就通过了安检,由于他们是约州的学生,博物馆只会象征地收一点“建议捐赠款”。不过,出于对大都会博物馆的热爱,艾登直接递给了对方两百美金,换回了两张票和两张贴纸,他转身去找Ming,想把贴纸给他贴上,就瞧见他站在入口大厅展示的那尊阿蒙涅姆赫特二世的青铜雕像前,如痴如醉地望着,从各个角度拍着不同的照片。

      “您想知道这尊雕像的历史吗,云先生?”

      艾登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一本正经地问道。

      Ming起初吓了一跳,估计真的以为是博物馆里的解说员来揽生意了,“不,不需——”话在他嘴里说了一半,就止住了,Ming一转头看见自己,便立刻明白了这个笑话,也装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那当然,”他也换成了英语,装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付你一个小时五百美金可就是为了这个。”

      “咳咳,”艾登清了清嗓子,大厅里集中了不少游客,已经有好几个人听见了Ming那句“一个小时五百美金”的话,转过头来震惊地看着他,“这尊雕像约莫是公元前1919年至1885年左右制作的,它重达19845磅,换成您更熟悉的重量单位,就是足足九吨,当初把它运到大厅这儿,并使它能够直立起来,就用了两台吊车。它原本属于柏林埃及博物馆——著名的纳芙蒂蒂胸像就是柏林埃及博物馆的象征性馆藏——在2011年被出借至大都会博物馆,将会一直在这儿展览十年。”

      他用的是非常标准的广播腔调,周围有不少游客都好奇地围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艾登还听见人群里有个年轻的女孩跟她的同伴窃窃私语,问什么样的解说员要五百美金一小时,是不是艺术学院里的男模特出来兼职了?差点让他笑出声来。好在他及时维持住了表情的严肃,又继续说了下去,简要地介绍了一番阿蒙涅姆赫特二世的身世,包括这尊雕像后来是如何不幸地被拉美西斯二世篡夺,甚至为此修改了面部结构以后,他又转向了艺术点评。

      “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这座雕像的双臂非常僵硬地紧贴着躯干,双腿则以一个正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姿势,扁平且呈九十度水平紧挨着底下的青铜座椅——这并非是因为古埃及的艺术家不懂得人体构造,或者是透视,或者是一些基本的人体雕塑技巧,实际上,古埃及艺术家是这方面的大师,后来希腊及罗马的艺术家正是从他们的手中继承了这一点。”

      艾登眉飞色舞地说着,用手虚指着这比他足足高出差不多一倍的雕像上游客难以注意到的细节。

      “他们故意将雕塑塑造成这种古怪的模样,是因为当时人们就是如此看待古埃及的皇室成员的——理想,完美,高大,每一寸的肌肤和每一寸的肌肉都是当时公认最出色的比例和形态,充满了神性,”他忍不住瞥了一眼Ming,他的腰,腿,还有——“通常被选中为国王工作的工匠都会预设好一个雕塑的模式,往后所有的工匠都会遵守那个模式为皇室成员制作雕像。由于这些雕像在当时的用途并非是作为艺术品展示,而往往是在神庙中展示,所以所有的雕像都是面朝前方,双眼直视或微微俯视。他们统治上下埃及的正统性通常都由雕刻在王座侧面的符号所表现。”

      他这番深入浅出的解说讲完,周围环绕着的二十多个美国人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有人轻轻地鼓了鼓掌。艾登优雅地向大家鞠了一躬,“很抱歉,”他说道,“我也想继续跟你们讲解其他的艺术展品,但我只能为这位先生工作——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都属于他。很高兴为你们讲解阿蒙涅姆赫特二世雕像的历史,再见!”

      说完,他便憋着笑,跟在Ming身后离开了,他们一路绷着脸走到希腊与古罗马展馆的门口,才吃吃地笑弯了腰。“你再走慢一点,”Ming说,“我看就该有人过来找你要名片,以后指定你的解说服务了。”

      “至少这证明了要是我哪天花光了自己的信托基金,还是能找到一份报酬非常不错的工作的。”艾登说,“还好我还记得上次来玩的时候听到的解说,”实际上是来博物馆以前他临时大量恶补的艺术史知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充当Ming的私人解说员,“不然要是在那胡诌一通,被人揭穿了那可就尴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4 19:23:36~2020-06-05 19:1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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