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碟》全国卷一

1、第 1 章

　　早读。

　　窗外的天还没有完全变亮，窗内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读书声。

　　班长双手捧着必备古诗词，举书齐眉，扯着嗓子大吼：“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同桌的乔望被他吵得头顶直冒烟。

　　理科A班的一本率历来接近百分之百，现在距高考还有不到两百天，大家背书都格外卖力。
　　“乔望，你跟我出来一下。”李武皱着眉头，在一旁盯了她足有十秒钟，才沉声开口。

　　她无言地放下平板和耳机，跟着他从后门出去，走到楼梯口。
　　李武是一个古板的中年男人，喜欢背着手站在讲台上训话，老皮鞋永远是黑亮黑亮的，旧衬衫永远是雪白雪白的——至少乔望是这么认为的。

　　他一言不合直接提起了她的手腕。

　　“老师？”乔望一脸诧异。
　　李武的眼光停留片刻。衣袖下面的手腕细细白白，隐约露出一条银链。
　　“……”
　　上次班里有个女生戴了个戒指，被发现后顶嘴，李武让她滚回家反省了整整一周，她母亲哭着给李武打电话，说高三时间这么紧，孩子已经认识到错了，求他让孩子回去，李武硬是不答应。
　　没办法，年级组长办事儿就是这么牛B。

　　乔望主动说：“对不起，我以后不戴了。”

　　李武叹了口气，“以后来学校，每天定时让我检查手腕。”
　　……都说了不戴了。
　　“没关系，乔望，抑郁症算不了什么，一张诊断书也说明不了什么，我相信我的学生不会因此而被打倒，你年纪轻轻，脑子又管用，未来一片光明。”
　　乔望：“？”

　　“你家长已经跟我说明情况了，很欣慰你还能坚持来上课，提出表扬。但也不要凡事憋着，老师是过来人，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们说，你记住，自己是解决不了一切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批假条。”
　　乔望忙回答：“不…不用了。”

　　“嗯。老师不清楚为什么你高二一年都没来，但我接手了这个班，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其实你完全有希望上一本的。你数学成绩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你看你高一这一栏，全是满分，还有理综这块……”

　　半晌，乔望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老师，我哪个家长跟你联系的呀？”
　　“你这孩子，你父亲不是一直在这边陪你上学吗？唉，他也是辛苦，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你可要好好体谅他啊。”
　　乔望笑着点点头：“好。”

　　回到座位后，身后一个男生用书挡着脸，伸长脖子问她：“诶，老班叫你出去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打了点儿鸡血，顺便熬了点儿鸡汤呗。”
　　男生“噗嗤”一声：“真逗，你倒数第二，我倒数前一，他怎么不给我打点儿呢。”
　　“快闭嘴吧，你缺考。”

　　“哎呦，就是，我差点忘了，要不是我缺考，你还考不了倒数第二呢。”
　　“……谢谢，有被感动到。”
　　“别灰心嘛，”他黑亮亮的眼珠盯着乔望，“就算我不缺考，你也不一定是倒数第一，要对自己有信心。

　　班长忽然扭过头，声音粗亮地吼了他一句：“读你的书！”
　　“嘿我说你了没，凶什么呢……”

　　“吵什么！”李武忽然瞪过来。
　　三人忙拿起书来背。

　　上午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

　　乔望拎着书包，风风火火地走出校门，给肖程打电话：“喂？你现在在哪儿？”
　　“医院啊。”
　　“给我等着，你死定了。”乔望拦下一辆出租车。
　　“乔妹，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妹啊。”

　　乔望系好安全带，报了个地址，“师傅，五院南门。”
　　肖程溜出办公室门，嘴巴贴住手机，一手捂着：“同事在旁边儿……给个面子啊。”

　　“都自称我爹了，给什么面子？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你真会编。”
　　肖程倚在墙上：“诶呀，我这不是担心……我又没想占你便宜。”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自己都没感觉，就犯个胃病，你非说我抑郁，我都怀疑那张诊断书是你造假的。”

　　“乔望。”肖程穿过走廊，来到楼道口的窗前，腾出手点了支烟，“我是你哥，我不会不管你，更不会对你造假。”

　　那句“又不是亲的”被乔望咽了下去。“现在我被停课了，你满意了？”
　　“啊？”
　　“啊什么啊，今早我们学校那个女魔头，就那校长，正好听见李武找我谈话，说什么也不让抑郁症学生留在学校，影响其他人什么的，限我一上午之内收拾东西走人。”
　　“那太好……”

　　乔望吸了一口气。

　　“不，那个，乔妹，虽然很抱歉，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也是这个意思。”
　　“滚。”
　　“我是真为你好。”
　　“哨叨。”
　　“乔妹，我想吃茶乌纪那家灌汤饺子。”
　　“……服了你了。师傅，先拐去十字街。”乔望转过头，“还想吃什么？”

　　*****

　　五院。

　　“鹅盒盒～有乔妹在我身边，我真是太幸福了。”肖医生穿着白大褂，一边趴在办公桌上吃饭，一边接过乔望兑好的温水。

　　“赶紧吃，吃完准备挨打。”乔望斜坐在桌上，单手把玩着一个听诊器。
　　“那不行，我被你打是要引起公愤的。”肖医生腾出手指着电脑屏幕，“你看，下午还有好几个外省病人，挂了一上午的号，你还要把我打了，他们不得掀翻天？”

　　“给你得瑟的，一个搞心理的，天天比做手术的还忙。”乔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电脑的滚动条，“这得看到什么时候？”

　　屏幕中央，正挂了一个病人的资料。

　　【姓名：神碟
　　性别：女
　　年龄：17岁
　　生活状态：休学中
　　病症：抑郁症兼躁郁症
　　具体情况：两年内……】

　　“神碟？”乔望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还有姓神的？”

　　“还有姓鬼的呢，”肖程面不改色地下拉了滚动条，“你知道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一个名字是啥不？”
　　乔望：“说。”
　　“何大肠。”
　　“……”

　　肖程惋惜道：“唉，挺好一男孩儿，因为这名字在天天被同学嘲笑，给整抑郁了。”

　　乔望坐在一边玩了会儿手机，实在无聊，伸了个懒腰：“我说肖大医生，你不会一下午都想让我呆在这儿吧。”
　　肖程：“一个人在家容易胸闷。”
　　乔望：“……”
　　肖程：“不信你下次把听诊器带回家听听。”
　　乔望：“……”

　　“对了，药不能私自停，别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他回头警告了一眼乔望。
　　乔望低着头，看上去郁郁寡欢。
　　……小乖乖，还挺可怜的。
　　其实她内心正在沉思到底是先上厕所还是先抽烟。
　　然后她决定了，去厕所抽烟。

　　肖程干咳两声。
　　“等会儿我早点儿下班，带你去吃火锅。”
　　乔望：“没胃口，不吃。”
　　“看电影。”
　　“没兴趣，不看。”

　　乔望站起身：“去趟洗手间。”
　　肖程接着试探：“酒吧约了几个帅哥。”

　　很快，等来了那个利落的声音：
　　“约。”

　　*****

　　洗手间。

　　乔望习惯性地在镜子面前理了理头发。医院的镜子比较小，前面有个女孩正在低头洗手，只能站到她身后照镜子。

　　乔望发现自己有撮头发被风吹的翘起来了，压了好几次都压不平。
　　她有轻微的强迫症，又压了几次，那撮卷毛依旧顽强地挺立着。
　　乔望低声骂了句：“操。”

　　前面那个女孩刚好洗完手，转过身。

　　乔望本来没太在意，目光一直胶在镜子里，只是往旁边儿挪了一步，等着她过去。

　　忽地，一双手伸过来，乔望吓了一跳，抽回目光对着那女孩：“……？”

　　女孩淡淡道：“一直干压它没结果的。”然后很自然地绕过乔望的头顶，用沾了水的手指捋了捋那撮头发。动作轻而熟稔，乔望都怀疑她经常这样帮人捋头发。
　　在镜子里能看到，那双手漂亮而修长。
　　“好了，谢谢。”乔望最后说。
　　那女孩温柔地笑了笑：“不谢。”

　　乔望回过神来，洗完手后甩了甩，没等晾干就点了支烟。

　　“有病吧，这么好看。”她看着镜子里的那抹背影，默默吐槽道。

　　十六七的样子？
　　反正没自己高。
　　感觉挺弱的。
　　衣品倒是不错，符合审美，可以借鉴一下。
　　目测一身都是匡威。

　　果然那句“女生逛街的时候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关注其他女生的妆容和身材”没得错。
　　她也抽烟吗？
　　乔望一边胡思胡想着，手机响了。

　　“喂？”
　　“乔望，你哪儿了？”
　　“你谁啊。”
　　“草，我孙梓涵啊。”

　　孙梓涵在学校偷偷摸摸地给她打电话，本就费了不少功夫，乔望三言两语更是惹得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故意的吧，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
　　乔望在凉烟雾中笑：“信号不好。”
　　“鬼信。”
　　“不过，我能听出——男厕所的声音。”
　　孙梓涵登时窘红了脸：“你、你别管我在哪儿了，你咋了？桌上东西都没了？”

　　远处来了个坐轮椅的老人，乔望捏着半截烟往窗边儿走去，“我被停课了呀。”
　　“What？Why？”
　　“这段儿时间颜值飙升，校长怕我留下来祸害众生。”
　　孙梓涵：“……”

　　我敲掉你脑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