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玩童

8、八

　　第二天。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何言一个人坐在录音室里，低头查看手机，屏幕上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信息提示。
　　看来今天不会有成员来了，马思在之前给他打了电话，说是家里有点事，就不过来了，至于另外两位，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音乐节上嗨翻天了。
　　录音的助手比何言晚来一步，何言隔着玻璃和他商量该怎么办。
　　“今天能不能先录吉他？”
　　“技术上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你要录我就给你录。”
　　何言抱着吉他站在那儿，对外面点点头。
　　“那就从上次结束前的第二小节开始吧。”
　　“好。”
　　助手关闭通话，开始上手操作，刚开工没多久，后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有人从外面推门进入。
　　“嗨哟~”
　　助手听见声音转过身，一看是安泰和，忙笑着上去动手动脚。
　　“哟，你怎么来了？”
　　安泰和敏捷地往两边躲，一手拍上助手后背，“来看帅哥啊。”
　　“今天这么有空啊。”助手看起来明显跟安泰和非常熟悉，有说有笑的。
　　“怎么样，录得还顺利吗？”
　　助手一听，背着那玻璃板快速摇头，冲安泰和撇撇嘴，做了个鬼脸。
　　“懂了。”
　　安泰和老神在在的点头，和玻璃那边的何言对上眼后，笑着挥挥手。
　　“怎么就他一个人，不是说是给乐队录吗？”
　　“别提了，都没来，就来了他一个，他们事儿挺多。”
　　“哦。”安泰和插着兜往里边晃悠，把住那隔音门，“那我找他说说话。”
　　“好啊，原来你是来看里面那个帅哥的，我还以为你来看我的呢。”
　　“刚才不看你了嘛，那我再看几眼。”
　　说着安泰和走过去要手欠，助手灵活地一蹬腿，屁股下的椅子带着他飘出去好远。
　　“嘿嘿，抓不着吧。”
　　“切，我要看你又不给看。”
　　安泰和掉头回去推开门，拖过门边的高脚凳来到何言旁边，一坐下，手就大力往何言肩上拍。
　　“兄弟，又见面了！”
　　何言的确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安泰和，“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你啊，我专门跑去程哥那儿打听来的，说你们是在这儿录专辑。”
　　“哦。”
　　何言低着头兴致不高，安泰和好多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还是没好意思八卦人家。
　　“喂。”
　　他凑过去拍拍何言手里的吉他。
　　“等你们这专辑出来了，记得给我听听，我听说程哥这次一口气通过了五首歌，你简直就是神人啊，这种事我进公司以来就没见过。”
　　何言终于表现出一些兴趣，抬头听安泰和说话，“为什么这么说？”
　　“程哥对曲子的要求太高了，我们乐队进公司有五年了吧，写的歌想想得有快百首，你猜总共在他那儿通过了几首？”
　　“几首？”
　　“两首。”
　　安泰和比个树杈在何言面前晃，“而且这两首都是我作的，本来我还是相当得意的，没想到现在冒出来一个你，强得没人性。”
　　何言却不为所动，“我觉得这不是曲子的问题吧，你确定你们乐队里没人得罪他？”
　　“是了，你还得罪过他，这样都能过，啧啧啧。”
　　“行吧。”
　　安泰和轻轻巧把话题转回到何言身上，何言听着头大，但也懒得再辩。
　　“但是，我有一点没明白。”
　　安泰和拖着凳子再往何言边上挪挪，“你们这搞一张专辑是怎么回事，是算签了公司还是没签啊？”
　　何言手移动着摸上琴弦，“……没签，他不要我们乐队。”
　　“啊？”安泰和听着犯糊涂，“可是专辑就是给你们乐队录的啊，怎么就不要你们乐队？”
　　何言想，鬼知道，要问问Magnet去啊。
　　“……我们乐队现在遇到点问题。”
　　安泰和环视四周，对眼下的情况心中了然，“成员的事吧。”
　　何言憋了那么久，还是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烦透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安泰和把自己的大长腿伸直了踩在地面，回头看烦恼的何言。
　　“成员交替本来就是乐队的常态，何况你们才组了一年，像我们乐队也换了好几次人了，到现在就只剩下三个人。”
　　“不是，他们没有要走。”
　　“没有？那他们怎么不来？”
　　“……之前出了点事，大家有分歧。”
　　“哦，有矛盾啊。”安泰和这回说得更直接了，“有矛盾的话，那也和走差不离了，你还是自己想好吧。”
　　何言不搭腔。
　　他心里觉得Vanity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没想到的是，没过两天，安泰和就言灵了。

　　“我要退出乐队。”
　　说出这话的人不是孔刚豪，不是韩卫云。
　　而是马思。
　　天王地虎的休息室里只有两个人，马思轻飘飘抛出一句话，坐在对面的何言一时反应不及，霎时以为在搞什么低劣的恶作剧。
　　“我妈让我去考公务员，在家里闹得很凶，砸了一堆东西，还拿着菜刀要砍我，说我要是再敢去搞乐队，大家就同归于尽。”
　　马思被家里折腾得够呛，神情疲惫像老了十岁，“我觉得这么折腾没必要，想着我还是退出算了。”
　　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这几天成员连着搞失踪，现在更是直接把主唱搞没了，何言不想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他没有说话，盯着桌子看了很久，才回了对面一句，“考公务员？”
　　“是啊，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吧。”
　　马思今天本来是想把大家约齐了说这件事的，但联系了半天只联系到何言一个人，他看何言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吵不闹，又有点庆幸，还好只有何言一个人。
　　“那乐队怎么办？”
　　“我想主唱的话，其实对你们来说问题也不大吧，你肯定也能唱——”
　　“不能。”
　　何言憋着火气抢断马思的话，“我只会弹吉他。”
　　“别闹了。”
　　“我宁可你是退出到其他乐队去，考公务员是什么鬼理由。”
　　“……还能是什么。”
　　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马思心中也很闷，他尽量沉着气和何言解释，“混口饭吃懂吗，哪有那么多选择给你选啊，能捡着一条路走那就是老天没抛弃你，玩乐队这么些年我很开心，这就够了，但这当不了饭吃。”
　　“你怎么知道当不了饭吃？”
　　“你能，我不能。”
　　何言梗着脖子与其对视，马思觉得简直小儿科，“这几次的事，大家看了都懂，那些人要的是你，因为你有才华，音乐这块你拿的起来，而我们都不行。”
　　话中的直白让他闭了闭眼，“何言，多的我不想说，但我有自知之明。”
　　何言的表情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其实Magnet那儿你真应该去试试，他看起来挺喜欢你的，又是搞合约，又是搞录音，整得九曲十八弯的。”
　　马思到这会儿了就想劝劝何言，但这毕竟不是自己能做决定的事。
　　“这里是五万块钱，多了我也给不了。”
　　他把一个袋子推过去，里面装了一叠纸钞。
　　“不需要。”
　　何言直接拿起袋子就往马思身边丢，袋子砸到沙发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一时没有人说话。
　　马思缓了一会儿，把袋子收回。
　　“……好。”
　　说完马思站起身，打算离开，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看在何言眼里像是预兆着什么东西走到了头一样，胸腔里淤积的情绪已经不由自主地搅成了一团，鼻子更是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酸，何言只能死命地抿着嘴，不想让自己被发现。
　　他这个样子倒是给马思打了个措手不及，马思快步走到他旁边，重重地按住他的头，想安慰却也难出口，最后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等你哪天变大明星了，记得请哥哥吃饭。”
　　何言抬手拿袖口抵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位学弟，来，过来看看。”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韩卫云坐在一个简陋的地摊前，对路过的自己打招呼。
　　那时的何言还是大一新生，作为学生会外联部刚进门的劳动力，在活动现场忙东忙西，那次他们部门组织了一场校园音乐会，趁着人声鼎沸，何言溜到外面想去买点水喝，碰上了在外面叫卖的三人组。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何言站定在那个地摊前，看着地上那块纸板，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特价处理，在纸板的旁边则竖着两把吉他。
　　“这位学弟，有兴趣？”
　　孔刚豪直接走过去把人拖到旁边，把其中一把吉他放到他手里，“怎么样，看看？”
　　何言拿住吉他，打量眼前的三个人。
　　“你们是刚才在台上表演的那个乐队吧？”
　　“是啊，你看了表演？”
　　马思蹲在地上，朝孔刚豪抬抬下巴，“这人学生会的。”
　　“学生会？”孔刚豪拿眼上下瞅何言，更是笑得灿烂，“学生会的好呀，你们学生会需要置办器材吗，买把吉他回去啊。”
　　何言对这些人的摆摊行为很好奇，干脆和他们聊起来，“你们之前表演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要这些乐器了？”
　　“要听故事啊，来，坐这儿。”
　　韩卫云把自己的小板凳腾出一半给何言坐，何言没打算坐，硬是被孔刚豪摁了下去，他一坐下大半个屁股悬在半空，只能靠腿用力顶着使劲。
　　“还真讲啊，无不无聊。”
　　马思在一边皱着脸觉得没意思，孔刚豪却不这么认为，他跟着也蹲在一边。
　　“挺好，搞个小帅哥当吉祥物，你大几的？”
　　“大一。”
　　何言把吉他放回去，韩卫云就坐在他旁边开始讲，“其实这故事是挺无聊，我们乐队原来那吉他手谈女朋友去了，不玩了，我们剩下一个贝斯一个鼓，玩不了什么，就只能就地解散。”
　　“对，今天这音乐会是我们最后一场演出，看到的都赚了。”孔刚豪还能笑着说道。
　　“那吉他手不玩吉他了，就让我们帮忙把他的吉他卖掉。”
　　何言看着眼前这朴实无华的地摊，想了想说道：“你们可以挂在网上卖。”
　　“挂了呀，这不是没人买。”
　　竖着的是两把雅马哈的吉他，一把民谣，一把电吉他，都是入门级的型号，估计网上二手市场不大，放学校的话，这价格对学生也不算友好，鲜少有人问津也正常。
　　“怎么样，小学弟，想不想搞把回去学吉他啊？”
　　孔刚豪不忘自己的买卖，不料何言却说，“我会吉他。”
　　“你会吉他？”三人组同时朝何言看过来，何言点点头。
　　“对，已经学了两三年了吧。”
　　孔刚豪心头一动，突然一把搂住何言的肩，循循善诱道：“这不是巧了嘛，我们正好就差个吉他手，要不要跟我们去玩乐队？”
　　这日头下的光一照，众人一晃眼，只见小帅哥不带犹豫和思考，亮着双眼，爽朗地一口答应，“好啊！”
　　几个人面面相对都觉得这事也是奇了，纷纷笑出声来，当下把摊子给收了。
　　“你们不卖吉他了？”
　　“卖，卖给你要不要？”
　　何言想了想，家里的确也没有这类型的吉他，“也行吧。”
　　孔刚豪更加感兴趣地盯着何言，“真买啊，你都不问问多少钱？”
　　“雅马哈的价位不算太高吧，而且还是二手的，你们总不至于宰我吧。”
　　“当然不会！”
　　四个刚认识了几分钟的人，勾肩搭背地朝场外走去，何言就走在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你们玩乐队很久了吗？”
　　“就大学开始的。”
　　“那你们是大几的啊？”
　　有人发出了洪亮的笑声，一手掌住何言的脑袋，“叫学长，小屁孩，我们都快要毕业了。”

　　小屁孩。
　　何言从自己的回忆里缓过来，只是比自己大个几岁，还真当别人是小屁孩了。
　　他恨恨地咬牙，头一甩，从马思的手掌下挪开，“既然大家都不想玩了，那就不玩好了。”说完直接离开了休息室。

　　当天半夜，他给自己的成员们群发了一条讯息。
　　【我是何言，Vanity从现在起正式解散。】

　　何言最后是借着酒精入睡的，睡在天王地虎的休息室里，睡得很沉，从黑暗中再度醒过来时，被扔到地上的手机正在唱歌。
　　他听到了恼人的音乐声，可他逐渐清醒的脑子告诉他不要去接，在来电显示上可能会看见成员们的名字。
　　来电到时间自动挂断后，没过多久又一次顽强地响起来。
　　何言趴在沙发上，侧过半边脸，拿一只眼偷偷瞄地上的手机，不算清晰的视界里隐约看到了乐双两个字。
　　“啊……”
　　他快速起身拿过手机，只想着乐队的事，倒是把那边的事给忘了。
　　“喂。”
　　“何言，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人都没来录音，监制组都跑到我这边来要人了。”
　　“……有点事。”
　　“有事也应该提前说一声啊，总不能让人家白等你们吧。”
　　“……对不起。”
　　“那你说你们是有什么事？”
　　何言攥着手机，半响才想好要说的话，“我想见Magnet，你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