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玩童

6、六

　　何言睁眼到天亮也没等来第二封短信，自己发出去的信息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四十分，他倚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则手臂抬高遮住眼睛，不一会儿，意识渐渐朦胧地迷糊过去了。
　　等到何言再次睁开眼时，发现韩卫云蹲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手边的手机正震动不停。
　　“喂。”
　　何言哑着嗓子接通电话，眼皮还重得翻不开。
　　“何言你们怎么还没到啊，又是堵车吗？”
　　“到哪儿……”
　　“啊？！录音啊，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你没看到吗？”
　　乐双急得在电话里大吼，何言连忙把手机拿离自己的耳朵，眯着眼确认收件箱，她的确在早上九点多给自己发了信息，说下午老时间去录音，这会儿都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马上就到。”
　　说完，直接把乐双的吼声掐断在手机另一端。
　　何言抹着脸坐起身，看成员三人围坐在一旁。
　　“我们看你睡得那么死，就没叫你。”孔刚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钓鱼玩具，和马思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韩卫云就势往地上一坐，仰头看着何言，“你手机一直在震，我刚想来接，你就醒了。”
　　“嗯，现在得去一趟业禾，说是曲子定好了要开始录音了。”
　　“啊？这么快？”
　　几个人纷纷站起身，找鞋的找鞋，找衣服的找衣服。
　　【何言，下午老时间再来一趟业禾，你们的专辑曲目定好了，分别是第一首，第三首，第五首，第七首和第十二首，你们做好相应的准备，正式开始录音了。 ——乐双】

　　依然是昨天那个录音室，而这次赵星鹏早早地在录音室里等着大家了。
　　“哦，你们来了。”
　　Vanity四人鱼贯而入，闪烁着眼神打完招呼，才发现今天录音室里多了几个人。
　　何言这次带上了之前编的总谱，递给赵星鹏，赵星鹏接下招呼四人到桌子前坐下，“一共五首歌，这五首都是Magnet选出来的，你们要是有什么异议呢，就去找他，我就负责给你们录音。”
　　赵星鹏的身后正有几个人在进行调试工作，杂乱的音效响成一片。
　　“你们不用在意啊，这些都是跟我一起工作的助手。”
　　赵星鹏随便指指身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谱子上，一页一页翻着，随后抬头看向面对面坐着的何言。
　　“何言，你在每首歌录之前，可以跟我讲一下你要的风格，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就慢慢调整好吧。”
　　“好。”
　　何言到这会儿眼睛才清明起来，感受到血液从心脏一点一点往脑袋上涌，眼下这对于他们乐队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变化，因为在之前的日子他们几个人玩乐队更多的是图开心，根本没有想过制作专辑这一类的事情，而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何言突然意识到，他们的歌曲即将被录制下来，包装成CD，再印刷上他们乐队的名字，最后被送进大街小巷，这些全连起来原来是如此激动人心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会有哪些人来听他们的音乐，何言越想越远，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那从第一首开始，一起来一次吧。”
　　第一首曲子就是之前给孙智伟演奏过的无名曲，这首曲子鼓点激烈，旋律的层次丰富，好听就是它最大的特点。
　　这首曲子Vanity刚不久前演奏过，大家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但是没想到，还没合奏10秒，就被赵星鹏按下喊停，劈头盖脸一盆冷水。
　　赵星鹏隔着玻璃抬眼望向Vanity，没有起伏的语气通过线路到达大家的耳朵里更是冷冰冰。
　　“这曲子你们有排练过吗？”
　　“……有。”
　　“拍子有点乱，音也不对。”
　　赵星鹏操作着音轨进行回放，Vanity的耳机里传来之前录下来的片段，四个人听完后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一段合奏的确违和感很重，跟现场演出的感觉有很大的不同。
　　“可以理解吗？”
　　赵星鹏倒也没想着第一次就能有什么完美演奏，快速把这次翻篇，“再来一次好吧。”
　　何言按住琴弦，点点头。
　　“不对，有点赶，听着再调整一下。”
　　“不对。”
　　“不对，重来。”
　　“……”
　　同样的错误在不断的重复，乐队的配合逐渐走入了迷宫，赵星鹏忍不住再次发话，“给架子鼓加了节拍器，架子鼓不要乱敲，现在不是live自由发挥，听一下有没有在拍子里好吧。”
　　何言抱着吉他感到手心开始冒汗，转头对上了同样无措的几双眼，彼此相对无言，只是沉默地听着赵星鹏的指示。

　　Vanity四人再一次从业禾大门走出时，夜色已然黑透，眼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而四个人的状态比昨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脚步一个比一个沉重，大家的耳边像是有一台广播在无限循环播放赵星鹏的话。
　　“大哥们，我们是在录音好吧，用耳朵听快速转换状态，无论多细微的瑕疵在这里都是会被放大的，自己要跟着调整，你们现在这状态不要说二十天，二十个月都难。”
　　何言走在靠后的位置，更是每走一步，就能重播一遍赵星鹏对自己说的话。
　　“何言，你一小节一小节的自己听，你的拍内节奏就不稳，还有低音不要抢贝斯，不要抢，平时都怎么磨合啊！”
　　每个人都顾着自己走路，大门口的那段路硬是给他们走出了萧瑟的味道，马思作为主唱今日没啥用武之地，侥幸成为其中唯一的幸存者，但是他看着大家这样，心里也不舒服。
　　“录个音这么搞。”
　　马思这话说出去连个回声都没有，孔刚豪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暗骂一声。
　　“什么玩意儿，没意思，还不如玩现场。”
　　韩卫云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觉得他们之前演出配合得好好的，现在这么一整，反倒把大家搞糊涂了。
　　他停下脚步，转身等落后几步的何言，“现在怎么办？”
　　何言走着路，几个人都停下来看他，他却连眼皮都没抬继续往前走。
　　“回去练习。”
　　“还练习？！”
　　大家没跟上去，孔刚豪站在原地冲何言吼，别扭的情绪让他有点控制不住语气的轻重，何言只能停下来回转身。
　　“练到没瑕疵不就好了。”
　　“鬼晓得在他那儿什么时候能没瑕疵！”
　　“一直练到他满意！”
　　何言的声音也跟着高了一度，态度异常坚决，韩卫云看他这个样子，眼前浮现一些往事的影子。
　　Vanity这个名字是何言带进乐队的，当时他作为新的吉他手加入乐队，却在不久后迅速成为乐队中心，凭的就是一股劲儿。他主张创作自己的歌曲，跟个打印机似的一首首出曲子，把乐队从翻唱兴趣小组直接拉扯成原创团队，很多时候成员们爱敷衍了事，何言就会一个一个的去拽扯拉，把人凑在一起练习。
　　如果要给这乐队里热爱音乐的排个名，想必第一除了何言也没谁了。
　　韩卫云想到这儿率先迈出步，打破对峙，走到何言身边，一手拍上他后脑勺，大力一推，直把人推得摔出去半步。
　　“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缓步往前走去，孔刚豪和马思没法，只能忙跑着跟上。
　　“我靠，真要练啊。”
　　孔刚豪说完遭到拳打脚踢对待，嚎着跳开几步远。
　　当天几个人跑club练到清晨，趴在地上动一下都觉得头重脚轻，何言坐在地上修改乐曲细节，拿着笔眉头深锁，周围的人已经躺成一片，他还在坚持，他想这次一定要有所改变。
　　可惜——
　　“重来。”
　　赵星鹏不再长篇大论，只是简短的两个字，手指在电脑上快速操作，何言听着耳机里总有一些地方不对劲的合奏，紧咬着牙，感到一阵头疼。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大的变化并没有，小的变化有几个，一个是何言自认为大家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没头没脑了，还有一个就是，赵星鹏不来了。
　　负责给他们录音的人变成了赵星鹏的助手，这个助手比赵星鹏温和很多，说话都是笑着的，即使给大家录一遍又一遍也很有耐心，会接受大家的提问给出自己的答案。
　　大家或多或少都放松了点，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可何言见了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二十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下去，一首歌都没结束，进度就卡在那儿，现在根本就不是该放松的时候。
　　“拍子不对。”
　　孔刚豪停住了要往下敲的鼓棒，抬头看向发话的何言，何言按在弦上，把刚才那一小段旋律又弹了一遍。
　　“动-次打次-动动-打次这样，这里应该是这个节奏，你再来一遍。”
　　场面一下子静下来，剩下的成员包括玻璃外探头的助手都在看着他们两人，这次录音期间孔刚豪就不断听到说他拍子不对的话，现在连何言都来说他了。
　　孔刚豪抓着鼓棒，手一紧，沉下一口气，还是照着何言说的打了一遍。
　　“再来一遍，你来跟我。”
　　何言面无表情抬抬下巴，多弹了几个小节来带节奏，孔刚豪敲了几遍，何言都不满意。
　　协调间，突然一声刺耳的巨响，一根鼓棒被重重甩到镲上，孔刚豪站起身把另一根鼓棒也随手扔开。
　　“休息一下。”
　　说完孔刚豪就管自己走出了录音室。
　　马思忙从位子上站起来，见何言愣在原地，只能快步跟上去追孔刚豪。
　　韩卫云看着他们出去，回头也取下贝斯，走到何言身边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休息一下吧。”
　　这一个小插曲就像是一个不断往外漏气的煤气罐，处在其中的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生怕一开口不是被毒死就是被不小心炸死。
　　憋了两天后，终于有人先行动了。
　　孔刚豪和韩卫云不见了，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录音室里，从前一天晚上开始，他们就和何言分开了，练习也没有参加。
　　何言低头弹着手里的吉他，吱呀一声，有门打开的声音传来，他立刻抬起头，只见马思站在那儿，尴尬地耸肩。
　　“找不到他们，电话也没接。”
　　何言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转头去看玻璃那边的助手，助手微笑依然。
　　“那今天就不录了。”
　　何言把吉他放好，推开重重的隔音门，走到外间，低落的情绪笼罩着整个人，助手正在那儿打电话，听对话应该是在汇报今天不能录音的情况。
　　何言烦躁地揉着头坐到沙发上，助手打完电话，跟何言说道，“你等会儿有空的话，去一下楼上，Magnet今天在公司，他说让你去找他。”
　　“Magnet？”
　　“对，就你一个就行。”
　　助手指着何言，何言和马思对视，马思很有自觉点点头，拍拍他的肩，有点任重道远的意思。
　　何言跟着助手一路走，不安分地东张西望，走到一间办公室前停下，门前挂着大大的一个Magnet名牌，这几个字母，明明就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字体，何言却从上面看出了凌厉的气势。
　　咚咚咚。
　　助手抬手敲门，隔着门对里面说话，“程哥，何言来了。”
　　门内没传来回应，助手却微笑着直接把门打开，示意让何言进去。
　　程瀚文坐在沙发上正翻看杂志，头也不抬，只是指指旁边的单人沙发，“坐。”
　　何言听到门后传来一声关门响，连着脑子的神经陡然一惊。
　　好一会儿，程瀚文像是终于看完想看的，收起杂志扔到一边，嘴里叼着烟，抬眼看向何言时，把摇滚巨星的狂霸之气开到了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