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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一 柳巷之春 ...

  •   西四的柳巷里有一座空宅。
      没点过灯,没挂过门匾,从新至今,几十年都没人住过。
      突然有一天,空宅挂了门匾,开了大门,院子里的枫叶被风吹到了大门外,在路边玩耍的孩子第一次在柳巷看见那么红的枫叶,都看傻了眼。
      大家这才知道,这宅子原来是薛府。
      薛府后院有一棵枫树,叶子落红时,满院红霞美得像一幅画。
      没过多久,薛府就住进了人。
      下人们依照管家的吩咐,拎着鸡蛋、枣糕和花生,上门给柳巷的街里邻居送见面礼,顺便将柳巷的里里外外捋得妥妥帖帖。
      薛顾扶着前额轻皱着眉,表情说不上来是于心不忍,还是无可奈何。
      此前盛恩颐从淮上带回的书信,袁项城只提了一个条件:绝对安全。
      薛顾答应了袁项城的条件。
      于是,为了保证薛顾的绝对安全,袁项城下达了残忍的密令,当洛千鶴拿着一千八百零四人的名单询问薛顾时,薛顾默许了。
      薛顾还依着袁项城的意愿,住进了柳巷。

      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草,那时候袁项城还什么都没有,他们就着一身风干后脏兮兮的衣裳,四肢大张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蓝天白云。
      “你觉得好,那我以后就在这儿建一个大宅子!”
      初出茅庐的少年,狂妄自信地大声许诺,就只因为美人心情太好,说了一句:“柳巷真好。”
      后来物是人非,美人依然很美,少年却变了。
      薛顾冷漠的眼神、刻薄的言语,狠狠刺伤着袁项城,要不是被骗到这里,薛顾根本不愿再见到这个人。
      袁项城指着这片土地,强势坚定地说道:我会在这里建起你我的府邸。
      滚你的府邸。
      薛顾简直想爆粗口,他撕了袁项城递过来的地契,撕碎了这该死的念想。
      如今,薛顾还是住进了柳巷。
      薛顾想起当年撕掉的地契,那玩意也不知那家伙后来是怎么补回来的。

      当薛顾提出想接夕阳来柳巷的想法时,管家建议把王家小姐一起接过来住两天,有熟悉的小伙伴陪着,总是会更好些。
      绣华是个好孩子,但薛顾更担心的是:“夕阳要是不愿意过来跟我一起住呢?她从小在王士珍身边长大,要是不愿意离开王士珍,那可怎么办啊......”
      管家:“那先生不妨说您想收夕小姐做门生,想必夕小姐定不会拒绝。”
      薛顾舀了一勺水浇在树根上,师生关系吗,也不是不可以。
      院里的枫树长得很好,刚入夏便已绿叶成荫,遮阳避日,枫树等了几十年,终于等到了薛顾。

      薛顾接夕阳来了柳巷。
      他们站在巷口,柳巷没有通县的吵闹,这里的路平坦干净,家家户户门口上方都挂着一个灯笼,可以想象晚上点亮灯笼时,这里有多好看。
      他们顺着灯笼一路往下,等到了灯笼的尽头,一转角就看到了薛府的大门。
      那条挂满灯笼的小巷,在杂乱无章的西四街里就像一条指明回家方向的路。
      夕阳扯了下薛顾的袖子,薛顾侧头微微俯身看着她,柔声道:“怎么了?”
      夕阳指着大门上方的门匾,问:“灯笼,是为了找到这里才挂上去的吗?”
      薛顾怔了一下,然后温柔地笑了:“是的,夕儿不用担心在柳巷迷路,也不用担心天黑找不到回家的路。”

      对比王士珍的凌厉,薛顾的一言一行就显得格外温柔。
      王士珍总是太克制,总怕自己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细软的语调会暴露不该有的情愫,从而惊吓到夕阳,所以他对夕阳大多时候都是严厉、冷静的。
      随着夕阳慢慢长大,他们之间连肢体接触都变得很少,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与生俱来的惜命本能,夕阳还是敏锐得感知到了。当王士珍跟夕阳说薛顾想接她去柳巷时,夕阳忽然明白了,从哈尔滨回来那晚王士珍的奇怪。
      “夕儿,可曾想过一辈子待在堂叔身边?”
      王士珍眼里的情愫露骨、直接,夕阳几乎是一瞬间本能的抵触,毫不犹豫的就立马脱口而出了:“没有!”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就像是急于掐灭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害怕会弄脏自己似的。
      等夕阳再想补救这句话时,绣华突然出现打断了对话。
      过了几日,王士珍又来跟夕阳说,薛顾想收她为门生,问她愿不愿意。

      薛顾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夕阳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所有的困惑、折磨,仿佛都能够被这声音所抚平。
      夕阳愿意来柳巷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动心的原因,是那条围脖,太温暖了,夕阳忘不掉。

      住了些时日,薛顾发现夕阳有些不对劲。
      这个乖巧安静的人跟那个捧着照片,又蹦又跳,龇牙咧嘴笑得合不拢嘴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是因为突然到了陌生环境,不习惯所以才这般拘束?
      午饭时,薛顾特意买了两张糖油饼。
      夕阳坐在书桌前,眼睛一直盯着墙院,听着外面嬉笑的细微声响,夕阳心里叹了无数口气,唉,不能像在通县时那样胡闹了。
      老师这么温柔儒雅的人,肯定不喜欢聒噪的学生,要是被老师嫌弃后悔,不让自己做他的学生了,再给送回通县那就完了!
      啊...好想出去玩啊。
      好烦啊。
      更烦的是,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再见堂叔。
      应该离得远远的,才好吧?

      桌上的字帖被揉的皱巴巴的,薛顾站在门口,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薛顾:“夕儿,吃饭了。”
      被声音叫回魂的夕阳,赶紧把字帖翻过去,回道:“啊,来了,老师。”
      三五两下收拾了桌面,夕阳把椅子摆正了这才跟着薛顾去吃饭。
      薛顾趁着夕阳去院里洗手的空档,翻开了她这几日练习的字帖。
      夕阳每日的功课都写得规规整整,该记的该写的也没偷懒耍滑。规整得和这张字帖,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字帖,乱极了。
      吃饭的时候,夕阳把两张糖油饼吃的干干净净,连渣都舔干净了。
      红糖的甜腻味道,沾满了夕阳的口腔、嘴唇,还有双手。
      薛顾打湿了热毛巾想给夕阳擦手,夕阳慌忙接过毛巾自己擦手,薛顾一边看着夕阳仓皇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喜欢吃糖油饼?”
      夕阳:“嗯,喜欢。甜甜糯糯脆脆软软的。哎呀!我就顾着自己吃了,老师都没吃到,对不起啊......我不应该一个人吃光的,我一下子给吃忘了。”
      薛顾:“专门给你买的,你不吃光谁吃光?”
      夕阳:“啊?......”
      薛顾:“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老师,老师给你买。”
      夕阳抬起头,迟疑困惑地看着薛顾,喜欢?是什么意思。薛顾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然后拿过她手中的毛巾,又说道:“你不喜欢什么,你告诉老师,老师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夕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跳变快了。
      薛顾去水池边清洗毛巾,夕阳屁颠屁颠地跟出来,站在一旁,背着手守着薛顾洗毛巾,好像自从住进这里,薛顾一直都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自己。
      夕阳舔了舔嘴角,勾到了一丝香甜的味道。

      夜晚,夕阳又失眠了。
      前些日子在通县,夕阳就经常睡不着,原以为来了柳巷会好些,没想却失眠得更彻底了......
      初夏的夜还带着些许微凉,夕阳赤脚坐在廊下,望着月亮发愣。
      薛顾:“你每晚都坐在这里看月亮吗?”
      夕阳听见声音,一侧头就看见走廊转角处的薛顾,薛顾手里拎着一双纯棉的白色布鞋,手腕上搭拉着一件湖绿色的薄款披肩,一边说一边向自己走来。
      夕阳站起身,像个被撞破坏事的小孩,上来就是认错:“老师,您怎么醒了,抱歉,是我吵到您休息了吗?”
      薛顾走到夕阳身前,将披肩递给她,然后一手按在她的肩上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半蹲下身来,准备亲自给她穿鞋。
      受宠若惊的夕阳,惊慌地连忙摆手,往后缩脚:“老师,我,我自己来!”
      薛顾停下动作,往后退了半步,仰起头看着夕阳,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给人一种心疼的感觉:“你赤脚,是因为怕走路发出声音吗?”
      怕发出声音被我发现,你每天都在失眠吗?
      薛顾有些后悔,早知道夕阳这么怕生,就不该听她说不用了就不接了,还是应该把绣华一起接过来的。
      夕阳摇了摇头,又觉得老师都这么问了肯定是猜到了,于是又点了点头,坦白道:“您睡眠不好睡得浅,我怕惊扰您休息,所以就没穿鞋,现在夜里一点也不冷,光脚也不冷,我晚上睡不着,就来看看月亮......”
      夕阳说得很轻,薛顾静静地听着,眼里露出一丝心疼,这个眼神让一直压抑委屈的夕阳感受到关心,这世上还有人在乎自己,堵在心口的困惑、难过、彷徨渴求着倾诉,渴求着被需要......
      夕阳:“我以前没有睡不着的时候,家里就属我最能睡,每次都只有桑籽姐能叫醒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里很难受......难受得睡不着。”
      夕阳捂着心口,难过比委屈要多得多的多。
      薛顾:“你难受什么?”
      夕阳:“......”
      夕阳低下头,右手拇指搓了搓左手手心,难受不能再待在通县,难受不知道能在柳巷待多久,难受进退两难的生活。
      薛顾也不追问了,问完便低下身,趁夕阳还没反应过来,就给她穿上了鞋。
      过了半晌,薛顾叹了一口气,问她:“你,不喜欢这里?”
      “不不不,没有!”薛师怎么会这么想呢?夕阳急忙解释:“我很喜欢这里,我很喜欢老师,我还怕老师嫌我聒噪,后悔了,不让我做您的学生了,在通县长辈们最喜欢的人就是桑籽姐,我每天都很努力的在向她看齐,我会听话的,老师,不要送我回通县......”
      “桑籽?”薛顾一连听到了两次这个名字,这些天乖巧听话的‘夕阳’就是那个桑籽吗,的确是个惹人喜爱的模样。
      薛顾:“可老师先因为喜欢的是你,然后才想让你做我的学生啊。”
      夕阳:“???”
      薛顾:“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觉得你聒噪?”
      不是吗?夕阳眨了眨眼,大家不都喜欢桑籽姐那样的吗,知书达礼,温柔可人?虽然我说我每天都很努力的向她看齐,但其实我根本做不了桑籽,先天不足,后天不行......
      薛顾笑了:“老师喜欢的就是那个捧着照片,又蹦又跳,吵吵闹闹跑过来撞到我怀里的小女孩,小脸都冻红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当时真是挺尴尬的,薛顾一提夕阳还觉得臊得慌,也算是个半大姑娘了,蒙着头整个就扑到人怀里了,得亏薛顾接住了,不然得摔个不轻。
      想到那个怀抱,想到那条围脖。
      夕阳忽然小声,请求道:“......老师,我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吗?”

      原来,是这里不对劲。
      夕阳怕我后悔,怕我送她回通县。
      回通县,夕阳怕回通县?
      为什么怕回去?她不是在那儿长大的吗?
      ......哎。

      薛顾:“当然可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有老师在,你不用再害怕。老师怎么舍得送你回去?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的家,永远都是,好不好?”
      夕阳愣愣地重复:“我们...的家...永远......\"
      夕阳原本只是想着讨个三五年,或者再长一点,七八年,怕再长就讨不到了。没想到薛顾却给了她“永远”,比一辈子还要长的时间。
      “为什么?”夕阳红了眼,说话有些鼻音:“老师,为什么是我?”
      我们明明只是一面之缘。
      薛顾和夕阳并排坐在廊下,月光有些清凉,但这并不妨碍薛顾抚上夕阳的后脑勺,轻揉她细腻柔软的头发,给予她温暖。
      “因为,老师一个人实在是太孤独了......”因为有些东西这辈子没有机会再给他了,就想着如果能都给你那该多好。
      薛顾微笑道:“如果夕儿能陪在老师身边,老师也许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夕阳:“老师,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薛顾微笑不语,是的,在这条路上,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
      夕阳:“那我以后都陪在老师身边,哪里也不去,就算您要送我回通县,我也不回去,我就待在您身边,绝对不让您一个人!”
      夕阳趁机给自己添了把柴火,想一股脑都给薛顾烫热乎了,等日后犯了什么错惹了薛顾不高兴要送自己回去,就把这话翻出来。
      薛顾哪能不知道夕阳的心思,他巴不得夕阳说得更具体些,以后出去玩闯了祸,功课不好好做,偷奸耍滑被发现惹自己发了火,也不许送她回通县。
      薛顾满意地笑着,眼里都是怜爱:“嗯,说定了。”

      夕阳笑了,开心了,安心了,踏实了。
      可开心了五分钟,想起了烦心事,又难过了。
      夕阳拽了下薛顾的衣角,侧过头看向薛顾,小心翼翼地又问道:“那啥,那个,老师,那......我以后还可以回通县吗?我还可以......见堂叔吗?”
      薛顾一怔,温柔且认真地回道:“为什么不可以?通县有你的亲人,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回去。他是你的堂叔,他抚养你长大,他疼你爱你,你可以见他的。”
      他是我的堂叔。
      我当然可以回去啊,那天晚上我想跟堂叔说的还有一句:
      我没有想过离开通县。
      哪怕是住在柳巷,我也会时常回去,同你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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