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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茶炉 ...

  •   1917年10月3日,孙文正式下令讨伐段祺瑞等民国叛徒。10月6日,护法战争正式爆发,南北两军在湘南激战了一个多月。
      护法战争打响后,冯国璋对皖系利用直系军队打头阵的部署深为不满,企图借助西南军阀实力对抗皖系,故而暗中主和。
      同年11月,直系军阀冯国璋和王汝贤不愿为皖系卖命,径直通电南方议和,并撤离衡山前线。20日,南方护法军轻取长沙,桂系军阀陆荣廷控制了湖南。
      与此同时,滇系军阀唐继尧为对抗吴光新率领的入川北洋军,组成了建滇、黔联军,和孙中山的四川国民军配合,与北洋军交战,于12月3日攻占重庆,赶走了段祺瑞新任命的四川督军周道刚和四川查办使吴光新。

      快到秋分了,上海四季盛宴中最受欢迎的秋场盛会就要举行了。
      北京城里,段祺瑞与冯国璋的矛盾愈演愈烈;南方广州军政府来势汹汹,孙文拉拢着西南军阀大喊着要将打着共和旗号、实则独|裁专政的段祺瑞拉下台,南北形势严峻,战争一触即发。
      相较而言,上海就显得比较太平了。但也只是表面上如此,秋场盛会之下暗流涌动,国内外资本权力的较量之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护法运动,如果说护法运动是关上门的家宅内斗,那秋场盛会就是街里邻居乃至一条街的明争暗斗。
      顾念项将遇袭的事交给了盛重颐调查,这事死无对证没线索没头绪的本就棘手,盛恩颐还拒绝提供情报,若换作是我肯定一头雾水无从下手,但盛重颐却不然,他高兴坏了,那晚被叫去医院,别提多亢奋,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你就是能感觉到,他高兴坏了。尤其是第二日,盛恩颐知晓此事后,从外滩直接冲回别院找顾念项的架势,盛恩颐有多生气就说明盛重颐有多高兴。
      “你是你,你弟是你弟,你和顾念项闹成现在这样,盛家总需要有另一个人来顶替你的位置吧,盛重颐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你干嘛这么反对?”
      盛恩颐:“我不是反对,我是不同意!”
      茶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冒腾开来,清具、捻茶、洗茶、起泡......盛恩颐嘴上急躁不耐,手上却有条不紊泡起了茶,只见他将第一道茶水从紫檀木茶盘最左边最高处耸立的三足金蟾头上浇灌而下,金蟾遇热变为金色,色泽明亮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
      盛恩颐:“你不觉得丫子行事作风......很像顾念项吗?”
      我点点头,盛重颐狠辣城府的性格和他稚嫩清纯的脸完全不搭,“虽然盛重颐年龄不大,但是他做事却非常老练成熟,阮家的事他处理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即便换作是你,我想你也不可能做到像他这般干净利落。可一个人再优秀,他的身上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年龄的味道,盛重颐却将味道掩盖得几乎闻不到。”
      热气散去,温度回降,金蟾又变回原来的黑褐色,盛恩颐将第二道茶水也浇灌在金蟾身上,听说爱喝茶的人都爱养茶宠。
      盛恩颐:“哼!老练什么老练,不过是故作老成,有样学样罢了!他心思不纯,整日待在顾念项身边怎么能行!他要是真能把顾念项拿下我就不说什么了,唉,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见盛恩颐一脸认真的头疼此事,我觉得有些好笑,他是真的在担心盛重颐某天会趁顾念项不备,对顾念项做出不可描述的事,变成一个无赖流氓。
      “那可说不好,”我尝了口茶,觉着茶香淡雅,回味绵长,便玩笑似的语气跟他认真说道:“盛重颐比你俊俏,比你年轻,还比你能干,他若是真能长久伴在顾念项左右,日久生情之事也并非不可能,再说现在,男风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了,你看那些文人雅士,名流贵族的,谁还没几个蓝颜知己。”
      盛恩颐:“胡说八道!胡言乱语!从你嘴里就听不到一句真话!”
      盛恩颐急了眼,我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有人到别院来送秋场盛会的请帖,正巧遇上了盛恩颐回来,我养伤在家,不怎么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情,看见盛恩颐手上的请帖,才想着聊几句。
      盛恩颐也不着急走,邀我坐下来品茶,结果这茶还没怎么品,盛恩颐就喝不下去了,只见茶水一道道浇在金蟾身上,金色反复循环,金蟾越洗越亮。
      我收起了玩笑,重新回道:“开个玩笑而已,你急什么。盛重颐和我同岁,今年也二十一了吧。这么大人了,人有自己的主见,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就由他做去呗,你管他作甚,况且,你也管不了。”
      管不了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盛恩颐走到今天这一步,盛宣怀难道没管过?管了有用吗。他还不是照样背着顾念项做了那些事,还不是照样又回来找顾念项了。
      盛恩颐叹了一口气,皱眉道:“管不了也要管......”
      盛恩颐的茶虽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喝果茶,我拿过盛恩颐手中的紫砂茶壶,趁着茶香还在,给盛恩颐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等盛恩颐喝了茶,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我才说道:“你们希望他能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过完一生,可乱世当道,善恶苦难皆为负重,他并不想那么活,你既然已经尊重了他的选择,再纵容一些又何妨呢?”
      盛恩颐一怔,茶杯倾斜漏了茶水出来,茶水沿着杯壁流下沾到了他的食指上。
      世人都觉得盛宣怀最宠爱的孩子是盛恩颐,生前独宠溺爱,死后又继承其财富、地位和荣耀。按理说,盛宣怀痛失两子,好不容易又得嫡子,独宠溺爱至此也尤可圆说。但,如果一个父亲真的只是单纯的偏爱嫡子,会把那些沉重的悲剧、枷锁、负重告诉他吗?会把他变成另一个自己痛苦的活着吗?
      再有,盛重颐为何会愿意当一个冤大头,为何会说“死是最简单的,如果一死就可以还清所有,我随时可以去死。”,他要还清什么?
      我起初以为他说的是对盛恩颐起了杀心这件事,但流言蜚语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在家族里没有敌人没有任何负担的富家少爷,干嘛要从一个衣食无忧的文艺青年变成一个庶子当权的非议家主,吃饱了撑的?还是本性使然?
      虽然现在盛重颐心思重了,但还是能嗅到他身上那种纯天然、朝气蓬勃的气息,这是顾念项和盛恩颐所没有的东西,也是我总觉得他性格和长相不符的原因。我想,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用心的保护,才会在盛家这样的高墙院内养出这么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这份朝气,连顾念项都舍不得破坏。
      所以,有一种可能:
      盛恩颐只不过是盛宣怀抛出的烟雾|弹,告诉所有人这是我最宠爱的孩子,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去伤害其它的孩子了。而盛宣怀心里最疼爱的实际上应该是那个脾气秉性、相貌性格都跟他最像的第五子盛重颐。
      因为真心疼爱,所以才给了他这乱世最奢侈的东西:自由。
      盛宣怀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事,说白了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对待,都说父爱如山,对于盛恩颐来说这份“父爱”确实太过沉重,可不管这明目张胆的爱里有多少虚情假意,盛恩颐还是继承了盛家,继承了盛宣怀的遗志。
      当然,这是一种可能,还没有得到佐证。
      盛恩颐抽出左边胸口口袋里的方巾,擦了擦沾了茶水的手指,他沉默的这会儿功夫,那点茶水早就只剩水痕了,这认真擦拭的模样像极了欲盖弥彰。
      我忍不住笑道:“有这么惊讶,我说的话吗?”
      “有点,”盛恩颐将方巾扔到一旁,顺便拿起了邀请函,问我:“你这么聪明,不如再猜一猜,这邀请函写了什么?”
      我正愁着不知如何才算佐证,他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我嗤笑道:“邀请函还能写什么,自然是事由、时间、地点和人了呗。”
      盛恩颐若有似笑,并不作声,我拿起另外三张邀请函,一张一张打开,只念到邀请函的抬头:“顾今......盛恩颐......盛重颐......\"
      我手上有三张,盛恩颐的手上有一张,如此不用看也猜得到那张邀请函上的名字是谁,“邀请函不送去盛家,倒送来这别院,是医院没劫成,想在宴会上劫吗?”
      盛恩颐将邀请函递给我:“阮忠枢一死,你就是唯一的知情人。可你要是出现在这宴会上,基本上就等于公开这个秘密,明知你不会去还送贴来......”
      我打开邀请函,抬头是空的,未写名字,但其它内容却填好了还盖了章。
      我说:“这么贴心,可比医院那些个伙的有诚意多了。”
      盛恩颐唤来丫鬟撤下了茶具,端上了初秋新酿的果茶。
      秋场是农户秋收农作的打谷场,也是硕果丰收、囤粮集食的重要场所。这盛宴名曰秋场,足以看出这场盛会所象征的地位和意义。
      没有点像样的能拿得出手的财富、权势和地位,谁好意思去?
      盛恩颐眼露忧色,望着这无名邀请函,沉了沉声音,道:“今年的秋场和往年不太一样,这贴心未必比医院的诚心,就怕是更大的阴谋。”
      突然,我从头顶上方从上至下有一只手伸到了眼前,嗖一下就抢走我手中的邀请函,吓得我浑身一激灵,随即又听到身后有人哼哼两声,轻蔑不屑的声音:“管它阴谋阳谋,请帖哪儿送来的,就送还回哪儿去。”
      我心脏猛地一跳,吓得我差点一抬脚踢翻面前的茶炉和茶壶。
      这盛重颐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受惊道:“你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吗?回来了也不吱一声,不声不响地,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盛重颐像是坏事得逞似的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坐了过来。
      这小小的茶炉一时围坐着三个人,忽然显得格外娇小迷你。
      盛重颐:“你伤怎么样了?”
      我动了动手臂,活动自如:“好得差不多了。”
      伤口都已结痂开始脱落,薄薄的纱布摩擦着痂壳,总让人忍不住想挠抓,只不过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再痒我都忍下了。
      盛恩颐倒了杯果茶给盛重颐,盛重颐摆手拒绝:“我不喜欢喝果茶。”
      “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喝的吗?”盛恩颐皱眉,我抿嘴喝着手中的果茶,方想起来我在别院住的这些日子,还没见过他们坐下来喝一杯茶聊一聊闲话的样子。
      盛重颐很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说的是我三岁的时候。”
      言外之意:我三岁以后就不喝了。
      盛恩颐脸上表情颇为尴尬,那些太久远的事其实他也记不清了吧,他从小在天津长大,每年在家就那么点时间,自家弟弟的兴趣爱好肯定是不太了解的。
      盛重颐显然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并无半点失望或失落的表情。
      这兄弟俩也是有意思,要说了解吧,彼此都很了解彼此;要说不了解,那也是真的不了解。我故意清了两声嗓子,趁着时机,将话题拉回到正题上,“所以,今年的秋场盛会哪里不一样?”
      盛重颐:“今年的秋场盛会定在了上海外滩,游轮晚宴。”
      提到外滩,盛恩颐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我蹙眉道:“外滩,怎么了?”
      盛恩颐:“重点不在外滩,而是游轮,日本人的游轮。”
      又是日本人。
      这几年,日本趁着世界大战,没少在中国作妖。
      前不久,段祺瑞为了解决山东问题,宣布中方参加世界大战,加入协约国阵营对德奥宣战并派遣数万名劳工奔赴欧洲战场,提供战斗背后的物资需求。
      而尚待解决的山东问题,根本上就是日本问题,日本既然可以打着协约国旗号占领山东的德租界,那北洋政府同样也可以以协约国名义,收回山东的德租界。
      只不过,就中方参战这行为的实质性质来说,这件事其实挺可怜、挺可笑的。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日本人来掺和秋场盛会,显然非奸即盗。
      盛恩颐:“日本人将原本定好的地点改成了外滩,还特意开来了他们的游轮,停靠在外滩码头。他们如此煞费苦心,想必不止是为了山东那一块地皮。”
      日本人的野心,昭然若揭。
      盛重颐:“这场大战,德国必然会败。届时关于山东租界的归属权问题,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虽然参战这行为很窝囊,但就以目前的形势而论,比起跟日本硬碰硬,丢下脸皮去博取一个正义的同情,不实为明智之举。”
      这话客观实在,但就是让人觉得挺可悲的,弱国无外交,段祺瑞的决定未必真如盛重颐所言,可以给中国搏来一个机会,也许,只会是又一次的屈辱。
      我哀叹道:“这些侵略者,谁只甘于抢夺一块地皮,谁不是想着把这富裕的土地榨得一滴不剩,即便没有这个日本,也会有另一个‘日本’。”
      李鸿章没能挽救晚清,袁世凯也没能东起民国,当下军阀割裂,南北混战,内忧外患,放眼望去,中国就像是在暴风雨中摇曳前行的一叶小舟,没了帆浆,破了竹筏,还要拖着残损不堪的躯壳在暴风中垂死挣扎。
      盛重颐没有盛恩颐那般面色凝重,他似乎想得更远,也更冷漠:“四季盛宴这么一个肉香四溢的香饽饽,被人盯上是迟早的事。参加盛宴的那些人眼中只有利益可言,不谈国家只谈利益的话,谁赢谁输那就不一定了。”
      我听懂了盛重颐话里的意思,虽然他也没打算要隐瞒。
      盛恩颐满脸的忧心,也不是在担心日本掺和秋场盛会的目的,而是忧心袁世凯留给薛顾财产这件事,已经被日本人知道了。
      “照你这么说,我怎么觉着我挺适合去参加这秋场盛宴的呢?”
      我朝盛重颐笑了笑,很认真的说道,盛重颐将邀请函扔到一边,一脸从容淡定,反观盛恩颐,语气是真的有些不耐烦,“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又想找死吗?”
      盛重颐见着盛恩颐态度,很识趣地回敬我一个笑容,漫不经心道:“你要是现在手上就有东西,那还可说,可你现在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东西在哪里吧,等你找到了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可以赶上明年的春席。”
      我挑眉道:“那我若是知道东西在哪里,随时可取呢?”
      顾念项:“那也不许去。”
      顾念项脚还没踏进门,就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声音不严肃也不冰冷,似乎心情还不错。顾念项穿着一袭白色正装,拘谨庄正的衣裤紧贴着他身体的线条,阳光都不如他耀眼夺目,盛重颐最先站起来,快步走到顾念项身旁,接过他脱下的上衣外套,问候道:“顾少,你回来了。”
      顾念项:“嗯。”
      盛重颐挂好外套,跟在顾念项身后一起过来,这小小的茶炉,有些拥挤。
      盛恩颐哼了一声,略显不爽,但他并没有阻止盛重颐,我拉着盛恩颐坐下,将丢在一旁的无名邀请函递给顾念项,问道:“真的不去?”
      顾念项翻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起皱,然后将邀请函撕成两半,甩到盛重颐怀中:“请帖哪儿送来的,送还回哪儿去。”
      盛重颐点头接下,盛恩颐刚给顾念项倒了杯茶,正要递给顾念项,看着这场景,忽然脸色一拉,又很不爽的收回去,把茶水往地上一洒:“要喝水自己倒!”
      顾念项:“我要喝茶。”
      盛重颐倒了杯水递给顾念项:“顾少,炉子上煨的是果茶。”
      顾念项冷冷的瞅了一眼茶炉,然后接过盛重颐的水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没再碰过,盛恩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三个男人一台戏,这十几秒的时间,我感觉自己看了一出戏。
      顾念项坐在我对面,眼睛在我身上从上至下打量了一圈后,轻声道:“你伤刚好,不宜吃太多甜腻的东西,还是多吃清淡些的好。”
      我踢了下左边的盛重颐的脚踝,问他:“听说你们这儿葱油面很好吃?”
      盛重颐:“一般。”
      我可真蠢,竟想找他给我接茬,我转头又看向右边的盛恩颐:“不好吃吗?”
      盛恩颐还没接话,顾念项就说道:“我也听洛千鶴推荐过,上海的葱油面、红烧肉和醉蟹都还不错,不如一起尝尝吧。”
      话到了顾念项这里,盛恩颐只好接茬道:“那出去吃还是让人买回来?”
      盛重颐又非常有眼力见儿的站起来道:“还是我着人去买吧,对了,春天酿的樱桃酒刚好也可以喝了,承子,你和顾少不是都喜欢喝樱桃酒吗,不如也一起尝尝吧。”
      盛重颐是顾念项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想给他竖大拇指。
      我看盛恩颐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便应和道:“那敢情好呀,我还没喝过樱桃酒呢,让我也蹭两口尝尝呗。”
      喝了半天茶,我也饿了,听着顾念项念菜名时就想咽口水了,趁着今日大家都还算和谐,一起吃顿饭也挺好的,我虽与他俩没什么交情,但如今换了盛重颐在顾念项身边,这三人确实需要这么一次,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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