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师尊我不当了》林未期

33、徒弟叫我别管他

　　“贺掌门？”

　　楚玄率先回过神，上前一步把魏忱挡在身后，惊讶地看着站在门边，瞪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贺云起。

　　此时的贺云起比之初见时要瘦削许多，脸上颧骨高高凸起，眼窝下堆积着厚重的眼袋，面色苍白如纸，老态尽显。

　　贺云起不说话，只是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时不时越过楚玄，落在他身后的魏忱身上。

　　楚玄拧了拧眉，往前走了几步，隔绝他的视线，再次开口：“贺掌门可是有事？”

　　贺云起还是没有说话，嘴里倒是发出奇怪的声响。

　　楚玄这才注意到他两肩上各有一道伤痕，深可见骨。十指断了三根，左手手背上的皮肉更是被生生挖了去。而他此时脚下站着地面，留下两滩殷红的血迹。

　　这人是刚醒就被寻了仇？

　　贺云起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东摇西晃，比划了半天，楚玄也愣是看了半天，可什么也没看出来。

　　楚玄凤眸微眯，仔细地打量着贺云起，视线在他一张一合的唇瓣上停留，指尖刚燃起一道符咒，就见贺息张皇失措地跑了过来，头上玉冠歪斜，一袭白衫上染着朵朵红梅。

　　人家儿子都来了，楚玄也不好当着人面搞其他东西，是以只好收起符咒。

　　贺息踉踉跄跄地走到贺云起身前，看着他身上的伤，眼眶一热，泪水又掉了下来，哽咽道：“都说了让您别瞎跑，怎么又出来了。好端端的跑到人屋里去，差点让人给当成贼做了。”

　　贺息这话，恰好解释了贺云起一身伤的由来。

　　贺云起歪着脑袋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猛地推开他，转过身，大步往前跑去，也不知道往外面跑，就一个劲在院子里打转。

　　贺息也跟在后面，一边喊爹一边追，活脱脱就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

　　“贺云起的舌头被割了。”魏忱不知何时走近，低声说道。

　　“嗯。”楚玄低低应了一声，瞥了眼在假山边爬上爬下的父子两。

　　“师尊不好奇？”魏忱问，“若如贺息所言他只是进了人家屋里被当成贼伤了，为何要割了舌头呢？”

　　楚玄睨了眼魏忱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挑了挑眉：“我有说是今晚被割了舌头么？”

　　有一种术法能够让死人开口说话，有的修士便会在临死前割掉自己的舌头，以防死后有人利用术法知晓他的秘密。但割舌过程异常痛苦，需要将整个舌头连根一同割去。

　　楚玄倒不觉得贺云起会对自己下次狠手，毕竟他像他这般苦苦钻营才得到如今地位，最是贪生怕死了。

　　至于是谁，楚玄倒是有两种猜想，一种是陈情图鉴里那个与贺云起勾结的神秘人，另一种便是之前打伤他的人。

　　若是与贺云起勾结的神秘人，凭借那人的身手，贺云起不可能还有命活着，除非那人并不想他现在就死。若是后者，也说得通，毕竟他是奔着让贺云起死的念头去的，只不过半途被贺林与魏忱给搅黄了。

　　可深究，楚玄又觉得有些矛盾。论起割舌头的话，前者动机比后者大，可后者也并非动机全无。

　　再转念一想，贺云起都能洗白当上家主，那当年与他勾结的神秘人是不是也洗白了，甚至比他还更成功？那个人此时会不会也在苍梧巅内？贺云起的事，他是不是也有掺和其中？

　　思及此，楚玄心头一阵狂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倏地窜入脑海。

　　“啊──”

　　比杀猪还更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楚玄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贺息呈大字状躺在假山山顶，四肢悬空，而贺云起就坐在他身上，手里拿着鞋子，用脏兮兮的鞋底，狠狠往贺息脸上抽去。

　　“楚长老！救命啊！我爹他疯了！”贺息痛苦地哀嚎着。

　　楚玄倒没急着上前，反而转过头与魏忱闲聊了起来，故意放大声调：“贺老夫人离世后，贺云起一直未续弦。这事你可曾听闻？”

　　魏忱会意，笑了笑：“师尊这么一说，弟子倒是有些印象。以前在鹦鹉洲的时候，曾听闻茶楼里的那些茶客讨论过。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他只是没续弦，外面相好多着呢，就连自己家的。”

　　说到这里，他适时停住了，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假山位置。

　　就在此时，一直被鞋底打得面色发红的贺息终于得以脱身。砰的一声，贺云起掉落在地，脑袋与石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楚玄连忙迎上前，一边弯腰扶起贺云起，一边十分夸张地喊道：“贺掌门，听得见楚某说话吗？”

　　“哎哟，脑袋破啦！贺公子，这可不能怪在楚某身上哈。”

　　另一头贺息扶着假山颤颤巍巍地下来，看着满脸是血的贺云起，又看了看楚玄，费力地挤出一丝笑：“楚长老说笑了，是家父自己没坐稳摔下来的。”

　　他伸出手作势欲去搀扶贺云起的另一只手，然而指尖刚触碰到一只衣袖的时候，楚玄却突然拉着贺云起往后退了两步。

　　贺息的手僵在半空中，唇边笑意尽敛，眸色暗了暗，语气也随之冷淡，道：“家父现在有伤在身，不宜过多耽搁，我这就带他去找傅掌门。”

　　“今日唐突了楚长老，是我等不是，待明早贺某亲自来同楚长老赔礼道歉。”

　　“贺公子客气了。”楚玄回之一笑，把贺云起往前推了推。

　　贺息顺势抓住贺云起的手腕，深深看了眼楚玄，而后带人离开。

　　就在二人即将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只闻贺云起一声暴喝，周身泛起盈盈绿光，墨绿色的瞳孔里充斥着嗜血的光芒。

　　他一改先前怯懦，单手扼住贺息脖子提起来，然后将他狠狠摔在院墙上，雪白的墙面登时出现一道人形凹陷，露出其中青色的砖块，不时有黄沙抖落。

　　他缓缓转过身，幽幽地看着楚玄，眼珠子跟装了弹簧似的，一下往外跳，一下往里缩，收放自如。脸上的血渍在绿光的映照下更显诡异，比之无间地狱的魍魉还要惊悚。

　　楚玄面色骤变，这是……术尸！

　　所谓术尸，即用法术操控的尸体。但此尸并非是真的死尸，而是仅剩一口气的活人，亦被人称作不死尸。在不死尸体内种下一种名为“永生”的蛊虫，便可使不死尸“活过来”，即便是没有灵源的支撑也能使不死尸灵力大增，为自己所用。永生的存在只为耗尽不死尸的最后一口气，待到那口气耗尽，永生便也随之消亡。

　　永生的炼制并非一朝一夕，需要用灵力与鲜血去浇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到底是何等深仇大恨，使背后之人甘愿铤而走险。

　　回顾先前种种，贺云起早就被人盯上了，这次的满月宴，分明是他的催命符。

　　而魏忱却好似早已料到一般，长剑出鞘，挡在他身前，雪亮的剑身反射出贺云起不断靠近的身影，灵活地转动着手腕，挽着一朵朵漂亮的剑花。

　　罡风四起，摧枯拉朽。

　　铁器与地面的摩擦声陡然响起，不时伴随着耀眼的火星。

　　贺云起反倒是越挫越勇，死死缠着魏忱，把人逼到了墙角。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他把自己的手当成了铁锤一般，连着哐哐哐几声砸穿了魏忱身侧的墙壁，石块劈头盖脸砸下去，脸上瞬间挂了彩，反抗的幅度也逐渐减弱。

　　楚玄飞身上前，朝贺云起打出灌足灵力的两掌，然后趁着空隙，身子灵活地钻入乱石堆里，一只手撑住压在魏忱头顶的石块，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以怪异的姿势站稳身子，然后把人往外使劲拽。

　　贺云起很快便重新站了起来，跟被惹怒的狒狒似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呜呜大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剑，锋利的剑锋上裹挟着一道符咒，直逼楚玄命门，势如破竹。

　　眼见躲不过的楚玄只好稍稍偏过身子避开要害，利刃恰好穿过他的左肩，肉.体撕裂声在耳畔无限放大。

　　他疼得一阵瑟缩，肩膀的疼痛使得他撑着石块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石块又往魏忱头上压了压。

　　“师尊！”被困在乱石堆里的魏忱察觉到楚玄的异常，惊呼出声，“您受伤了，对不对？您不要管我，赶紧走！”

　　“现在才说？晚了！”

　　楚玄深吸一口气，挥手周身布下一道结界，将贺云起隔离在外，而后两只手拖住石块，把它往上抬，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快，就趁现在！”楚玄额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洇湿衣领。他喉结鼓动，费力地朝里面的魏忱喊道。

　　压在头顶沉重的石块陡然消失，魏忱立马拨开挡在身前的碎石，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整个人黑漆漆的，就跟从煤堆里刚挖出来的人似的。

　　他顾不得此刻的自己有多脏，一双眼睛已然钉在楚玄的左肩，眸光一冷，好似锁着千尺寒潭，就连楚玄看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都说了不要师尊管我，您怎么就是不听？”魏忱被他肩膀的鲜血给刺红了眼，懊恼不已，一下没控制住，嗓音高了些许。

　　好心救人还受了伤的楚玄被他这么一说也怒了，反唇相讥：“你要不是我徒弟，就是死在我面前也不会多看一眼。”

　　“那从现在开始，您就不要把我当成自己的徒弟。”魏忱说的一脸坚决，“我之前便说过要离开郁孤台。”

　　“日后若是我再遇上什么危险，还请楚长老莫要搭理，只管自己就好。”

　　原本只有一成怒意的楚玄听到这话后，犹如被点燃的火.药桶，怒意瞬间窜至十成，就连肩膀上的痛意都被盖了过去。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魏忱：“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魏忱沉吟片刻，错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好似在汲取什么力量一般，唇瓣微微翕动着，正欲说话，就听见结界外传来贺息骂骂咧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