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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天生反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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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被黄金鳞“推”进来的时候,戚少商正坐在酒桌边搂着陪酒的美人儿和傅宗书打机锋。
话说到“宗主坐拥天下至美谁不钦服……”时,戚少商看见顾惜朝跌进门接着转身、抬眼——后半截话顿时不知被忘到哪里去,举起的酒杯也停在半空中。
眼前的人高个儿长腿,洗得泛白的杏色长衣外罩着一袭青衫,本该显得极为儒雅外加穷酸,却因扎出劲瘦细腰的那条一指宽的牛皮腰带而显出几分落拓狠绝的江湖气。再看上头,少见的微卷的长发,饱满的额头,一双鹰眼开合之间流光璀璨——戚少商不由得一惊。他生在江湖长在江湖,可以说是刀头浪尖滚大的,多少年养就的直觉使他面对这双眼时浑身一凛:这人,怕不是好相与的!
“顾惜朝,你太放肆了!”黄金麟气急败坏地吼,伸着手却不敢触到那人身上。
原来他叫“顾惜朝”……戚少商想:真是个好名字啊,实在是太衬这个人了!此时他引以为傲的直觉正被他自己踩在脚下碾啊碾,因为他几乎全部心思都在感叹:这人长得真是……太顺眼了!虽然阴沉狠戾了点儿,可江湖人嘛,有杀气是应该的。
他、傅宗书、黄金麟都明白,顾惜朝看着像是拉扯间不小心被黄金麟推进来的,其实呢,是他自己要进来的。您没瞅见黄金麟连手都不敢往他身上放么?他要真是被推进来的,那黄金麟隔空打物的功夫还真不能小看……
不过,这顾惜朝为什么会闯进来?武林宗主和连云山大寨主的宴席,是这么好闯的么?他与傅宗书是什么关系?戚少商眯起眼,猛地灌下手中的酒。
“顾贤侄,怎地在贵客面前如此失礼啊?还不快快退下!”傅宗书虎着脸道。
顾惜朝瞥了戚少商一眼,眼锋从他脸上扫了一圈,在酒窝处略作停顿,又在他身边的美女身上一转。别过头,顾惜朝轻轻地、不屑地“哼”了一声。
戚少商顿时怒从心头起:这是什么态度啊?啊?我戚少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到你顾惜朝眼里就跟个隔夜的包子似的这么不招人待见?下意识地推开怀里的软玉温香,坐正了身子,端出了大寨主的威严。
顾惜朝果然又看了他一眼,甚至还笑了一下:“这位贵客真是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觉得自己圆满了。
“顾惜朝,还不退下!”傅宗书又喝道,同时给了黄金麟一个眼色。奈何黄金麟甫一伸手就被顾惜朝利眼瞪了回去。傅宗书恨铁不成钢,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戚少商顿时明白:傅宗书这是不希望自己见到顾惜朝啊。
“宗主,惜朝只想要一个机会!”顾惜朝对着傅宗书深深一揖,起身后正色道。
“机会?”傅宗书突然狰狞起来,“我这里没有给你的机会!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别说我这里,就是天下之大,也没你的容身之地!”
顾惜朝脸白了,戚少商莫名地开始不忍。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闭紧嘴静观其变,可惜直觉老兄此时还在他的脚底下,发言无效。于是戚少商很不是时候地开口了:“宗主,不要这样说嘛。你看这位书生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想必……”
“哼哼,是啊,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哼哼哼,只可惜天大的才学和本事也不能为我所用,就是留下,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傅宗书看起来更生气了,苍老的面孔上满是恶毒和嘲讽,和平日里世人面前那个和善温和的长者模样判若两人。戚少商颇有些吃惊,正在忖度是否还在劝说几句,就看见顾惜朝惨白的脸。
“顾兄弟,你……”然而顾惜朝猛地一甩袍袖,转身疾步冲了出去。戚少商惊愕地看着被摔得哗啦哗啦作响的门扇,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立刻起身,胡乱告个罪便追了上去。
傅宗书的叫喊声被在抛在身后,戚少商脚步匆匆追出酒楼,立在街上茫然四顾,只觉得到处都是人、到处乱轰轰;那青衣的书生仿佛被这喧嚣的世界吞没了一样,无影无踪。戚少商心里很凉:这是追丢了么?顾惜朝,你在哪里?
“这不是宗主的贵客么,怎么傻呵呵戳在街上?”一把清亮亮的好嗓子在他身后响起。戚少商惊喜回头,果见顾惜朝拎着两只张牙舞爪的螃蟹立在他身后,清俊的脸上还是带着嘲讽的笑意,只是眉宇微锁,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恼。大约是被戚少商太过迅猛的回头吓了一跳,他警惕地后退半步:“怎么?”
戚少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所以索性不去想,顺着心意跨上一步笑道:“我正在找你……顾兄弟这是干什么去?”
“……日子总还要过,饭也总还要吃。”顾惜朝淡淡道,转身欲走,胳膊却被拉住了。气恼回头,戚少商却已端着最璀璨的笑容迎了上去:“那太好了!有蟹无酒不成席,我正好在城东酒坊存了两坛好酒,来,咱们快些去取了好就螃蟹!”
“……你谁啊你!”
趴在棋亭酒肆的横梁上,顾惜朝满面气恼:“你就是这么存酒的?嗯,戚大寨主?你知不知道不告而取是为偷?”
来的路上两人已是相谈甚欢,戚少商发现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这书生何止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啊,简直就是惊才绝艳!说起当今天下朝廷、江湖上的形势来,头头是道,功夫也很俊,让他不得不寻思“若有此人襄助,何愁大业不成”。这么个人才,傅宗书怎么舍得往外推?果然家业大了人就迂了,武林宗主也不过如此。
因此顾惜朝说什么戚少商也不恼,还笑眯眯凑头过去,低声道:“你不知道,若是来买,他家的酒都是掺了水的,只有偷出来的才是原汁原味半分不掺假!”他凑得太近,顾惜朝一眨眼眼睫毛便扫在他的脸上。结果,被瞪了。
黄昏。破庙。
酒也喝了蟹也吃了,顾惜朝微醉,倚着供桌脚呆呆地看着门外不知落了多久的细雨。戚少商倒没醉,但跟顾惜朝聊得太投机以至于太兴奋,便没了分寸——他直接了当地问道:“傅宗书为什么讨厌你?”
顾惜朝的眼神立刻凶狠起来,猛地扭过头,一字一顿道:“你管不着!”
“我只是觉得你一身才学有些可惜……”戚少商看他像只炸了毛的小兽似的,决定还是把话一次说完,“我是想……虽然我连云寨现在在江湖上还没有数一数二的名头,可若你愿意,我愿将它拱手奉上!”
“……你要我到你那里去?”
“正是!”
顾惜朝盯着他半晌不说话,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讥讽而绝望。他缓缓拉起戚少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后脑上:“这里有个东西,让我自幼漂泊、人人喊打。好不容易有个傅宗书收留我,却原来只是把我圈养着,想让我去害别人……”
戚少商的手指穿过柔韧浓密的卷发,触到了顾惜朝圆润的后脑。蓦地,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凸起,细细一摸,戚少商的脸色不禁变了。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哈哈”大笑:“如何,还敢请我去你的连云寨吗?”他挑起一侧的唇角恶意地笑着,“自从出生,我的身边就是鸡犬不宁。我在哪里,哪里就会有衰败和死亡!你摸到了吧,那块可恶的骨头?我顾惜朝,就是天生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