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芙蓉》清子小冬

1、浪子归来

　　浪子归来

　　艾无情风尘仆仆重回芙蓉坞的那天，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坞前的小池塘里水波荡漾，零星漂散着几瓣残败的枯叶。
　　他轻车熟路地绕至小竹阁的窗边，居然看到夏芙蓉正儿八经地坐在那里，勤勤恳恳地绣着一只小荷包。

　　夏芙蓉依然穿着件水绿色的衫子，却似乎丰腴了不少，缎子似的长发毫无忌惮地披散下来，把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遮了个严严实实。
　　因此，身长八尺三寸的艾无情虽然就堂而皇之地立在窗外，里头坐着的夏芙蓉却是浑然不觉。
　　她猫着腰低着头，全神贯注而又怒火冲天地攥着一枚小小的银针，一双曾经叫千万人神魂颠倒的剪水眸子几欲揪成斗鸡眼，恨不能把手上的半截布头戳个稀巴烂。

　　鼎鼎大名夏霜天的宝贝女儿夏芙蓉这一双春葱似的柔荑，原本是不该做这等活计的。

　　艾无情轻笑道：“你怎么还没回娘家。”
　　夏芙蓉猛地抬头，失声惊叫：“你？！”
　　艾无情黑眸一转，不由微微皱眉。
　　夏芙蓉这披头散发素面朝天的也就罢了，居然还面色蜡黄眼眶发黑，俨然一副黄脸婆的先兆。好歹也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用得着这么糟蹋自己？
　　不过此刻她柳眉重晕美目圆睁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当年在洛阳城夏家后院初逢的情境。
　　艾无情心下一动，遂浅笑着探身进来，附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夏夏，我很想你。”
　　夏芙蓉禁不住一阵神眩目晕，忽觉指尖刺痛，原来是不小心被手中的针扎到了。
　　她立马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巴掌过去，狠狠地把眼前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给扇了出去，顺便“咣当”一声关上了窗户。

　　艾无情在外头唤道：“夏夏，夏夏。”声声低回婉转缠绵悱恻，直搅得人心神摇曳混混沌沌。
　　夏芙蓉真是许久未听见这销魂蚀骨的声音，竟然又差一点灵魂出窍了。她无可奈何地捂住耳朵，老半天才按捺住内心阵阵的澎湃，火冒三丈地冲着窗外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直吼：“滚！！！”
　　她自以为清心寡欲了这么些年，居然还会在艾无情面前把持不住，真是羞愧万分。

　　艾无情哪里无情，分明是处处留情。他根本就是个浪子，最有本事哄得人柔肠百转春心荡漾，仗着天生的一张桃花玉面，虏获世间芳心无数。
　　当年二八年华的夏芙蓉，同样被艾无情迷得无可救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远走高飞，甚至夏霜天气得七窍生烟，放话出来断绝父女关系，她都义无反顾。

　　可到头来还不是痴心女子负心郎，满腔真情付水流。饶是夏芙蓉这般的花容月貌，都留不住艾无情一颗四处泛滥的桃花心。
　　夏芙蓉心高气傲，绝无可能对艾无情的这等风流行径熟视无睹。她无数次地指着这个男人的鼻梁骨，下最后通牒：“我会让爹阉了你！”
　　而艾无情不过莞尔一笑，轻轻在她的脸颊上啄下一个吻：“回去吧夏夏，我不会娶你。”
　　语罢，他潇洒地甩甩袖子扬长而去，留她一个人独守这空荡荡的芙蓉坞。
　　夏芙蓉跺着脚怒吼：“有种别回来！”
　　自打跟了艾无情，夏芙蓉都习惯了把嗓音往高飙，尤其是这最后的一句，简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结果艾无情这一去，真的就再也没回来过。

　　池子里的莲花开得繁盛，夏芙蓉起初并不相信艾无情真的会这般无情，每日提着一把扫帚，站在芙蓉坞口守株待兔。
　　日子一天天波澜不惊地过去，等她好容易缓过气儿来，自以为参破红尘，打算四大皆空地过日子，结果肚子里又有动静了。
　　夏芙蓉由衷地觉得，她这辈子栽在艾无情手上，活该破罐儿破摔了。

　　小妮子不太爱说话，挑食又好动，长了一双跟她爹一样流光潋滟的桃花眼，成天在夏芙蓉面前晃来晃去，晃得她无端地恼火。
　　艾无情的孩子，她夏芙蓉没必要花费心思再起个莺莺燕燕的名字，索性就叫夏夏。

　　只有杨谦偶尔会到这荒郊野地来看望她。
　　杨谦是艾无情的结拜大哥，当初两人私奔，杨家曾经出手相助。可谁料到昔日的鸳鸯竟然落到了这步凄惨境地，夏芙蓉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骂他。
　　杨谦为人随和，却绝口不提艾无情的去处。夏芙蓉愤愤地想，当初他既然乐意助上一臂之力，那么如今再帮着艾无情跟别朵芙蓉花比翼双飞一回，也不过小菜一碟。然后再做个顺水人情，偶尔过来关照一下芙蓉坞的这处残花败柳，多么滴水不漏。
　　这帮男人都是一路货色，纵使笑靥如花，也不过虚情假意罢了。
　　不过长日漫漫，有那么个故人叙叙旧，总归是聊胜于无。

　　杨谦总是劝她：“夏夏，你回洛阳吧。”他和艾无情一样，习惯了叫她夏夏。
　　夏芙蓉每回都不慌不忙地说：“快了快了，等夏夏再大一些。”
　　于是这么一晃，又是三四年过去，夏夏渐渐长大，已经能自己一颠一颠地四处玩。而夏芙蓉虽然未到年老色衰的田地，却也不再是当年人人倾倒的芳兰芷雨前茶，甚至变得神色恹恹，懒得梳妆打扮。
　　池子里的莲花早已枯败，而那把原把本用来痛打负心郎的扫帚，也一直高高地悬在门背后，积了厚厚一尺灰尘。

　　后来杨谦也来得少了，上一次大概就是夏夏两岁生辰。
　　杨谦说：“夏夏，回去吧，他不会回来了。”
　　夏芙蓉是愈发地气定神闲：“快了，快了。”

　　其实夏芙蓉从没打算过回去。
　　回去做甚。
　　改嫁？见识过艾无情这等尤物，看什么男人都索然无味心如止水；继承夏霜天的武林盟主？她夏大小姐的一身蹩脚功夫，也实在忘得差不多了。
　　虽然她知道夏霜天终会原谅她，她也没再指望艾无情会浪子回头。她只是宁可爹爹和这天下人都以为，她夏芙蓉还是快快活活的，跟着艾无情做着神仙伴侣逍遥四海。

　　“夏夏，夏夏。”艾无情的声音又魔障一般地钻进她耳朵里来。
　　夏芙蓉忽然一个机灵站起来，那院子里，确是还有一个夏夏！

　　她忙不迭推门出去，果然看见夏夏正扯着艾无情的袖子，怯生生地笑。
　　一旁艾无情的表情显然有些不悦：“我的女儿，居然这么邋遢？”
　　夏芙蓉很无语：你的女儿？
　　她一个人把小东西拉扯到这么大还没死，足够难得了，这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还好意思在这里说三道四。
　　夏芙蓉硬邦邦地说：“我养的女儿，你管不着。”
　　艾无情半蹲下来，搂过夏夏柔声问道：“你姓什么？”
　　夏夏咧开嘴笑：“我姓艾。”
　　艾无情也笑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夏芙蓉阴沉着脸：“夏夏，过来。”
　　夏夏下意识地挣了一挣，却没有成功，仍被艾无情牢牢地箍在怀中。
　　艾无情眯起眼睛：“夏夏，叫爹。”
　　夏芙蓉的脸色愈发难看：“夏夏！”
　　夏夏看看她，又看了看艾无情，最终脆生生蹦出两个字：“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