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错》在别

67、第 67 章

　　今年秋冬的雨季格外漫长，像是不肯让他见个好天气一样，林荫遍布的校园内似乎总是雾气缭绕，雨水横行。
　　他换了专业，周围的同学大多都是外国人，偶尔见到一个两个熟悉的中国面孔都会感觉分外亲切，可是一旦多聊了几句，却又不知不觉感到疲于应付，仿佛在这里每天上完课就已经耗掉他全部的心力，其余再多的就是额外损耗，需要维修。
　　来来去去，身边只有几个偶尔聊得上话的留学生朋友。

　　这一年的春节他们全家都没有回国，陆重山是第一次去到他们在这里的住所。
　　吴婧依然拿着手机在灯火通明的侧厅走来走去，交代工作，李成明还没有回来，李歆玥坐在单人沙发上悠闲地刷着手机，时不时就傻乐两声，嘴角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许久没见，吴婧和李成明倒是没怎么变，依然忙忙碌碌在生意场上打滚，年岁渐长，非但没能让他们停下脚步，积累财富的念头反而愈发强烈，不断认识到“钱财乃身外之物”这句话有多可笑——站在金字塔尖的有钱人才敢这样说，而像他们这样的企业家在这片土地并非稀有物种。
　　变化最大的莫过于一年多没见的李歆玥，李歆玥当初被带着过来很不情愿，又哭又闹，现在看上去倒是适应良好——头发染成了偏淡的金色，俩眼睛涂得跟熊猫眼似的，耳朵上挂着两个又大又圆的耳环。，一身黑色的短裙，看上去......和陆重山小学时期的非主流风格十分类似。

　　李歆玥戳了戳手机，挂着笑的脸上逐渐转晴为阴，嘴角顺便垮了下来，随即哀嚎一声，瘫倒在了沙发上，眼也不抬地说：“要是有个男生一直对你死缠烂打怎么办？哦不对，应该换成女生，女生对你死缠烂打怎么办？”
　　......客厅内一片寂静，只有李歆玥长叹之后余下的一点回声，软绵绵地。
　　她伸出手冲对面坐的老远的陆重山摆了摆手：“哎，我问你呢，怎么办啊？”

　　“你跟我说话？”陆重山回复完消息，闻看向她，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然呢，这里就我们两个，不是跟你说跟谁说？”
　　“哦，”陆重山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没遇过女生死缠烂打的，没经验。”
　　李歆玥显然不信他的说辞：“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不可能，你都多大的人了。”
　　陆重山并不回答，看上去懒得搭理她，李歆玥出国这一年多似乎健谈活泼了很多，见他没反应自个也能接着说：“我觉得你不像没谈过恋爱的，倒像是分了手情伤未愈。”

　　手一抖，一个“亲亲”的表情上手快地飞到了聊天框中，他当即长按，想要撤回，再度手抖，点了删除......
　　世界上最社会性死亡的事莫过于此，他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对面是他留学生校友会里认识的朋友沈晔，同一年级，环境工程专业，还算熟悉。
　　也许因为今天是新年，沈晔很懂套路地回了个“恭喜发财”的表情。
　　好吧，还不算死的特别难看——陆重山顺水推舟，还真给他发了个红包，附上文字，“手滑[冷汗]”。

　　再一抬头，他脸上哪还有刚才的“慈眉善目”，扯着嘴角，仿佛很想冲她冷笑一声：“你倒是说说看，我哪像分了手？”
　　李歆玥把抱枕往身上一搭，撑着下巴看他：“唔……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你的确长得还不错啦，会没有人追吗？我才不信。你刚才一直在玩手机，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看着特冷漠，今天可是新年啊，我的朋友圈里都在发祝福看烟花，能有什么事不高兴，”她若有所思，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人嘛，难免总是为情所困。”

　　虽说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但陆重山怎么也不会承认的，他把手机屏幕一锁，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一点也不走心：“你还挺会想，不过我分没分手用不着你操心了，你自己死缠烂打缠上了吗？”
　　“什么叫我死缠烂打！”李歆玥极其不高兴了，“不是都说了么，是他对我死缠烂打。唉，好烦，都让他别给我每天发消息了。”

　　陆重山凉飕飕地一抬眸，感觉李歆玥在说这话时的表情应该不是真的烦，他选择视而不见：“不回他不就行了。”
　　李歆玥：“哎呀你不懂了，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啊，朋友的消息哪有不回的道理，其实我没有不喜欢他，可是他年纪真的比我大很多，他都二十了，这么老，被我朋友知道了会嘲笑我的。”
　　过了二十才几年的陆重山：“......”感觉有被内涵到。

　　不过他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和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点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滑着各类新闻：“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不喜欢就拒绝，很简单。”
　　李歆玥眼神冷酷地朝他剜了一眼，感觉自己刚才一番话可能是对牛弹琴了：“就你这样不被甩才怪，房子里总共就五个喘气的，不跟你说难道要我跟那二位和阿姨说吗？算了，一看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哎呀，老李怎么还没回来，我肚子都要饿死了，一天天的就只知道工作，就知道给我钱，一点也不关系自己亲女儿的成长。”

　　当天十点多，李成明终于回家赶上了这一年的新年，偌大的房子里久违地生起了人间烟火气。屋内温暖如春，窗外烟花盛大而绚烂，照亮夜空，仿佛预示着新的一年崭新的开始。

　　到了下半年，学校的课程更偏向实践，陆重山在当地一家投资公司的做起了数据分析的实习工作，和以前本科的专业没太大干系。每天加班，早出晚归成了常态，他好像终于能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吴婧，陆展他们工作时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赚的钱还没他们的零头多。

　　这天十一点二十，他从一堆数据中半死不活地爬了出来，然而工作并未彻底结束，他明天还要继续。整栋大楼只剩下他们这一层灯火通明，他揉了把脸，街道上晚风一吹，仿佛能瞬间清醒不少，往住所走了没几分钟就看见了一家依然亮着灯的餐厅。

　　从公司往住所走的路上有一条小型的唐人街，五百米内开了各类口味的中餐馆，陆重山去吃过几次，有些看上去不是很正宗，但他也吃不出来。
　　晚上还在营业的只剩了一家店，门口贴着供应各种食物的中英双语广告纸，还配上了生动形象的图片，早上卖油条豆浆、肉包馒头之类的常见早点，中午有各式家常菜，到了晚上还会提供夜宵。
　　陆重山觉得他们从早到晚可能不需要休息。

　　店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陆重山走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客人坐在最里边的一张桌旁吃东西，看背影隐约有点眼熟，他没在意。
　　老板坐在一张长凳上仰头看着电视机内经久不衰的《还珠格格》，看得如痴如醉，时不时握紧拳头跟着紫薇揪心，与他的形象气质十分不符。

　　一见有人进来，老板就麻利地收拾起身开始招呼。
　　到了深夜本来就没多少好吃的，陆重山看了一圈，看上了门口的关东煮。
　　或许是因为晚上没几个人了，在陆重山点的菜之外，老板豪气地把剩下的菜全给免费下锅煮了，顺便招呼坐在前边的那位客人：“帅哥！你要不要也来吃点，就最后这么点了。”
　　老板说的是中文，闻言陆重山顺着喊声朝那人望去，好巧不巧，正是他认识的人，沈晔。

　　沈晔独自吃了小十分钟，万万没想到在这都能遇见熟人，脸上瞬间扬起了笑，朝陆重山挥了挥手：“真巧啊，坐这吧。”他转头朝老板一笑，“那就谢谢老板这么大方了。”
　　“不谢不谢，他乡遇故知嘛，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能见到这么多老乡高兴还来不及。”

　　陆重山背着包坐到了沈晔对面，卸货似的把背包往旁边一搭，给自己倒了杯水。
　　沈晔点了份普通的蛋炒饭和几样熟食凉菜，边上摆了瓶度数不低的白酒。
　　陆重山一挑眉，赞叹道：“海量啊，一个人喝。”
　　沈晔摆摆手，谦虚道：“光吃菜没意思，就喝一点，真只有一点，你看看，我喝了这么久才小半杯，其实我酒量一般般——你来点吗？”
　　陆重山仰头喝了口水：“我酒量不好，就不喝了。

　　没几分钟，老板就煮好了一半，陆重山咬了口肉丸，听见沈晔说：“你这是刚下班？哪家公司这么狠啊，才实习生呢。”
　　他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哼笑一声，嘴角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含糊道：“离这挺远的，没什么事干，就溜达来这了，你不也是么？”
　　“说多了都是泪，”沈晔摇头感叹，“等我哪天不用为资本家打工了我一定要发n条Twitter好好吐槽他们。”
　　“任重道远，”陆重山收好嘴角的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安慰，“你加油。”

　　沈晔长吁短叹，也许是到了深夜，在白日里掩盖在忙碌之下的疲态都开始纷至沓来，嘴上说酒量不好，手自觉地又拿起酒瓶倒了一杯。
　　他低声道：“我今年还没回去过，本来年初的时候打算回国一趟，本来机票都买好了，然后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是另一个人接的。”

　　隐隐约约，陆重山好像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他自觉和沈晔并非交心好友，远远没到什么话都能说地步，对他突如其来的这番话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态，只得默默当个“回收箱”，借着喝水的机会挡住自己的目光。

　　沈晔浑然未觉：“其实我早就知道他那点破事，出国也是想眼不见为净，只不过听到别人接电话还是感觉不舒服。说来说去，还是我太矫情了，我妈都不介意，我在意这些干什么。”
　　他扬唇一笑，没事人似的朝陆重山瞥去一眼，慢悠悠地带出后面的话：“不过还是有高兴的事，过年的时候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我心里一惊，‘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可是你说是手滑，又害得我白高兴一场，我那一天的心情起起伏伏的。”

　　拿杯子的手一抖，不轻不重地磕在了桌角，玻璃杯的水顺势而下，陆重山眼睁睁看着清水从桌面一淌而下，打湿了灰色的上衣。
　　他的视线平静地望着碗筷，大脑却近乎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