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错》在别

5、第 5 章

　　房子隔音其实还不错，只是两家离得近，陈慧青女士嗓门又高，陆重山站在门边旁听了一场“如何不重复用词的数落自己儿子”，旁听完，拍拍手砰地关上了门。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谢致行很心塞，明明陆重山收了钱自己走的，怎么成他一个人的错了！
　　还“又”！搞得他做过很多次把老师气走的事一样。

　　他辩解道：“妈，我什么都没做，腿长在他身上，他自己走的。”
　　陈慧青连饭都不做了，一心训他：“你还狡辩！小陆老师那么礼貌懂事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说走就走呢！”
　　“他礼貌懂事？”谢致行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陈慧青说，“人家每次见了我都会冲我笑，跟我说阿姨好，你呢，你说过一句吗？就你这嘴上的伤真是走路不小心磕到的？我信你才见了鬼。”

　　那都是装的！谢致行无声呐喊。
　　谢致行抿了抿唇，仿佛都还能感受到隐隐作痛的伤口：“我要真冲你说‘阿姨好’你就该揍我了。”
　　“谢建国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陈慧青一嗓子嚎出了分外“婉转”的调子。

　　被无辜牵扯进一桩家庭矛盾的谢建国同志义正言辞地选择了站队方向，冲谢致行挤了挤眼，大意应该是“看把你妈气的，但你也不是我一个人养的”，随后当即开始与陈慧青女士联手进行“混合双打”教育。
　　“小行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你下学期开学就高三了，你把老师气走了现在上哪给你找一个去，这么重要的阶段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办，快回屋看书去！”
　　“诶好。”

　　谢致行得了令就要往自己屋走，陈慧青一声喊，阳台上的几盆绿萝仿佛都吓弯了腰，硕大的叶片抖了又抖。
　　陈慧青：“你们父子俩搁这唱双簧糊弄我呢，谁让你回屋了，去给小陆老师道个歉把人给我请回来，不然你这暑假打算怎么办。别跟我说自己看书自己复习，我要是信了你的鬼话就不是你亲妈了。”

　　三分钟后，谢致行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对门，打量了一圈厚重的木门，朝前走了一步，又往后挪了两步，在这种万般纠结的情绪下，他索性靠在墙边，双臂交叠抱在胸前，一条腿抵着另一条的小腿，摆了个懒懒又不失帅气的姿势，然后敲响了陆重山的家门。
　　这个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长时间，反正谢致行是感觉自己腿都有点麻了，正打算调整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咔哒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仿佛早自习后抄作业的时候被班主任瞪着一双比黄鼠狼还尖锐的眼睛从窗外缝里盯梢一样，谢致行连忙摆好了原先的姿势，如同一个忧郁又沉默寡言的帅哥，跟影楼拍照似的。
　　陆重山挑了下眉，但看表情似乎并不是很意外：“有事吗？”

　　谢致行心说当然有事，不然我来这给你当门神吗？
　　他略显矜持地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特意放低声音，然而少年人的嗓音再怎么刻意压的老成，听起来依旧是清澈明亮的。
　　他别开目光，似乎有点不自在：“也没别的事，就是......我妈让我过来问下你上次送的橘子吃完了没有。”

　　陆重山嘴角噙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怎么，还想做我爸爸，做梦呢你。”
　　“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啊，我上次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谢致行十分不满意，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的吧，你一直记着呢，所以故意让我不高兴然后解雇你，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不做了！”
　　陆重山：“......”
　　脑补能力还真强，难怪语文成绩还行。

　　见陆重山不说话，谢致行心里更委屈了，不就是随口嘴瓢了一句，至于吗！
　　他继续说：“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新家教我已经找好了，虽然这几天你没起到什么作用，但出于礼貌还是说声谢谢，就这样。”

　　陆重山不咸不淡地“哦”了声，然后就无话了，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谢致行被晾着略微尴尬了一会，忽然觉得陆重山这人实在有点欠欠的，正打算给自己找个台阶走人了，陆重山忽然说：“你等一下。”
　　他说话时不是很用力，上下嘴皮轻轻一碰就从舌尖轻飘飘带出了几个字，看人时薄薄的眼皮也是半阖着，视线微垂，叫人看不清眼瞳里的神色，因而谢致行没听出他这句话里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没两分钟陆重山就从里屋出来，手上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册子，A4纸大小，厚倒是不厚，大约就一厘米的宽度。
　　见谢致行两只手环在胸前，陆重山淡淡地吐字：“伸手。”

　　“你干嘛啊？”谢致行抬着下巴，望了一眼走廊天花板上令人眩晕的灯光，自行脑补了一出，“贿赂我是没有用的，我说了我已经找好了新家教，你送我礼物我也不会改主意的。”
　　陆重山受不了他放飞的想象力了，干脆把东西往他交叉的两条胳膊间一塞，下巴一扬指向对面的门：“回去吧，你妈妈在等你回家吃饭呢。”
　　谢致行还没来得及炸毛，就被关门带起的热风和屋内袭来的浅浅凉意吹起了额前的头发，糊了一脸的“冷热交替”。

　　谢致行垮着张脸盯着被紧紧闭上的门，仿佛要剜出个洞来，思考了半晌最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没礼貌，我妈连饭都还没做呢！”
　　顺手把塞在怀里的册子拿出来，谢致行转头望了望走廊尽头没关上的窗户，胳膊上感觉到了一阵倏忽飘远的凉气，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今晚大概会下雨，连续闷热了好一段时间，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燥热不安的尘埃。

　　他随手翻开这本封皮上一个字都没有的东西，心说陆重山到底能给他什么好东西。
　　然而看了不过一会，从窗户溜进来的穿堂风毫无阻隔地拂过他的皮肤，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手却倏地顿住了，脸色逐渐变得有点别扭起来，好似生吞了一瓶鹤顶红。
　　心想，好像还真是个好东西。

　　当天夜里七点多暴雨和狂风如约而至，雨水肆虐持续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清晨停了一会后又继续了起来，丝毫没有要消退的趋势，闷热的城市也久违的感受到了舒爽的凉意。

　　谢致行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趿拉着拖鞋，盯着自己的鞋发呆。
　　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看已经两个小时没有翻动一页的白色封皮本，然后又摸出手机来回在几个页面切来切去，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深深地长叹了口气。
　　明明就是金钱的交易，可是现在怎么好像弄的他欠人情似的。

　　昨天收了陆重山的东西回去后，面对陈女士的问话他难得语塞，一时脑子不清醒就脱口而出陆重山已经答应他继续做下去了。
　　海口已经夸下了，哪怕脸皮薄的跟他做的饺子皮似的一捅就漏，他现在也要厚着脸皮把人给劝回来，更何况谢致行的脸皮没那么不堪一击。

　　他起身坐在桌子上，有点愁眉不展，他还完全没想好要用什么方法。
　　谢致行一条腿支着地，另一条跟没骨头似的左右晃晃，一时间脑子有点发懵地贴在窗户上，脸颊瞬间漫上一层冰凉的触感，余光胡乱一扫，蓦地停在了远处。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灰白的玻璃窗上，成群结队地一路往下淌落，只留下满窗的水渍和视野里模糊的远景——
　　一个身形瘦高的年轻人正一路低着头朝这一栋走来，而他整个人从头发丝到鞋尖都被大雨淋得彻底湿透，身上的黑色衣裤找不到一丝干燥的地方。
　　是陆重山。

　　他干嘛呢。
　　大雨天不打伞，淋雨装逼吗？

　　然而陆重山并没有装逼的想法，只是早上出门时没有下雨，他偷点懒没带伞，结果到了回来的时候雨水就跟抖筛子似的。
　　想着距离不远，他也就懒得绕远路买伞了。

　　他抬手揉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密长的眼睫被糊了半边，偶尔还有几滴不长眼的直接落入他眼中，几乎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他埋着头继续往前走，然而还没到楼下，头顶上方的雨忽地停了，视线所及之处被一片阴影挡住，往下看是运动裤下的一双长腿，然后往上，是谢致行静静凝视他的目光。
　　谢致行在他头顶上方的天空上撑开了伞。

　　看着凭空多出来的人，被雨打湿的发丝凌乱的在额前胡乱垂下，眼睛半遮半掩地眨了一下。
　　“有事？”他半张半合地动了动嘴唇，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几乎就要湮灭在淋漓的雨声中。
　　谢致行往他身边靠近半分，伞也跟着倾斜了一点，然后一起往回走：“你怎么不打伞？没带伞怎么不赶紧跑回来？”
　　陆重山心说难怪物理考那么点分。

　　他没说话，谢致行自行脑补：“这么大的雨淋了会感冒的，又不是在学校一堆女同学挤走廊，耍这个帅又没人看你，多浪费。”
　　嘈杂的雨声与身旁的人喋喋不休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意外地吵得陆重山有点头晕。
　　他半阖着眼，拖着尾音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一样：“你回去吧，没几步路，谢谢你特地下来。”

　　然而谢致行没走，两人腿长走的又快，很快并肩走到这栋楼前遮雨的台阶上。
　　谢致行收好伞朝一侧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水，雨势被阻隔在几步台阶之外，声音似乎也在渐行渐远。天空被衬得阴沉沉的，宽阔的避雨处只有他们两个人，陡然间安静下来，望了眼陆重山夹着雨珠的眼睫，谢致行倏地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