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错》在别

35、第 35 章

　　陆重山这个人从小到大脸皮厚惯了，基本上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很少能有什么让他紧张、局促，即便有，也都能被他不动声色地带过去，等到别人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矢口否认谁也挑不出问题。
　　但是此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点难言的郁结于心，这桩事确实是他干得太糟心了，谢致行怨他实属正常。

　　他呼出口气，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斟酌了一番措辞，缓缓抬起了眼：“那个......之前那事儿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你恨我怨我都行，别再怪自己就成。”
　　谢致行插在兜里的手一紧，堪堪握成了拳，隐隐约约好像猜到了什么，牙关轻轻咬在下颌，可还是嘴硬地说：“什么事？”
　　陆重山别开脸，低低沉出口气，不过两秒后转头坦然地直视他：“之前我喝醉酒了，对你......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我知道我这人挺混账的，你想打想骂都成，就......不用这么对自己。”

　　自从想起来那天的事后，陆重山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一直互殴，一个告诉事情已然发展到现在这步，既然谢致行有意冷处理那不如顺着他的意就这样好了，一时走岔了路而已，如同闭着眼睛走路也会在不自觉中习惯性偏离轨道，睁开眼睛就好，就像作业本上的错题，写错了改过来就行了，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较劲甚至撕掉整张试卷。
　　但是另一个又告诉他，根绝谢致行现在的种种行为来看，万一真因为他的缘故较起了真怎么办，毕竟性取向这种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想来想去，陆重山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深感自己已经是罪大恶极戴罪之身罪无可赦了。

　　但他不得章法，只知道用自己以为好的方式对待谢致行，却完全没好好想过谢致行如今也是一团乱麻，被成山成海的试卷烦得不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恨不得和陆重山大吵一架，把心里那点不痛快全都倒出来让他承担一半，可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就舍不得看见陆重山难受。
　　他心知陆重山也不是有意，现在的这些都是他自作自受，能怪谁呢，怪陆重山不喜欢他吗？即便他是个女孩儿，陆重山也没有理由一定要喜欢，就像当初贴吧那事的女生一样，就算是系花陆重山也能眼都不眨地拒绝，更何况他还是是个男的。

　　谢致行难以理解，身边的那些同学早恋的不是没有，今天好上明天就因为太烦而闪电分手的也不奇怪，怎么偏偏就自己成了这样。
　　醉酒的误会和玩笑与克制的真心不同，酒过三巡穿肠而过，早起见面还是朋友，但后者......怕是要好好伤筋动骨一番才能好了。

　　谢致行低头瞥了眼手上沉甸甸的袋子，才缓缓明白过来陆重山这是想起来了，然后呢......仅此而已。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阵发沉，忽然想起陈慧青女士今天早上出门时好像给他说过她上晚班，晚上要很晚才能回来，断然不会在这个时间遇到陆重山，那这些东西究竟是谁想给他的可想而知了。
　　原本被扑面而来的考试复习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情好像也忽然之间开朗了一些，连带看着这几本“紫皮书白皮书”都顺眼了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任谁被送了一堆复习资料都开心不起来。

　　好吧，就到此为止吧。
　　谢致行不无难过的心想，少年时代谁没喜欢过几个人呢，无疾而终的感情就跟窗外的梧桐叶一样多，地球没了谁照样运转，他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倏地笑了一下，笑意有些浅，此时阳光西沉，长而安静的走廊被笼罩上了一圈暖黄的阴影，在他的脚下驻足停留，五官陷在这淡薄的光影里，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陆重山忍不住觉得这笑意有些晃眼，刚心中紧了一下，就听见谢致行语调轻松地说：“哦，你还知道你是个混蛋啊，我还以为你经常这样亲了人第二天转头就忘呢。”

　　陆重山下意识辩驳：“这叫什么话，我那也是头一次......”
　　算了，还是不说了，陆重山眨眨眼观察了一下谢致行的神情，感觉面色还算平稳，那还是少提为妙，以免又惹得小屁孩不高兴到时候又是一顿吵吵闹闹。
　　吵架费力气，更费神，跟跑完马拉松似的。

　　他试探地说：“那你......”
　　谢致行明白他的意思。诚实道：“不高兴也还是有点，不过也只是一点。”
　　因为喜欢你大于不高兴，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谢致行扯了扯嘴角，勾起一点浅淡的笑，故作轻松地说：“所以很快会过去的。咱俩一人一次，就当扯平了，谁读书的时候没喜欢过一个人呢，你、你不用当回事，我有时候也脾气不大好，这段时间因为这事儿给你找了很多麻烦，你要是介意骂我一顿也成，但是不能打啊，我会还手的。”
　　陆重山：“......”
　　他想起刚才自己说的任打任骂，感觉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行吧，能说开就好，陆重山也不强求了。

　　他弯唇一笑，眼睫微微下垂，细长的眼尾顺着弯着的眼睛顺势一勾出来，原本冷冽的五官好似一瞬间就温柔了下来，被日暮时分渐沉的夕阳镀上了一层漂亮的光晕。
　　陆重山稍显松快地捏了捏在口袋里汗湿的掌心，慢慢松开，恢复成了往常懒懒散散的模样，往墙边一靠，忍住了想揉他头发的冲动，懒兮兮地大放厥词：“那好，反正你给我找事我也没客气，要是想揍你你肯定还不了手。”

　　谢致行额角抽了抽：“你确定？话可别说得太满，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陆重山“啧”了声：“我好歹比你大了两岁，两年不是白活的。”
　　“哦，”谢致行不客气地说，“年龄在打架中不占优势。”
　　陆重山：“......”

　　上课铃声倏地一阵猛叫，成功将谢致行的最后几个字划破了音。
　　楼道就在走廊尽头，响铃放置的位置正好在俩人头顶上方，陆重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皱着眉一脸痛苦地看着欢快叫着的铃声，转头冲谢致行说：“要上课了你快回去吧，这铃声太烦人了，这么多年也不改改。”

　　谢致行抬眸瞥了眼，已经习惯了，正好有提神醒脑的功能。
　　刚转身要走，又想起件事，低头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两本还给陆重山：“这两本我不要，我不爱写‘王后雄’。”
　　说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扒下陆重山的马甲：“要来送书能别打着我妈的旗号吗，太蹩脚了，回去一问就能知道。”
　　他说完就溜，一点也不给陆重山反应时间，陆重山站在原地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摇头无奈地笑了。

　　铃声减弱，但依然刺耳，陆重山一转身，扫了眼静谧的校园，没由来的感觉心里一阵下沉，压得他喘不过气，仿佛刚才的轻松都只是虚与委蛇。
　　他抬起手抚上胸口，感觉到此起彼伏的跳动，似乎比往常更快，在筋骨皮肉之下，在寂静的校园之内，在热烈的阳光间，无声而沉默。
　　算了，就这样吧，他不着边际地想。
　　万千难以诉诸于口的心绪，在日暮黄昏下一同灰飞烟灭化为泡影。

　　教室内久违地响起朗朗的读书声，“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大抵是被即将迎面而来的高考压得心中焦虑又紧迫，少男少女们几十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格外显得铿锵有力，整齐划一，把每一句都读出了气势磅礴毫无退路的感觉。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诗名是李白的《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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