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生不息》落木叶子

2、医院

　　第二章：医院
　　七月初的早晨还是有点热，但是在医院的小花园还是有不少人在散步，大部分都穿着病号服，这些久居住院部的病人都称着温度还没完全升高来呼吸下新鲜空气，毕竟有花有树的地方的空气比消毒水的味道好多了。

　　周声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嬉戏的场景，听着人们的谈笑声，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部戏，看别人演出自己放松的戏码，好像自己还有很多个明天可以过。

　　但是凭着他出色的记忆力，他知道有很多人其实是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作为一个医院的常客，毕竟几岁就已经开始住院，很多人的面孔已经熟悉，那些人住院的时间长达几年，他每见一次就发现他们会瘦一些，现在有些人已经是瘦的皮包骨头，眼睛凹陷，脸色苍白或蜡黄，和几年前的初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可不能那么瘦，太难看了。周声想着摊开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消瘦的很厉害，但还是比一般的男生手腕纤细些。如果有一天，我这么瘦了，可怎么办？周声苦恼的想着，然后还没想到什么，迎面跑来一个小孩子，一头撞在了膝盖上。

　　小女孩大概才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丸子头，每个丸子头上都扎着一个红蝴蝶结，可是那蝴蝶结有些过于大了，一般是用于扎一根马尾的大蝴蝶结，戴着有些滑稽。

　　周声低头看着那蝴蝶结差点没笑出声，这什么直男审美，跟个米老鼠一样，还是艳红色的。

　　发觉自己撞到人，小女孩抬起头说了声：“对不起。“看着穿着小病号服的小女孩，周声满怀恶意的想：哟，新面孔。不知道三个月以后还会不会这么活泼，毕竟医院可是吞噬一切活力的好地方。

　　她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周声，眼里满是激动，没有听到周声的回复，以为是撞疼了他又继续说：”哥哥，是不是我撞太大力了。我给你揉揉。“

　　然后手伸向周声的膝盖，周声拍开小女孩的手冷漠说：“不用了。”小女孩被拍了手也没有哭，抬头看了看周声的脸，可能是周声脸上的笑容恶意太明显，小女孩又说了声对不起就急匆匆地跑走了。周声撇撇嘴，说了句：胆小鬼。又恢复了一张僵硬的笑脸。

　　过了一会儿，周母急匆匆的过来了，先是用眼睛上下扫视了下周声，好像她离开的不是十分钟而是十个小时，确定他和十分钟前离开的样子一样，甚至是坐着的位置也没变，松了口气，坐在他旁边，抱怨的说：“你爸买个早饭，怎么这么久，到时候饿着你了怎么办。”

　　周声还是那个僵硬的笑容，乖巧的说：“爸，才出去半小时哪有那么快的，妈你就是太着急我了，我没有那么饿的。”

　　周母似乎很欣慰周声说的话，无视他笑容的僵硬，摸摸周声的头。周声也不再开口说什么，就木然的坐着，相比较刚刚思绪乱飞，带着温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似乎让他更冷了些。

　　周父买来了早餐，在周父来的时候，周声没有错过周母那微微放松的肩膀，就好像松了口气。周父和周母一起带着周声离开了小花园回了病房，因为周声心脏病需要静养，所以都是独立病房。

　　到了房间，周母想要关上门，被周父制止了：“透点气，不需要关门，这里很安静的。”是很安静，这一层几乎都是心脏病的专属楼层，住的都是心脏病的患者，因此大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保持一个安静的环境。

　　像一个大型停尸房，放的还是短时间不会腐烂的尸体。周声一边喝粥一边想，他的眼前放了好多种粥，但是他还是习惯性选了清粥，带肉地让他觉得恶心。

　　周父周母则吃起了肉包，病房里漂浮着肉的气息，那些粥都是给周声买的，方便他选，虽然周声总是只吃一种。

　　吃完早餐，等到早饭的味道都没了，又被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覆盖后，周母还是关上了门。帮周声掖被角，问他要不要看本书，在周声同意后，又递给他一本教辅书，和周父各自坐在一边，然后和周父交谈起来。

　　“听说医院还没有合适的心脏，这都等多久了。”周父叹了口气。“上次不是说有一颗合适的么，怎么又没了。”周母的语气着急，但还是压抑着音量。

　　“那个家长不同意，说要让孩子完完整整的走。”周父语气中也带着不满，最后又安抚道：“会有的，院长说会帮我们注意的，毕竟院长是这孩子的大伯。”

　　“那也不一定……”周母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孩子在这，别瞎说。”周父看了周声一眼，仿佛在提示周母，周母不再开口，满室寂静，只剩下周声的翻书声。

　　周声都习惯了，他们讨论这些事的时候从来都不避开他，但是从一开始满怀期望然后又失望，来来回回十几年，他早已经习惯了，生死由天。

　　至于大伯父，周声觉得他大伯父可能就是根本不想看他是他大侄子，毕竟从小他也看出他大伯不喜他的性格以及周父周母的偏心，每次面对周声都是皮笑肉不笑。

　　周声还小的时候，还以为他大伯父是喜欢他的，直到他看到周大院长和他哥一起玩，两个人的嬉笑声给了他当头一棒。

　　原来那些瓶瓶罐罐的药不是给他的礼物，只是他父母的嘱托，他每次都把那些当作礼物，而对他的轻声细语的态度也不过是对于一个心脏病儿童的职责，甚至对他还不如医院里的小朋友。

　　因为他很少看到他大伯对着他笑，那种笑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看来是怪异的，现在看来大概是勉强。

　　原因大概是他把他哥最喜欢的礼物拆了，是一辆小汽车，他哥哭的死去活来，然后大伯又送了一辆，或者他哥发烧39度住院，周父周母还在家守着他，因为他说他肚子痛，然后他大伯照顾哥哥。

　　等等，毕竟小时候的他或者说从小时候的他就得到周父周母全方面的照顾，自然忽视了他哥。

　　而他自己又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大伯当医生可能早就看出来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的问题。家里唯一正常的就是周木了，他大伯可不得比较喜欢周木。

　　等到周声看了几页书准备睡觉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周母还以为是周木来了，心想：这小子今天这么懂事，不用打电话就来了。

　　打开门才发现不是，门外是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周母有些不满周声的休息时间被打扰，而且面前的两个人，她确定不认识，也不可能是周声的朋友，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男孩出现在周声身边。脸色也开始不太好，甚至想开口赶人。

　　陆息现在头都大了，小表妹刚刚回来就说自己撞到一个哥哥，把人家撞痛了，她要带礼物去道歉。等到他带着薇薇去草坪，那个少年早就走了，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结果没想到，薇薇竟然哭着要一定去找他，这么大的医院要找到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谈何容易。

　　闹了一个小时，路过的护士问情况，薇薇就只记得长的很好看，笑得可爱，然后做了个鬼脸示范了下。那个笑容真的就像个鬼脸，皮笑肉不笑的，陆息被闹得笑出了声，他的表妹就是这么古灵精怪的。

　　本来护士听到前面的描述一脸懵，后来看到了鬼脸好像立刻想起来什么，说那个孩子住在心脏病层的9019。这是个主治心脏病的医院，所以心脏病患者有独立的一层楼。

　　然后又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小孩以及父母不是好相与的，让薇薇别去了，当时已经道过歉了。

　　薇薇原本就是一个比较固执的小朋友，再加上这件事她觉得自己错了，就和陆息撒娇做出各种承诺，甚至还做出晚上吃胡萝卜这种，就为了去看看，胡萝卜可以说是很多小孩子的恶梦了，可见其决心。

　　陆息摸摸她的头，和护士道了谢，决定带着薇薇去看看。撞到一个心脏病患者，虽然在薇薇的描述中，可能并不严重，但是还是应该要去看看的，于是带着小姑娘来到9019。

　　接收到周母被打扰到不悦的目光，又低头看到小姑娘渴望的大眼睛，只好在周母开口赶人的前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叫陆息。这是我的表妹薇薇，因为早上在草坪不小心撞到了人，害怕伤到哪里了，所以薇薇想来看望一下撞到的人。”

　　周母听到撞到了周声就着急了，连门也没关，就急急走到周声面前问他有没有事。

　　周声简直惊呆了，这么没事找事的么，看到周父周母的目光，和一声声询问，他只好再三保证自己没什么事，又说自己是坐着的，小朋友也没多大力，但最后还是吃下了周父喂下的多余的药，才安抚下周父周母。

　　听到男孩的解释，陆息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刚刚那一撞看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等到周母离开门口，陆息才看清床上坐着的男孩，他终于知道小表妹为什么一定要来看撞到的人。

　　床上的男孩和薇薇一直想买的BJD娃娃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杏仁眼和发型，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僵硬的笑容是真的有点像。那个BJD娃娃据说是按照人的比例来做的，陆息看到过图片，如果那个娃娃的眼睛再小一点就真的很像人的缩小版五官。

　　他无奈的低头看了快眼冒星星眼的薇薇，头疼，颜控果然是家族遗传。

　　但是，没有人开口，他们只好站在门口。等到周父周母终于被安抚下以后，周父才开口让他们进来。

　　陆息牵着表妹到周声床前，还不等陆息开口，薇薇就着急的说：“哥哥你还好么？刚刚撞到你了真对不起，这个是送给你的。”

　　说着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了周声，周声低垂着头不说话明显不想接的样子。陆息什么也没说，观察着病床上白的过分的男孩，可能是因为不怎么晒太阳的关系，皮肤近乎苍白，身子也有些单薄。

　　男孩低垂着头，陆息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不长但是浓密的睫毛，但他就是莫名感觉到他的不高兴。

　　周声岂止气，简直要被气死了，这个小朋友一来，他不仅多吃了一顿药，估计接下来24小时，他父母绝对会形影不离的跟着，包括上厕所。

　　他现在根本不想要什么巧克力，他爸妈也根本不会让他吃的，他只想静静。

　　薇薇现在感觉快要难过死了，哥哥不接受她的道歉，刚刚还吃了药，是不是他自己撞的真的好痛。想着眼泪再眼眶里打转，但想起表哥之前的嘱咐说，哥哥需要安静，不能太吵，哥哥不理他也不能哭，只好死死憋着。

　　周声不说话，周父只好接下巧克力，并表示没什么事情，让他们不要放在心上。陆息没办法，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赶人的意图太明显，只好再三道歉后，牵着着表妹匆匆离开。

　　等到出了病房，感觉到表妹的失落，将表妹抱起来，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那个哥哥没事的，你不要难过，哥哥不说话可能是困了。今天你做的很棒，为了奖励你，等晚上给你买好吃的好么？还可以不吃胡萝卜”

　　薇薇本来还沉浸在哥哥不理他的难过中，听到好吃的眼睛亮了起来，想到之前表哥的嘱咐，到了九楼要不能大声说话，也跟着轻声说：“好啊，我要买好多好吃的，但是还要胡萝卜的，不能骗人。”

　　陆息笑了笑，抱着薇薇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陆息看到那条长长的走廊，外面的阳光从尽头那面特地做大的窗户投射进来，明明是有阳光的，却无端透着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