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英雄传》南山秀

1、上古传说

　　若水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重光时的情景：这粗眉大眼的少年，昂首挺胸的跨在大马之上，一路高歌着来到他与师父打尖歇息的驿所外面。
　　那时师父正坐在凉台的角落里，捧着他那本谁看了都不知所云而他自己却奉若至宝的所谓《无字天书》。而若水则正从井中提上了一桶水，准备擦拭师傅新近发明的“无我之镜”。驿所的大堂内，一个蒙面的黑衣女正襟高坐，她的身旁立着数十个纠纠的武士。若水眼看着重光大咧咧的跳下马，看也没看自己一眼便大步迈入大堂。然后他似乎这才发现大堂上高座的女子，吐着舌头“呀”了一声，连忙倒退而出。
　　若水记不得大堂中黑衣女子有过什么样的反应，但重光咚咚大步走到他面前的情形，却是记忆犹新。这家伙扔下边上的另一只水桶，吊起水来高举过顶，“哗”地一下从头上浇下，然后呵呵笑着大叫了声：“痛快。”
　　从那一刻起，若水就对重光有着一种说不出什么样理由的好感。这家伙，看来最多也就十七八岁，比自己尚小了些，却留着浓浓的虬髯短须。他一头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珠子。令若水惊讶的是，他的左右两个眼眶里竟然都各长有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相拥而转。
　　他第一个感觉便是一股凉意自胸口直透入脑门。紧接着闪入脑海的念头便是师傅与他说过的一个关于上古的传说——来自魔界的主人便是四眼重瞳。
　　若水出生于崆峒山广成子道门一脉，自从当年广成上人肉成道身进入天庭之后，便一直被尊为大荒世界里修道者的名门正统。按着他们广成一派的说法，这个世界的原初本相是一片混纯，无所谓上下左右，也无所谓过去将来。天地之所以形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现在被人类视为至尊的盘古大神所犯下的一个巨大错误。
　　广成上人留下来的道经里记载：初始的世界只是一片纯净的光。这光干净、透明，温和并且充满了暖意。他算不上是神，从来不带任何意念或者偏向。他唯一的性质就是流溢，那些如深渊一般深邃宁静的光芒，常常会如涟漪般的颤动一翻，然后涌出一朵朵花一般的细浪。正是这些流溢和涌动，会使这初始的光偶然会产生一些意愿。这些意向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瞬间的感觉孕育出自己的摹本世界。但他们的存在并不稳定，只是初始混纯世界的一个摹本而已。比如鸿蒙天里的鸿蒙真人，虽然拥有无穷的力量，却兀自处于若虚若实的两可之间。古往今来的第一位有了完全实体化的大神，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
　　初始的盘古同样是一簇纯净的光。他只是流溢的时候才产生出独立于原初光的意向。开始的时候，他和鸿蒙真人一样只是渐渐意识到了自身的存在，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意念。这种意念在没有时间流动的光里渐渐成长，渐渐的便有了要离开初始光的念头。终于有一天，他乘着初始光源的流溢力量，成功的分离出来。
　　可独立带来的愉悦却无比短暂。盘古大神马上意识到，从初始的光中分离出来之后，自己竟然便落到一个莫名的虚空之中。这虚空虽只是绝对的黑暗，却有虚一股凭空生起的力量，拉着他向外堕落，远离初始的光。盘古大神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从初始的光中分离出来，便意味着他有了自己的重量。而正因这重量，使得独立的空间诞生了。在这空间里，除了他自身的光之外，到处都是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黑暗。并且这黑暗与寒冷的虚空，还将随着他的堕落不断的漫延。
　　他意识到虽然是自然创造了黑暗的虚空之所，但这受造物此时并不会卖他的帐。他们出于寒冷与黑暗的本性，反过来欲要吞噬掉盘古大神的光焰。这黑暗的力量是那样的贪婪、那样的无穷无尽。盘古大神明白，要是不能回到初始光的怀抱里，这贪婪的黑暗终有一天会吞尽自己的光焰。于是他想回归，却发现了自身所创造的黑暗正层层阻隔着他回归的路。他越是反抗，黑暗的吞噬力量也就越是强大。这第一位的大神终于愤怒了，他以自己的光化成一柄巨斧的模样，试图用斧子劈开黑暗，回到光明的故乡。但他不知道，那些黑暗正是他自己的另一半。它们虽然毫不反抗，却照样不动生色地吞噬他巨斧挥出的力量。这样一来，盘古大神的光焰越来越暗，而黑暗则更加紧密的凝固在他的周围。到得后来，盘古大神便这黑暗蛛网般的困住了。它们推着这团光明越来越是迅速的远离初始的光，渐渐的蚕食着他的边缘，试图灭尽所有的光焰。
　　盘古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将变身为一个纯粹的黑暗漩涡。这漩涡产生的力量，将反噬那团初始的光明。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为了阻止黑暗抢在自己的光焰之灵明未失之前彻底的控制住这个世界，他勇敢的粉碎了自身。把最后的这点光明暴裂开来，化成了无数的日月星辰，遍布于黑暗世界的每个角落。而他最初的一点灵明，凝缩成一团小小的光，隐藏到了一处完全被水所覆盖的地方。
　　在盘古大神离开初始光团的时候，与盘古大神一样因为流溢而产生的独立意念们也意识到了他们同伴所犯下的错误。他们知道，必需以自己的力量帮助盘古大神的那最后一点灵明返回光明的故乡。否则，因为盘古一时失误而产生的那个巨大的黑暗空间，终有一天会反过来进攻初始的光明。由此，两个独立的大神便先后从初始的光明中流溢出来，先是伏曦，紧接着的便是女娲。但匆匆而出的他们远没有盘古大神那样的力量，只能把自己凝成一团小小的光，先后冲进了这黑暗的宇宙，寻找盘古大神最后所剩下的那点灵明之光。历经总总艰险之后最后，伏曦大神终于在这片水世界的深处，找到了这点灵明之光形成的生命之源。
　　由于女娲和伏曦的神力在历经了黑暗层层的磨难之后，此时根本就无力带着这点生命之源回到光明的故乡。他们明白：除了唤醒盘古大神那最后的□□之外，谁也无法阻止黑暗的进一步漫延。于是，伏曦以他自己的力量在这片水的世界里创造出了一片大地，试图让盘古大神遗留下的生命之源在这片大地上快速的成长。但黑暗的力量无比强大，他们在瞬间便将那点生命之源撕成粉末一般。伏曦为了保护这点最后的光明，散去了自己独立的意念，把他们渗透至每一片土壤，拱护着那些生命之灵的碎片破土而出。
　　当女娲娘娘来到这片大地的时候，已是一片葱绿景像，到处都有盘古大神所遗留的生命迹象。但这些生命的迹象虽然源自于盘古大神的那点灵光，但在历经了在大地上的复生之后，已然丧失了关于光明故乡的记忆。他们很脆弱，要不是伏曦大神所化育的大地哺养，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也就自然不可能拥有与黑暗战斗，重新返回故乡的力量。为此，女娲倾尽了自己大半的神力，将源自于光明之乡的智慧，注入到了一种动物的体内，使得这些动物意识到了自身的存在。这位女神相信，只要生命有了关于自身的意念，便终有一天能够聆听到来自于光明故乡的召唤。
　　于是人诞生了。但他们很弱小，需要女娲这位大神的护佑才能成长。
　　黑暗的力量自然也绝不会就此旁观女娲的努力。他们虽然因为盘古粉碎了自己而再也无法凝成独立的实体，但却借着女娲所造的人类，重新回到了大地——在女娲赋予人以智慧的同时，他们把种种黑暗的本性也植入人的心灵里。光明的力量与黑暗的力量在人的体内互相较量。由此，人类开始了自相杀戮。而正由于这些杀戮，黑暗的力量将人的灵魂分化成无数的片断。为了扶持自己的力量，黑暗把自己的部分空间，无偿的赠予了在黑暗与光明的争斗中附带产生的族群。试图借助这个族群的力量夺取人类对于这片生命之地的控制权。这个族群由此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独立世界，与人类展开了连年的争战。在人的世界里，他们被称之为魔界。为了帮助人类对抗黑暗，女娲借用人类中最接近于光明之乡的一些本性，如善良、温和与爱这些东西，创立了神的世界。
　　伏曦大神虽然把自己融入了大地，但他还是默默的帮助着女娲娘娘，竭尽全力的呵护着生命的每一次诞生。他以大地的重生力量，在人类死亡之后再次将他们收集起来以孕育新的生命信息。由此，伏曦大神创化了地府，让死亡的生灵在里面孕育从新诞生的力量。而黑暗的力量同样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借助着人对于死亡的恐惧与我怨恨心理，籍着人死去的残存意念潜入地府。这些进入冥府之中的黑暗力量在这死亡的世界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渐渐地吞噬着伏曦的能量。他们建立起了十八层的地狱，通过恐吓与威胁诱迫等手段将生命的残存力量禁锢于彼。使得这片本意是为了能让生命重新孕育的地方，渐渐地变成一片凄凉的衰败景象。
　　在这个凄凉的世界里，生命的气息日渐暗淡。经过地狱的重重折磨，许多生命都被迫放弃了自己。而通过这些放弃自己的生命力量，地狱下的九阴山里诞生了最邪恶的怪兽——烛龙。他张开血盆的大口，试图吞尽地府里的所有残存生命。当伏曦大神发现了自己创造的地府竟然沦落至此，愤怒地把残余的力量尽数散去，化成了一张缚地的巨网，将九阴烛龙牢牢的锁在地狱的最底端。这位大神的能力也就此为止，再也没有能力去帮助女娲娘娘，也完全丧失了对于冥府里的主导权。使得这个本意是为了让生命轮回重生的地方，逐渐变成了恶鬼纷争的乱世。
　　在这个古老的传说里，从黑暗力量手里接管了魔域控制权的首领叫做魔神。在与神族的连年大战中，他最终败于女娲娘娘的手里并被化为灰烬。魔族在失却了首领之后，虽然力量大损，但还是在修罗王的率领下发起了全面入侵人类世界的战争。
　　这场暴发于八百年前的战争甫一开始，魔族便以他们坚不可摧的夔甲骑兵在日月山下一举击溃人类世界百万联军。然后他们又在冥王的帮助下于赤水河畔突破了人类在神族帮助下建立的赤水城防线。使得大荒世界的残余力量被迫退守于东荒的海岛之上。这时，人类世界的英雄季天札挺身而出，他在大神羿的帮助下，于波谷山下击退修罗王与冥府的联军，使得对方不得不与女娲娘娘签下了永不再次越界进入人类世界的约定。但是据女娲娘娘说，魔神本身的重生力量却并未因此次的战败而有所减弱，他将以一种人类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大荒的世界里得以重生。
　　女娲使尽了各种方法，试图防止魔神的重生。但据当年崆峒道家的祖师爷广成子说，魔神重生的力量其实连女娲娘娘也难以阻挡。他羽化升仙时所留给首座弟子宋荣子的最后一个揭言说：五百年后，四眼重瞳，魔神重临，大荒分崩。
　　师父曾经告诉若水：魔神的金身有个最明显的特征：四眼重瞳。他说，当年在宋荣子道长门下修道时，宋道长还告诉他们：当魔神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时，女娲娘娘用以将人类与隔屏鬼、神、魔三界隔开的大光明镜将彻底碎灭，而这个世界，也将走向他的尽头。
　　若水想着这些，眼睛却呆愣愣地看着重光。他不明白：怎么会在第一眼见到这少年的时候，这些传说怎么就会突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