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娘啊》书千秋

1、第 1 章

　　七月了，我们家姑娘要出嫁了。

　　我陪着姑娘长大，到如今，要送她出嫁了。

　　婚期定在两月后。

　　昨夜风雨飘零，今朝开窗，倒是看见云色大好。偏我精神不爽，看了看天，却低头对着栏外的花丛叹了一声，浇水的小丫头见了便取笑我。

　　“哎——！”

　　她故意学着我叹了一声，好没趣。她笑嘻嘻地，竟还说我：“天天儿地都要数一下日子，日后姑娘出门了不带着你，你可怎么过活哟～”

　　呸！小蹄子！惯得你！敢笑我头上！我心里横她，面上却是懒懒淡淡的，提不起劲儿去搭理。

　　不仅是因为姑娘出嫁了我不舍，还因为日前寺里上香，我碰到了一对母女。

　　那对母女颜色极好，品貌一流，气度亦是一流。虽然没有仆人簇拥，但看衣衫首饰，定然也不是寻常的富贵人家。

　　这些本来不关我事，我没在意。可坏就坏在，我从她们口中听出了我姑爷的名字。

　　——未来姑爷。

　　姑娘年幼丧母，十岁丧父，如今寄住在平京的外祖母府上。因缘巧合，同周学士家大公子鸿安定亲，听闻周公子在外求学多年，近两日刚刚归京。

　　于是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我洗了手，研墨，写信：

　　——与周氏公子鸿安书

　　一别经年，公子安好。

　　如今年岁太平，恰又姻缘初定，本不该冒昧来扰。盖因日前上山礼佛，遇三两人，有公子姓，辗转难忘，故而来书。

　　周公子年属十七，韶光正好，我家姑娘易在花期，有花堪折。从来婚姻嫁娶，都属门当户对，匹配同称，无怨无嫌，百年之欢。而今贵府……

　　……啧，臭不要脸的贵府。算了，写出来这事儿就不对味儿了，还是约他见面谈吧。

　　我揉了纸团子，重开一页。

　　“闻公子归京，特备薄酒，以洗风尘。”

　　再添上时间地点，写齐全了，便把帖子交给小厮，嘱咐他定要交到周公子手中。小厮领命，匆匆而去。

　　他背后的长街一例阴阴地。

　　因下了雨，又入了秋，现在日头又没有从云里挣出来，天地间便俱是潮湿幽冷之气。近处的屋檐街道颜色深重，远处的人家山水被烟雾阻了，更是黯然无光。

　　“哎——平京的秋啊。”

　　我看着枝头正飘落的梧桐叶又叹道。

　　————…
　　与周公子约在了灵安寺，就是那日遇到那对母女的地方。山中清净，寺里梵音常响。每次来此，都仿佛脱离了凡尘，身心皆定，神安魂宁。

　　偷偷说一句，我是想过等姑娘出嫁后来这里隐居的。

　　我的姑娘哟——一想到她我又忍不住捂住胸口。舍不得，舍不得啊。

　　到了山上的赏风亭，我坐下了。

　　赏风亭是个好地方，听风赏景都适宜，秋风吹过山头，林海泛起阵阵波涛。往常我来此都瞧得移不开眼，此刻竟没有心情。

　　那对母女说，“鸿安那孩子最念旧情，你对他好，他心里记得的。你们又是表兄妹，再亲近不过。”

　　“是，他如今定亲了，那又如何？咱们的情分还是在。”

　　听听，听听这话！但凡我不是个聋子，我就能听出来她们在打我姑爷的主意！

　　我家姑爷周鸿安，真真是人口皆夸的好少年！纵然鲜少见过他，但我已想方设法打听了他好多事，私以为配得上我家姑娘。

　　我家姑娘玉貌仙姿文才惊艳，又有门第有家世，虽然老爷夫人不在了，但外祖母家还是显赫，多优秀的男儿都配得！

　　周公子还算不错，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身后响起了沉重脚步声，我敛了愁色，肃穆回头。

　　逐渐走近的是一个少年郎君，身姿飘逸，容貌昳丽。长眉如柳，却比深重得多，眼睛细长，眸光清澈。

　　跟姑娘一样，是个通体仙气的神仙。

　　神仙要拱我家的小白菜……哎。

　　大概是我叹息的眼神太难过，神仙迟疑地看着我，嘴唇微动，却没有好的说辞。我便先行了礼：“周大公子安好。”

　　“多年不见，语姐安好。”

　　多年不见，他再唤我语姐，倒让我想起了些许小时候的事。

　　我家姑娘，从小是被我捧在手心上长大的。

　　我是姑娘的远房表亲，爹娘没了后，我也差点被偏心的奶奶磋磨死。后来族里看不下去，请当官的远方表叔给我条活路，表叔便带我回家，给他的独女作伴。

　　他的独女就是姑娘。

　　我小名阿语，姑娘便叫我语姐。知事的人都知道，我来家里不过是当个丫鬟，却何其荣幸被姑娘正经叫一声姐姐，为此，主仆二人都不知得了多少的红白眼。

　　后来出门赴宴，记不清是哪家老太君的寿辰上，遇上了周家公子。

　　姑娘也小，公子也小，小娃娃们混在一起玩儿。我不过一眼没看住，姑娘便不见了，过了会儿，姑娘拉着小周公子的手跑出来，身后还有几个被揍哭了的别家娃子。

　　“安哥儿，这是我语姐！”姑娘指着我说。

　　小周公子就很响亮地叫了一声：“语姐！”

　　那是我第一次被姑娘以外的人这么叫。现在想想，周公子跟姑娘虽交集不多，却每次都顺着姑娘，哄得她笑眯眯的。旁人评他周公子，都是谦谦君子温良端方，可从未说过他温柔可亲，平易近人。

　　小周公子成了周大公子，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干净，他觑着我的脸色问：“语姐今日寻我，可是有事？”

　　“日前来寺里上香，遇到了一对母女，想着公子或许认识，便约公子出来聊聊。”

　　周公子举着茶的手一顿，眼神飘渺，像在思索。我提示他：“那位母亲同女儿说，表兄妹是自小的情分，这是无法抹杀的。就算新娘子进了门，也得待她客客气气的。时日一久，不怕没有机会。”

　　“哪儿有说快成婚的表哥跟表妹情分深的道理？我听了都觉得荒唐，当时捡了帕子就想赶紧走，不料出寺的时候，碰到了个熟人。”

　　我往煮水的炉子里加了块炭，问道：“应九我记得是公子你的小厮？怎么在给别人赶车呢？”

　　周公子抿了口茶。“家里近来忙，打发他帮着跑跑腿罢了。”

　　“噢……我以为不节不寿的，最忙的应该是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