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春》叶野野

4、齐王

　　半年前，金陵齐王府。

　　“齐王殿下，侧妃颜氏的陪房孙嬷嬷的侄子在当铺当了小世子当天佩戴的玉佩，当票已经搜出来了，当铺的底案也拿回来了。”

　　一名红翎侍卫单膝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两张当票。

　　上首坐着的男人面容冷肃，侍立在旁的老太监赶紧接过侍卫手里的当票呈上来。

　　齐王接过两张一模一样的当票，片刻后，手指一松，两张当票被风卷起像台阶下飘去。

　　台阶下跪在红翎侍卫身后的几十个人顿时噤若寒蝉。

　　“颜氏，我听闻，你姨母最近在宫中很是受宠。”

　　台阶下的一名身着紫色华服满头珠翠的少妇连滚带爬的跪爬出来，涕泪满面求饶，“王爷，小世子的事和婉儿无关啊，婉儿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求您饶了婉儿吧！”

　　爬到台阶下面的时候，齐王的手指轻轻一动，善于察言观色的老太监立刻招来两名孔武有力的武太监讲颜侧妃拖回去。

　　“我从不冤枉人，是与不是，叫人来问便是，杨大伴。”

　　老太监躬身上前，“诺。”

　　又转身对红翎卫喊道：“将人押上来。”

　　两个人被红翎卫押送上来，前面带路的人身材高挑，比后面精心挑选的红翎卫还要高出半个头来，这人一脸杀气，手里拎着一个人往前一送，那人立刻趴在地上像个死狗一般。

　　少年双手一抱拳，“姐夫，我听您的话，封了府内各处门房，这人是封府前就告假出去的，一并抓了回来。”

　　齐王点点头，问底下的老妇，“世子在哪里？”

　　那老妇被红翎侍卫反摁住双肩，正是颜氏的左膀右臂，从承恩侯府带出来的奶嬷嬷孙嬷嬷，见侄子被抓，已知自己决计不能活了，咬紧了牙关不肯说话。

　　齐王见状点了点头，“不用问了，即便开口，也无半句实话，哪个是孙嬷嬷的侄儿？”

　　红翎侍卫扔出一个脸色蜡黄年轻男人来，“回齐王的话，此人便是。”

　　齐王的眼神冷的像结了寒冰，语气却轻描淡写的，“这人也不用问了，先打死。”
　　“是。”

　　打板子是武太监的活儿，就上来四名太监堵住这人的嘴，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了下来，打板子是个技术活儿，慎刑司的太监们都是从打豆腐开始练习的。

　　齐王要震慑他人，便是不用收劲儿，三十板子下去，孙嬷嬷的侄儿吐出最后一口气儿，身下一片血忽淋拉，血腥味混合着屎尿味儿，被小风一吹，颜侧妃又是恐惧又是恶心，裙下淌出一片尿迹。

　　孙嬷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侄儿断气，满地的血流到她的脚边，半幅裙子都染红了。

　　王爷并非嗜杀之人，平日里对小姐温声细语的，小世子又不肯说话，是个残缺的性子，王爷素不爱搭理他的，她以为丢了个不受宠的小世子，就算事发，她总不会丢了性命。

　　可她终究是看错了，她是区区的下仆，不过她有小姐，只要小姐给她求情，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王爷，我们小姐好歹是颜嫔的外甥女儿，求您饶了她吧，我们侧妃娘娘怀了您的孩子啊，她怀了您的孩子啊。”

　　“小姐，小姐，求您给老仆求求情，老仆从您一下生就伺候您了啊，求您，求您……”

　　孙嬷嬷不断地向颜氏那里磕头。

　　颜氏恍然大悟。

　　“对，对，我怀孕了，王爷您不能杀我，小世子已经丢了，嫔妾肚子里可是你唯一的孩子啊。”

　　颜侧妃慌乱中有了一丝镇定。

　　她肚子里可是齐王府唯一的孩子，她不会死了，她怎么会死呢？

　　那小将气的将手里的刀鞘一挥，孙嬷嬷立刻吐出两颗牙来。

　　“姐夫，这人可不能饶了，你是堂堂王爷，难道还处置不了一个疯婆子不成。”

　　怀了孩子的不能处置，难道一个下仆还不能处置？

　　齐王面对孙嬷嬷和颜氏的求饶，内心没有丝毫的波动，对这个娇惯的小舅子当众驳自己颜面却无可奈何。

　　只能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沈追以示警告，见他收敛了不忿，而后转向下面跪着的其他人身上。

　　沈追不仅仅是他的小舅子，还曾做过他三年的伴读，知道自己这个姐夫不喜欢人家违逆自己，心里对他有点发怵，于是默默地咽下了不满。

　　下面的人也安静下来。

　　一声脆响，齐王修长的手指放下茶杯盖，缓缓的站起来，走到颜侧妃面前，捏住颜侧妃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我既然今日叫你们过来，便是有了十足的证据，颜婉儿，你祖父不过是扬州的盐商，将自己的女儿当做瘦马养着，靠着进献女儿给皇上才做了承恩侯，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么？怎么敢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偷卖皇孙！你做事之前就没想过，这是诛九族的罪过么？!”

　　颜侧妃双睫颤抖着，梨花带雨一般，如今她已经乱了方寸，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嫔妾不敢，可是嫔妾怀了您唯一的孩子，您不能杀臣妾，嫔妾若是死了，谁也别想知道小世子的下落！其他人已经被臣妾灭口了，臣妾的命，就是小世子的命！”

　　齐王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来，手指轻拍她的脸颊，“多么厚颜无耻啊，一家子的下贱坯子，你这样的德行，也配生我齐王府的孩子，杨大伴，拿鸩酒来。”

　　厚颜无耻，下贱坯子，也配生我齐王府的孩子，声声句句如同炸雷般想在颜婉儿的耳边。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原来以往的温柔宽容都是假的，她只不过是丢掉了一个哑巴孩子，一个齐王的污点，便让这个男人说出了真心话，她在他的心里就是个如同姨母一般的扬州瘦马，一个下贱的女人。

　　杨大伴毫不迟疑，“诺。”

　　沈追赶忙上前，“姐夫，杀了他容易，小世子怎么办。”

　　齐王冷冷道：“沈追，你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怎么还越发的心软了，你以为，今日饶她性命，她会告诉你臻儿的下落？”

　　“那孙嬷嬷呢，这老东西总会怕死的，我提她去昭狱，一道道刑罚下来，让她求死不能，定然会招的。”

　　齐王道不置可否，“那你便提她去吧。”

　　这时齐王妃被两个侍女搀扶出来，“沈追，一切以小世子为重。”

　　话未说完，已经是泪流满面。

　　鸩酒端上来，下面跪着的颜婉儿彻底绝望，“你们夫妻是决计不肯饶我了吧，那你们夫妻永远也别想知道穆道臻的下落，你杀了我吧，我姨母会为我报仇的。”

　　齐王看着台阶下这个疯狂惊惧的女人，钗环散落，周身恶臭，精致的妆容已然花的像鬼一样，已然不见了平日里半点柔媚得色。

　　下位者的污点是难以被原谅的，无论是心理还是律法。

　　“颜婉儿，下辈子投胎不要做人了吧，做个畜生，很合你的个性，还有承恩侯府的人，很快我会送下去和你见面。”

　　齐王说完，转身，“庭院里的人，和此事相关的，杨大伴按律处置，不必顾及。”

　　就在此时，孙嬷嬷忽然抬头，笑容诡异，看着齐王绝情的背影，恨恨的道，“你们一辈子也别想找到那个下贱种。”

　　说完猛的暴起，一头磕在石台阶上，半个脑袋塌陷下去，眼珠凸起，抽动了两下，彻底不动了，嘴角那抹诡异的微笑显得更加可怖。

　　即便死了，她的眼神还看向颜氏的方向，她死了，就只有小姐知道小世子的下落，小姐便不会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贪生怕死的老嬷嬷竟然死的如此决绝，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两个字——忠仆。

　　沈追瞬间回过神，看齐王的神色，心知这颜氏今日必死无疑，原本可能只是吓一吓她，如今这老嬷嬷以死相挟，齐王何许人物，哪肯受胁迫。

　　果然。

　　“杨大伴，动手吧。”齐王轻轻的说。

　　杨大伴，“诺。”

　　几个太监上前，一杯鸩酒被强行灌进颜氏的嘴里。

　　身后的求饶声慢慢变小，沈追眼看着颜氏没了生息，心里不知何种滋味，他恨颜氏害了自己的小外甥，可姐夫的这种杀伐决断，已然是冷血了，他忍不住看了齐王一眼。

　　齐王回头远望天空，如今看来世子的下落估计只能靠自己寻找了，“沈追，你和江湖上人比较熟，发悬赏令，有世子的下落和线索重重有赏。”

　　沈追抱拳：“是，齐王殿下。”

　　不再废话，沈追领着两个红翎卫转身出去，背过身时想起自己那不爱说话的小外甥，眼圈儿又红了。

　　他就这一个外甥，乖乖的像小兔子一样，怎么就丢了呢，这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受罪呢。

　　等庭院的人走干净了，齐王妃看握着齐王的手，“只在江湖上寻找，殿下？”

　　齐王反握住齐王妃的手，“懿欢，等我将身边料理干净，咱们就蕃吧。”

　　燕城。

　　暮色四合下，书铺的小伙计姗姗来迟，隔着院墙喊，“李哥儿，在家不，我是文达书铺的伙计。”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伙计看见一个小孩儿啪嗒啪嗒的奔李煦跑过来。

　　“呦，这小孩儿时李哥儿今日买的吧，收拾出来可挺俊的。”

　　他回来的时候经过书铺，这伙计眼尖见着了。

　　李煦嫌弃的将这个团子抱起来，“是啊，太小了，做个书童还没有茶几高。”

　　“小孩子养一养就能干活儿了。”

　　书送进里屋，小伙计从箱子里拿出一刀纸来，“这是我们掌柜的送您的纸，您用着好，往后多多照顾我们生意。”

　　“替我谢谢你们掌柜。”说完拿起一小串钱给伙计，“辛苦你跑一趟，拿去吃酒吧。”
　　伙计立刻喜笑颜开，谢了好多句走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是不肯点灯熬油的看书劳作的，左边的张大叔家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隐隐的能听见他们一家人吃饭时说笑的声音。

　　他掂了掂手里的小福，“咱们也吃饭，想吃点什么？话说你晚上敢一个人睡么？”

　　小福细声细气的回答，“鸡蛋羹，要香油，要和哥哥睡。”

　　李煦，“还挺会吃的，看起来真是个富家公子。”

　　晚上蒸了两碗带香油的鸡蛋羹，小福小小一个孩子吃了一碗，李煦晚上不肯多吃，也只吃了一碗，晚上睡觉的时候，给小福揉肚子，“以后可不许多吃了，累的你少爷我还得给你揉肚子，哎呀，亏了，买回来个祖宗。”

　　“明天咱们要量房子，以后有大房子住开心不？”

　　“少爷以后考了秀才，也能去衙门做师爷，咱们就能见官不跪。”

　　这三年来，他可够够的，但凡见个戴帽子的都比他高贵，现代人有钱就能抬头挺胸做人这一套在古代可行不通。

　　“以后你家人过来找你，我就把你还给他们，到时候少爷我也该娶媳妇了。”

　　“小福……”

　　“呼……”

　　怀里的小孩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经去睡了。

　　……

　　“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