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春》叶野野

3、小福

　　这时候，从角落里窜出一道黑影，一个小孩儿，狠狠地咬在大汉的小腿上。

　　大汉吃痛，巴掌拐了个弯儿，扇在小腿上的人的脑袋上。

　　这一巴掌的力度之大，腿上的小孩儿的脸也肿了起来，但是小孩子没有松口，依旧死死的咬在大汉的小腿上。

　　这时，一直静立在旁，不欲多管闲事儿的李煦缓步走到大汉身侧蹲下来，手指撩起来这小孩儿乱七八糟的头发，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坊市里偷他钱袋的贼偷。

　　贼偷们都是有团伙的，这个小贼偷的同伴怎么是个人牙子手底下的奴仆？还是个……

　　这么小的小孩儿？

　　那个小孩儿怕只有五六岁罢。

　　小贼偷看见一只手伸过来，想也不想的转口咬过去。

　　李煦转手捏住小贼偷的下巴，换只手拎住他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

　　那大汉见这咬他的小孩被制服，骂骂咧咧的就要过来揍他。

　　李煦斜睨他一眼，大汉讪讪的停下脚步，“李爷，这小子我可没招他啊，他突然就上来咬我这一口。”

　　李煦奇怪：“你认识我？”

　　“小的们是宝富牙行的伙计，以前跟您的马帮有过生意来往，前儿个听说李爷从程老大的马帮退出来了，是不是要建立新的马队，若是需要人，咱们都是老主顾，牙行里的人紧着您挑。”

　　马帮也有一种伙计，就是买来的死契仆人。

　　“那多谢你了，只是我有话问这个小子。”

　　既然是生意人，便都好说话，大汉退后一步。

　　“爷您尽管问，我们先带那个小的走了。”

　　手上的小孩儿听见大汉的话，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

　　看来这两个小孩儿时真有联系的，一时间李煦摁了一路的同情心忽然泛起来，啧了一声，不耐烦道：“那个小哑巴给我留着吧，去你们老板那里拿契。”

　　驴马行的老板赶忙道，“我这饲料被这小子污了，你们谁来赔？”

　　这乱七八糟的，有完没完，看来今天就是个破财的日子，一翻协商下来，最终草料没赔，李煦花了十五两买下了他看中的那头小黑毛驴，小贼偷被李煦捆起来堵住嘴放在驴背上，买来的小孩儿被那大汉拎着去西市的办公房，做了转契。

　　“狗蛋儿？”李煦默默的看着契书上的名字。

　　这名字也太随便了吧。

　　驴背上的小子也不闹腾了，李煦买了米面调料并十几斤猪肉放在驴背上，最后把那个小哑巴和那个小贼偷一起捆在一起让驴驮着。

　　他牵着毛驴慢悠悠的往家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家，李煦现在已经有点儿后悔多管闲事了，把小贼偷嘴里的毛巾拽出来，轻轻一脚把他们踹进屋里。

　　灶台上还剩下昨天的剩饭，他拿起来边吃边问话。

　　“说吧，干嘛出来多管闲事，我可刚说过，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折你一条腿。”

　　小贼偷已然没了咬大汉的凶狠劲儿，蔫了吧唧的蹲在地上，那小哑巴眼睛黑亮黑亮的，站起来就要往李煦身边凑，拽的小贼偷一个趔趄。

　　李煦赶紧摁住那小孩儿，给两个人的绳子解绑。

　　“这小孩儿是不是你偷出来藏在草料里的，你个小贼偷能耐啊，还会偷人了。”

　　“我不是小贼偷。”小孩儿反抗了下，“我是跟着他一路过来的，我要把他带回家。”

　　李煦笑问：“你跟着这个狗蛋儿过来干嘛，你们认识啊？”

　　小贼偷愤怒的道：“我不是贼偷，他也不叫狗蛋儿，他叫珍珠！”

　　“珍珠？”听着像个丫鬟名字，“她是个女孩儿？”

　　这可麻烦了。

　　“他不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

　　“男孩子怎么叫珍珠，你编瞎话也不编真一点。”

　　小贼偷回答他的是，一把揪下小哑巴的裤子。

　　李煦看了一眼，默默地帮他提上裤子，好吧，是个男孩儿。

　　小哑巴羞得一把拽上裤子，恶狠狠的各瞪了两人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跟着他过来，你们是哪里人，你准备把他带走么？”

　　小贼偷沉默了一会儿，“我叫谢扬，是个乞丐，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被家里的仆人偷出来卖掉了，他给过我好吃的糕点，我就偷偷的跟着他从金陵一路乞讨跑过来了。”

　　想起他偷过这人钱包的事儿，他赶忙解释，“我怕珍珠被那帮坏人卖到金国做了奴隶，就想把他偷出来，我偷东西的手艺是从小学的，我师傅已经死了，我除了偷东西什么也不会，也没有户籍，去做工没人肯要我，去码头扛包裹也扛不动。”

　　谢扬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早点儿把珍珠偷出来就好了，只是以前他们看的严，我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后来到了北地，珍珠被转手到这个牙行看的才松散些。”

　　李煦打量他，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但是没有一块补丁，像是偷来的大人的衣服，脚上的鞋却破破烂烂的，脚上厚厚的一层老茧，可见是真遭了罪，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正常的长一些，明显是从小就被当做小偷训练，无论是身高还是面部的轮廓都是不具有北方人的特征，他之前的话倒不似作假，但是他也不打算多管闲事儿，所以也不需要判断一个陌生人的话的真假。

　　“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你要是愿意把他带走，就带走吧，我只当那十五两银子丢了。”

　　珍珠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蹭蹭蹭的跑过来抱住李煦的大腿，也不说话，双手双脚死死的盘住他的大腿。

　　谢扬呆住了，看了珍珠一眼，“大哥，大善人，珍珠心思单纯，他不是哑巴，就是不爱说话而已，他不爱跟人接触，唯独喜欢您，求您先养珍珠一段时间，您的大恩，我谢扬肯定会报答的。”

　　“别，别叫我大善人，我在坊市里说的话算数，这次饶了你，可不见得下次会饶你，你这样的贼偷我可不敢留在家里，说起来，坊市里随便拉个人都比我像善男信女吧，你怎么就赖上我了？”
　　李煦纳闷儿，他这一身黑皮子刚捂白一丢丢，常在外行走的人一身脱不掉的悍气，好人卡怎么会发到他头上。

　　谢扬跪下来，望着他，认真道：“大哥，小的这样的贼偷论谁逮着定然打个臭死，只有大哥今日这么快抓住我也没揍小的，那时候小的就知道大哥心地软和，我这样的贼偷不敢求您收留，可珍珠是您真金白银买下的啊，求您收留他，您不必担心珍珠的身世有碍，珍珠是从商人的宅子里送出来的，大概不是官家子弟，这金陵的商人再厉害，进了北地之后，他们也寻不到珍珠的下落。”

　　李煦不是喜欢麻烦的人，对这一套说辞不以为然。

　　“既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你把这小孩儿送回去，人家肯定给你一大笔赏银，你也不必当乞丐了。”

　　谢扬见他依旧拒绝，眼神有些暗淡，“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小的自小在街面上混生活，大宅子里的事儿我也知道一些，我怕珍珠回去又羊入虎口，到时候，谁还能救他？”

　　李煦好奇问他，“就为了几块糕点，值得你从南到北的一路走过来么，还是个小傻子？”

　　谢扬的回答铿锵有力，“值得。”

　　“真是自找麻烦。”

　　谢扬的眼中隐隐泛出泪花，“这个世上，有人怜悯我，有人憎恶我，有人有求于我，只有珍珠，待我如平常人一般，我知道，在他眼中，我不是一个贼偷，也不是个乞儿，我就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这就够了。”

　　李煦作为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对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套也不十分感冒，不耐烦的道：“你的故事很感人，但是我不喜欢麻烦，你看到了，我还要读书，没有时间养小孩，你自己早做打算。”

　　他收拾好碗筷，擦了把脸，转身对看着跪在那里的谢扬。

　　“这样吧，今天晚上你们先住下，明天我送你们出城，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说完扒拉开腿部挂件，往自己的卧室去。

　　“厨房有饭有水，你们自己做口吃的，吃好了去西屋有床，自去睡去，明儿早晨我送你们走。”

　　珍珠赶忙啪嗒啪嗒的跟上李煦，却被关在门外，闷闷的躲在门边不开心。

　　谢扬颓丧的低下头，走过去抱住小孩儿，“珍珠，不要蹲着，我给你做饭吃。”

　　珍珠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了谢扬一会儿，张开双臂，谢扬找了块布擦了擦珍珠的小花脸，把他抱起来，放到灶前的小板凳上，“珍珠，乖乖的，谢扬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要吃鸡蛋羹。”

　　“好，吃鸡蛋羹。”

　　然后厨房里轻轻的生火打蛋的声音，李煦慢慢睡过去，下午书铺的小伙计会送书来，他准备睡个午觉养养精神。

　　“谢扬。”

　　一觉醒来，卧室门打开，一小坨人躲在门口，吓了李煦一跳，赶紧去喊这个叫珍珠的男孩儿的监护人。

　　喊了一圈也不见人影，睡得有点迟钝的李煦挠挠头，把这个小孩儿抱起来，“你那个哥哥呢？”
　　小孩眼珠子黑溜溜的，小手往门外一指。

　　李煦默。

　　“跑了？”

　　小孩儿点头。

　　淦，他往门外一瞅，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被整理的整整齐齐。

　　还是干完活跑的，他这简直不是午睡，是昏迷了吧。

　　小孩儿搂住他的脖子，不让李煦放下他。

　　李煦拍拍脑袋：“算了，碰上狐狸精了。”

　　他两手叉在小孩儿的腋窝下面，将小孩儿平举在眼前，发现小孩儿那身破烂衣服已经换成了谢扬的大码上衣，像被个麻袋套住似得，身上也拾掇干净了，看起来竟然有点萌。

　　“呐，你暂时跟着我吧，毕竟你是我买回来的，就做我的书童，珍珠的名字像个小丫鬟，没有福气，以后就叫小福吧，李小福。”

　　“听见嗯一声，小福。”

　　小孩细弱蚊蝇的“嗯”了一声。

　　李煦高兴的掂了掂小孩儿，“还成，不是哑巴，没买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