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春》叶野野

18、长生

　　马帮众人只管做生意，奔波了一天

　　已是累极了，闹哄哄的在楼下吃饭。

　　沈追还是和大家伙儿喝了两碗，做酒量不佳状摇摇晃晃的回了房间，马帮里有几个知道他是朝廷的人，不再劝酒，战一战二从善如流的随他上楼，小狼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他害怕指挥使冷脸，但着实好奇沈追他们口中的另一个可能。

　　沈追进了客房便不再掩饰自己的焦虑，啧了一声，在桌边来回踱步。

　　小狼悄声问战一，战一只好先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给他听。

　　“这天下间，一直流传着神仙降世的说法，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仓颉造字，老子传道于世人，后来有三皇五帝，大人的猜测来源于最后一个传说中的神仙，便是据说从自在天而来的自在闲人，江湖中人都称他为自在仙人。”

　　说到此处，战一顿了顿，小狼悄眼看了看从坊市回来就一直不理人的沈追，确认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应该不会因为吵闹而暴走，于是用手指捅了捅战一的腰侧，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故事。

　　沈追又不是瞎子，被他们两个一副小心翼翼我不能伤害这个脆弱的男人的眼神看的发毛，不耐烦的转身坐下，后背随意的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搭在桌子上，脑袋斜着看他们。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战一，你说给小狼听就是。”

　　跟在他身后嘀嘀咕咕的，当他不存在么。

　　战一见沈追没阻止，于是道，“前朝末帝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倒行逆施，杀害三千男童制造血池，又假借封赏江湖中的豪杰的缘由，将这世上的大部分武林高手搜罗入金陵，就在如今的龙华池，当世高手，大都丢了性命。”

　　战一的目光投向静坐的沈追，当时的事谁也不知其中细节，有的家族覆灭了，有的家族随新朝的崛起而重新获得荣光，而沈追的家族，在经历了本朝三代帝王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沈追的先祖是当时从血池惨剧的幸存者之一。

　　战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边，“而末帝的疯狂都源自于一个传说的人，一个来自自在天的自在仙人，当时习武之人共同祭拜的武道先祖，传说中的这世上最后一个仙人。”

　　“那他真的是仙人么？”小狼从未听过什么自在天的自在仙人，急切的问道。

　　战一为难，自在仙人一向在江湖中奉为武神，于他而言自然是神仙，不过他也知道沈追不信神神鬼鬼那一套。

　　他们光明正大的说话，沈追是躲也躲不开，红翎卫中，沈追最了解的就是这个战一，他的眉头化成一个川字，不耐烦的训斥战一，“你自己神神道道的，别带坏了小狼。”

　　又看着小狼接着讲战一没讲完的话，“没人知道他是不是仙人，但是他之所以为前朝的武林视为先祖，是因为，现世上几乎所有的武学都是源于他的教导，在他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世界有一种能力可以通过不断地修习而让自己变得强大，没有人知道那些遍地都是的杂草可以让你感受的内力，没有人知道，人除了贫穷贵贱，除了钱财权势的区别，还有一种东西，是上天赐予的，他区别于所有的因为财富权势给你的地位，因为那个东西是从出生就有的，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沈追说到这儿，有些烦躁，撸了一把脸，站起身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冷风吹进来，让他冷静了一点。

　　“是什么？”小狼听的干着急。

　　沈追微微侧着头，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逡巡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最后定在战一身上。

　　“这个东西，战一有，战二有，你也有，但是燕王没有，你猜猜，到底是什么？”

　　小狼灵机一动，“难道是习武的资质？”

　　沈追颔首，赞许的看着小狼，“确实是天资，你自小天资聪慧，可能不晓得天资对习武的桎梏有多大，一个天资好的人，能更快的感知到可以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可以成为更厉害的高手，可以突破我们生活的土地施加在普通人身上的规则的力量。”

　　小狼一直生活在金陵，自幼生长在一群天资好又努力的侍卫中间，所以并不觉得有习武的天资有什么特别的，联想到前因后果，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可是就为了能习武，就杀了那么多人，皇族人不是这天地间最厉害的人么，为什么他们会认为习武之人会长生不老，我和哥哥们师傅们都不会这样觉得啊？”

　　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茫然了，他是侍卫中最小的，被沈追挑来完全是因为他修行的武功特别，有可能用的上，来之前被哥哥们叮嘱不要乱说话，所以从十三走后，就一直忍着各种好奇心不敢开口问哥哥们问题。

　　战一叹息，“是啊，真正练武的人都对自己的身体感觉更清晰，只是比普通人跳的更高，力量更大而已，我们都会生老病死，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呢？”

　　传说中的自在仙人还不是死了，不知道埋在哪里的地宫之中，成了一培黄土。

　　“一群傻货。”沈追同样骂道，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心里同样憋闷，末帝血池惨案是横亘在江湖中人心口的刺，他还记得年纪小的时候，太爷爷曾抱着他讲述曾经的江湖有多么的辉煌。

　　窗口的方向正对着金国的皇宫，皇宫的上面，垂落的金乌温暖而柔，看起来一片平和，时间好像慢了下来，沈追揉给自己揉了揉胸口，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都是些愚人的妄想罢了，这世上哪来的仙人，明明做了皇帝，还痴心妄想长生不老。”

　　战一安慰沈追，“只是猜测罢了，我们明日还会去其他坊市，到时候也许结果不一样呢？”

　　沈追也想自己猜错了，“阿一，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不顾的感情用事，不过小狼今日已经看到了，整个坊市的奴隶市场，没有一个小孩子，这已经是不正常了。”

　　金国豢养奴隶之风盛行，历来金国的人市是最盛大的，不只是金国国内战败的部落族人，还有从其他国家掳掠的人，都会被卖做奴隶，老人，小孩，战败的士兵，女人，混杂在一起供人挑选。
　　除了朱穆的人。

　　诸国之中，属朱穆最为强大，尤其二十年前的战争之后，金国军队从此以后自动退避三舍，也甚少出现前朝那种动辄南猎之事，自然没有朱穆的奴隶来源，所以金国的人市上很少出现朱穆的人。

　　而这一次，他们竟然去朱穆购买幼童，足见所需幼童数量之多，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有很大的可能，幼童的搜集已经快完成了，穆尔哈的叛逃不是个好的信号，如果金国已经向自己的将领动手，那么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对武林高手的搜集也已经到了尾声了呢？

　　沈追闭上眼，整理思绪，目光转向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战二，交代道：“如今我们未到山穷水尽，便不为了燕王世子的安危，也得为了江湖和朝廷的平衡探一探，金国中到底有谁欲再行血池惨剧，明日你去街头巷尾打探一番，临广都方元五十里之内有没有什么大工程在建，你去过金陵的龙华池，按照我估算的幼童的数量，这个工程只会比龙华池更大，不会比龙华池小，无论是皇帝的行宫，陵寝，或者什么大官豪商建的别院或者新建的马场什么的，只要在建的工程足够大，不可能在百姓之间毫无声息，打探好了，回来报我。”

　　战二的面容平平，放在人堆里便找不见了，据说从前是当做间谍来训练的人物，后来不知为什么，做了燕王的侍卫，所以这次沈追特地带他来，用来打探消息。

　　战二不爱说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追留下了战一，让小狼和战二回去休息。

　　战一犹豫的问沈追，“指挥使，您还有别的吩咐？”

　　沈追站到战一面前，问他，“我可以相信你么？”

　　战一愣了愣，坚定的道，“在回朱穆之前，可以。”

　　他是皇帝派到燕王身边的人，燕王的一举一动都由他传达给皇上，燕王不得不留下他，在离开金陵以前，沈追挑了他一起来金国，皇帝也是知道的。

　　之所以挑他，不是因为他的武功高，而是战一的轻功造诣已臻化境，善于隐匿刺杀，而且他是唯一一个对金国了解的人。

　　“我知道，你能联系到朱穆隐藏在金国的谍网，如今金国朝上或者完颜烈身边有没有突然出现的近臣，道士，和尚，国师或者爱妾之类的人，尤其是最近两年出现的，我记得燕州城里抓住那个人贩子说过，以前金人没有到燕州买人的事情，只有最近一年才陆陆续续接了几单生意，往金国送去孩童，朝堂之事，百姓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我希望能从隐藏在金国的谍报人员中得到这些消息。”

　　沈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战一，我不瞒你，离开时，燕王对我说过，朱穆不能有做人质子的皇孙，如果不能带回他，就杀了他，战一，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可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我不管燕王如何想，我沈追是一定要带回世子。”

　　“可是……”战一权衡利弊，还是告诉了沈追，“三年前朱穆潜伏在金国的人员已经全部撤回，现如今的金国的谍网已经不是我前几年来时的人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可信，是不是已经倒戈，皇上这次允许我跟随您来金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我配合暗探查探完颜烈的真实状况，因为金国皇宫里的暗探失去了消息，已经很久没有完颜烈的情况传回朱穆了。”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皇上要知道完颜烈的消息，我要小世子，如果是完颜烈抓了小世子，我们的目的就一致了。”

　　沈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一起抓着一条线行动，总好过你没头苍蝇似得乱撞，你是皇上的人，比我更懂皇上的心，如今朝内乱斗，不是伐金的好时机，如果完颜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造血池，求长生，我们把这件事闹大，让金国成为诸国的众矢之的，难道不比你安插多少暗探到皇宫里的功劳都大。”

　　战一被沈追话引诱的有些动摇，且他和沈追一向关系不错，于是松口道：“万不要妄自揣测圣意，贸然行动，暗探处的消息我明日给你，不过你不要冲动，若真有……我们偷偷带走小世子，剩下的事由皇上定夺。”

　　沈追眼睛闪了闪，嘴角微微扬起，“当然，我不会给朝廷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