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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香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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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少堂主开了先例,其他人就放心大胆地开始央陈桐干活,没办法,总堂人手本来就不多,这当下又有不少小姑娘变着法子的偷懒,缩在角落里绣私房荷包什么的。陈桐虽然既老且丑,总归还是个女的,厨下烹煮,堂前洒扫,还是排得上用场的。
陈桐差不多有十年不做这些事情了,资历浅些的管事们,大多把她看作只懂舞剑的鲁娘们,幸而主管后厨的风五娘慧眼识英,年资又高,晓得陈桐此刻虽鲁,幼年毕竟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女红也学过,饭食也做得,再加上这些年历练,更是不同凡响,粽子包起来又快又紧,绝对不漏米。一众厨娘小丫,但见棕叶翻飞,莫不惊叹。
风五娘默默地坐在旁边理棕叶。陈桐没出生的时候,她就跟陈家有交情了,陈延年是个迂腐的老好人,她娘子甄氏倒是个泼辣爽利的妙人,与风五娘算是手帕交,可惜去得早,留下个白白净净,聪明灵巧的小女儿,跟着老爹还有一班莽夫混。陈延年自知不妥,好在当年总堂人手很多,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都是总堂出面请了嬷嬷先生一处教养的,于是就把陈桐送到总堂,习字学武,倒也放心。那时候风五娘就已经在总堂了,不过并不管事,只跟在风五爷身后料理家事。故友的女儿,风五娘自然格外照顾,陈桐也把她当了半个娘,受了委屈会来找她哭,学了什么会找她来献宝,家里给订了亲,小姊妹们取笑她,也是含羞带怯地跑到风五娘这里来躲着。
此刻的陈桐,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最爱蓝衫白裙的小丫头的影子?
陈桐知道今天要跟内眷仆妇们混,打扮得格外斯文,难得穿了身颜色衣衫,杏黄衣裳,月白裙子,头发用杏黄绦子束了,脸上蒙一块厚厚的月白帕子,垂下来连脖颈都遮住了,额前的头发长久没修剪,零零碎碎地垂在眼前,这样一来,整张脸差不多没有半点露出来,一双手倒是露在外面,跟丰腴细嫩沾不上边,硬邦邦像钳子一样。
风五娘悄悄叹口气,再迟一年,再迟一年也好呀,当年的事情若是再迟一年,陈桐就顺顺当当嫁人了,听说那人做了官,做官宦夫人,总比现在要好得多。现在这架势,陈桐怕是要做一辈子姑娘了。
当年的事情是一个禁忌,经过那件事还活着的人实在不多,风五爷也是那时候没的,整个云崖都为这件事情伤筋动骨,大大的丢了面子,能不提就不提。
陈姑娘常年不在山上,即便回来,也住不了几天,所以除了风五娘,内眷们与她都不熟,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渐渐发现这位姑娘谈吐风趣,倒不像传说中的活阎王那样,再加之陈姑娘走南闯北,见过的新鲜事可拿来做谈资的甚多,不一会儿就在女人堆里混熟了。
有个香主家的女孩尤其胆大,凑过来问:“陈姑姑,你在外头见过像雾晨哥哥那样俊的男子么?”
陈桐险些被那声“姑姑”噎住,不过算算年纪,自己也受得起这一声“姑姑”了,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现下的几位世家子,倒都长得不错,不过敏敏你莫被蒙蔽了,男人只要没长歪,穿身像样的衣服都不难看,男人要那么俊做什么?你若寻郎君,还是要找靠得住的人!”
敏敏哦一声,低头想心事,旁边一个叫莺莺的女孩子说:“我觉得练武的人不俊,读书人才俊,山下庄子里有个书生姓张,我倒觉得他比少堂主还俊……”这时旁边的姑娘在她耳边挤眉弄眼地取笑了一句,几个姑娘笑着你打我我打你滚作一团。她们的娘亲嫂子们,忍无可忍,只得把一帮笑闹的小姑娘们赶走,自己清清静静干活。
待到五月初四中午,粽子已经包出来数千个,雄黄酒也泡好了,各处院落都插好了艾枝,娘子军们这才散了,各自换洗,准备第二天过节。
小枫虽然平日里跟着陈桐舞刀弄剑,可绣工其实也好,从前没跟着陈桐的时候,就全总堂都闻名的,听说她回山,央她做香囊扇坠的小厮们排成了队,头几个人来央她的时候,小枫却不过面子应下了,后来闻讯而来的人多得让她头痛,可是又不好应了这个推了那个落人话柄。这几天足不出户,总算都熬了出来,只是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熬得通红,看得陈桐直跳脚,说这可怎么办,眼睛熬坏了,跟我出去夜里还看得清人影么?
小枫急得却不是这件事了,三四天绣了二十多个香袋,现在才想起来,还没给姑娘和自己做呢!
“罢罢罢,你那眼睛还看得见针眼么?”陈桐劈手夺过小枫的针线匣子,说,“你去睡一觉吧,我来给咱俩做。”
小枫推让了两下,终究是困了,回屋和衣躺下,立时就睡着了。陈桐捏着针想了想,也不知道这几年到底时兴什么花样,于是就照着从前最熟的路子下针。等两个都做好的时候,小枫已经一觉醒来,烧开洗澡水,又用艾草泡过,还翻出了两身过节的衣衫。
于是两人各自洗过睡下,等着第二天过节。
到了端午清早,总堂各处人等都赶早起来聚到祠堂。端午是小祭,只有有座次的人可以进祠堂,陈桐跟着莺莺敏敏等一众没有座次名号的内眷仆役恭立在祠堂外面大道两边等。老堂主领着大队人在祠堂里叩几个头,小祭就算完了,接下来就是吃一天的酒。
宋茉茉虽然是千金之躯,在云崖却只是个客人,也只能等在祠堂外面,太阳渐高,一身华服的大小姐明显有些气闷无聊,一双手,不住地绞着腰间香囊的穗子。那香囊五色斑斓,彩绣辉煌,一只古风凤凰在香囊上翩然欲飞,看得周围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悄声赞叹。
“那香囊是一对的。”敏敏不动声色,轻轻地说。
“你怎么知道?”莺莺问。
“我爹给我带过这个图样,是内造的,外头没有,一般人也绣不了,绣工不说,有几样颜色的线根本寻不到。”
“呵,那另一只不知给谁了。”
敏敏冷笑一声,说:“这还用问?”
谈笑间,祠堂的门开了,众人都屏了声息。老堂主一马当先走出来,李雾晨跟在后面,有了敏敏的话做底,一群女孩子都悄悄盯着他的腰际,个个纳罕,却不敢言语。李雾晨腰上只挂着个褪了色的五彩小扫把,怎么看也不能跟那只五彩凤凰配上对。
陈桐心里好笑,也多扫了两眼,李雾晨却这个时候扭头向她们看过来,不期然地笑了笑,宋茉茉带头,好几个小姑娘都轻轻惊呼了一声,然后都赶紧垂下了头,没惊呼的也都跟着把头垂下来,只有陈桐,看着这情景好笑,仗着自己老皮老脸了,又仗着有帕子遮脸,别人看不到她笑,放肆地咧开嘴不出声的大笑。那边李雾晨大概也同她一样觉得这情景好笑,脸上的笑意益发深了。
堂主走过去,后面的人就可以散了,众人登时乱作一团,陈桐左右打量都没看到小枫从祠堂里出来,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角落里小枫和苍松仿佛在争执什么,相持不下间,苍松把一样东西塞到小枫手里扭头就跑,路过陈桐跟前,急急地喊了声“陈姑娘好”就大红着脸飞奔走了。
祠堂院子里此刻只剩下陈桐和小枫,小枫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哭丧着脸走过来,说:“这叫什么事呀。”陈桐一眼扫到,小枫腰上那只自己绣的蟋蟀青草的香囊不见了。
“怎么?香囊让人要去了?”陈桐问。
“可不是么,他又不是没有,我明明记得给他绣了呀,他和青柏都让我给绣了的,又跟我要,我说是姑娘绣的,不能乱给人,他不理,非要要,还说不白要,拿这个跟我换。”
陈桐这才看到小枫手里捏着的东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小枫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没怎么,”陈桐按按心口,“收起来吧,千万别让人瞧见,否则以后你行走江湖,遇到开封宋家的人,是会跟你拼命的。”
小枫想了想,笑出声来,果然收起来了。
陈桐也想了想,说:“大节下的,大家都带个物件,你一个人光秃秃的不好,我跟你作伴吧。”于是伸手除下自己带的一式一样的蟋蟀青草香囊,细细地收好了。
到了饭桌上,两个人终究还是成了异类,风五娘嗔怪她俩怎么这么不讲究,陈桐推说自己绣工不好,小枫推说自己净忙着给别人绣了,到底是敏敏那里有多绣的几只,取来两个给她们戴上了,女眷们才安安心心坐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