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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亡 ...


  •   这是三儿来这里过的第一个上元节。她有点激动,她终于能看见善从王了,许久的乡思不知道他会带来一些什么佳音,是否也是一样的期待呢。
      很显然,她失误了。当她热情地想打招呼时,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去拜见了冀昭。只有那时,他的脸上才有笑容。整个宴会,三儿都有些漫不经心,脑海中闪现过无数个他不与她对视的缘由。
      “哈哈,蔚爱卿,你们蔚国的歌舞果然美哉,怪不得叫人痴醉不愿醒呢!”
      说者有意,听着更是有心。冀昭的话,无疑是说蔚国沉迷歌舞,可是这是事实,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再看善从王,一脸笑意,正是蔚国人惯有的得意,连忙低头叩谢这份夸赞。
      她不禁有些心凉。
      宴罢客散。
      她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那封信,是善从王给她的。看完之后,她开始明白善从王的漠视。
      长姐还是知道了蔚王和四妹的事情,加上她长子失足溺水,雪上加霜,她竟去了。那风华绝代的宗家长女、蔚国王后,比起才情绝世的蔚王,她都毫不逊色,就这样凄惨地去了。四妹在世俗之声中留在了王都,蔚王说是待年,可谁都知道他是想要等风声过了、等及笄后娶她。再说除了他,谁敢去提亲。
      今年的元日,蔚王单单请了宗氏。饮酒作诗,祭奠蔚后。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再读蔚王的新诗,真是一纸话不完的愁——悼妻之愁、与新人礼教不合之愁。他爱蔚后,但对四儿的情意也不假。
      阅毕燃尽。
      仔细抹了脸上的眼泪,三儿想那只是为那长姐伤心,突然心生悔意,平生错过那么多场她精心准备的歌舞,不能把她的才情看个遍。不知道她在众星拱月里有没有想过她的三妹妹呢?会不会原谅那个羡慕了她一生的三妹妹?她会的,她总是个温柔的人呀!
      到如今,她曾倾心不已的蔚王还沉浸在他的忧愁里,却不知城墙之外、蔚河对岸,早已点燃了战火。唇亡齿寒,他不是不懂,他却写信替冀昭劝邻国化干戈为玉帛。像他一样,享受着乞求来的城墙里片刻的歌舞升平,看他的花、作他的新词、赏他的新舞。
      罢了罢了,她突然想北冀的酒了,那样烈,好叫她忘了一切。
      上元节的北冀,不像往日如白昼般的夜市,生添了许多光彩。灿烂夺目的烟火,被灯笼染红了的街道、河道,明艳动人的姑娘明目张胆地提着灯笼寻觅着心上人。勇敢、无畏、自信、喜悦,充斥着北冀、染上每个人的心头。这就是北冀的魅力,是三儿开始迷失自己的源头。
      “今日,是否还有幸与姑娘共饮?”
      三儿还沉浸在这难得温柔的异乡里,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冀昭?”
      眼前的君王褪去了华服,倒是像极了蔚国的翩翩公子,偏又带着几分威严。身旁的侍从倒是露出几分怒气,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言不逊,正迟疑着怎么圆话时,冀昭制止了他。倒还是有些肚量。
      “今日的酒,我请你。”三儿忙抢先道,今日可是带够了钱的。
      “看来北冀没有亏待你。”冀昭再不看她,径直向酒肆走去。
      也是,食人俸禄,倒还成了自己的笑话。小人,刻薄,三儿心中暗暗腹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还是同样的位置,一坐下,三儿就招来了伙计,点了些菜色和酒。俨然一副做东的样子。冀昭不以为意,倒了两杯茶,递给三儿一杯。她开始愈发觉得自己小肚鸡肠,甚至讨厌起来。像是愧疚,酒上来后,三儿给他倒了一杯。
      冀昭端起酒杯,端详了半天。“怎么了,瞧不上这酒?”三儿斜睨了他一眼,然后一杯下肚,有些烈,试着夹了些菜垫了垫果然缓了一些。冀昭一饮而尽,慢慢道,“我是想呀,这入乡随俗,我们何不换碗饮酒,更痛快些。”
      “伙计,拿碗来。”冀昭有些满意地看了眼三儿,三儿并不理睬他。满上一碗又一碗的酒,“怎么,你今夜还打算醉回去?”三儿端正了身体,“果然是你。”也罢,又端起碗喝了起来,“在我们蔚国,饮酒要吟诗。”说着,三儿看着冀昭,呲牙笑了起来,“嘿嘿,可惜我不会。”冀昭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三儿继续道,“但是蔚王他是全天下最有才情的王...”
      三儿许是醉了,醉得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说着说着,她心里难过起来,但她不想为任何人流泪,更不想让冀昭看见她哭了。三儿站起身,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灌进全身,真舒服,她贪婪地享受着。倒是旁边的客人嚷嚷,让关上窗户,三儿赌气似地拒绝道,死守着那一方天地,不想任何人破坏。都是醉了酒的壮汉,作势上来要关窗户,三儿鼓起全身的勇气和——酒气,誓要拼命。岂料他们并不想动手,此刻倒显得她自己蛮横了。三儿有些心虚,却还是堵在窗户前,他们好说歹说也说不动她,倒是冀昭起身,“正好喝够了,出去转转,吹吹风。”看着眼前的冀昭,那句“吹吹风”还在耳畔回响,三儿乖巧地点了点头,跟了出去。
      毕竟还是寒冬夜里,吹了会儿风,还是有些冷,三儿不禁揉了揉脸,酒意倒是退了几分,只是仍有些站不稳。冀昭也看出了她的窘态,“穿这么少?”临行前,母亲倒是备了几件厚衣裳,偏殿又有炭火,倒也还好。毕竟偷跑出来,也没料到这么冷,母亲的厚衣裳也抵不住北地夜里的寒风,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想家了。许是冀昭看出了她眼里的落寞,又或许是藏在心底的同情心隐隐作祟,他解下斗篷,替她系上、又拢了拢。她怔怔地看着他,倒没了蔚国儿女的羞赧,偏生出了些惊慌,一闪而过。但他,看见了。
      烟火染亮了整个天空,色彩斑斓,照亮了男男女女的脸庞。但她却转身逃了,冀昭看着黑色斗篷下愈发闪亮的姑娘,就仿似那个阳光明媚的林间窥见的少女,额头的汗珠像水晶般闪耀夺目,扬鞭策马,率真快活。而他却像一个偷窥者,贪婪地看着一切。
      “猜灯谜?”她不闻,只怔怔地看着。每次猜灯谜的时候,就是兄长和长姐的比赛,就算是蔚王少时的伴读,也比不上长姐,更不用说她了,每到这时,她的自卑无情地蚕食着她。
      “试试无妨。”冀昭说着,便伸手捋了一条念了起来,“只是近黄昏。”冀昭思忖了半天,他现在虽有意读些书,但始终静不下心。“酱。酱汁的酱。”一旁的三儿开了口,定定地看向冀昭。冀昭欣喜地像个孩子,一连又说了好些,三儿都准确无疑地答出。旁人都连连叫好,三儿的眼睛开始亮亮的,拿着属于她的胜利品——河灯,左右看了许久。“倒是有些精致。”冀昭知是与蔚国作比较,“去放河灯。”三儿笑着点了点头。
      河水很凉,比冰还凉,这成群河灯都暖不了的冰寒刺骨。三儿郑重地捧着河灯许愿,对着那点光亮,“你怕是要用它取暖舍不得放走?”三儿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瞪了一眼他,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河里。“许了什么愿望?”冀昭看着缓缓入群的河灯问道。“世人总喜欢问别人许了什么愿望,不过又有几个人会说来呢!”三儿站起身,俯视道,“所以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抬脚欲上坡梯,一片片纷扬的雪花落了下来,紧接着听到男男女女欢呼的声音。“下雪了、下雪了!冀昭,你看是雪花。”冀昭看着兴奋的三儿,跟着笑了起来。
      上元节,初雪,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冀昭如是想。
      “我们去骑马。”冀昭一把抱住三儿,惊喜地说道。三儿挣开这突如其来的怀抱,“好呀!”声音平和且温柔。冀昭感受到她的肯定,拉着三儿就走,走着走着跑起来,少女的笑声交杂着男子的笑声,分不清是谁的。但他们分辨得清楚,在这男女欢呼声中渐行渐远。
      上元节,不宵禁,整个北冀灯火通明,笑声响彻北地。却有两人逃离了这份热闹,纵马在纷扬着雪花的草原上,享受着他们的雀跃,与他人无关。

      “王上,该休息了。”冀昭贪恋地看着榻上的人,睡梦中的嘴角还噙着微笑。
      他挥了挥手,示意莫要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复又站起身,出了门,敛了笑意,“派人好生照看,最近不要她出门了。”侍从知说的是睡塌上的人儿。从这位蔚国的主儿住进偏殿起,王上就交代了。刚开始以为王上是看上了她,南隅之地多生美娥,但后都中哪位佳人不比她强上百倍。但这一年多时,王上也未提及她,怕是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王上对她倒是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他也琢磨不上来。
      冀昭未去休息,而是连夜召了几位大臣。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始料未及地在此刻悄悄发生。
      三儿一连几日都没能逃出去,从上元节之后已经很久出去了,整日就困在偏殿里,不过期间倒是陆续送来不少东西。三儿知是冀昭的意思,她想见见他,大概只能出去才能寻着机会感谢他。后来,三儿也不打算出去了,根本就出不去。她刚生了个法子,就被发现了,索性耐着性子等,总有一天能出去吧!
      但她不知道,她等来了春宴。
      北地的冬天很长,但春天还是如约而至。她看到院子里生出了嫩绿时,开心了半天,硬生生憋出了句诗。可听到春宴时,她融化的心又涌出了寒意,她觉得有些冷。她知道,她的春天来了,只是,不是接她回家的。
      她换上了初来北冀时的衣裳,那时,她怀着期盼,来到了这里,寒冷、孤立却蚕食着她的那可怜的期盼。在数不尽的寒夜里,她夜夜难寐,流下酸苦的泪水。天暖了,花开了,草绿了,她又燃起了希望。当她准备在这里安静地活下去,不怀期盼,带着残存的自尊生活在北冀。可是现在,怕是最后一点自尊都没了。
      设春宴的园子里移植了几棵樱花,显然是强忍着寒意努力绽放着。那些裹紧皮毛的贵族女人们眼里绽放着光芒,大概是没见过这般粉嫩娇弱的花儿吧;而那些剽悍得意的王侯眼睛里亦是光芒,毫不遮掩地看向小蔚后——她的四妹妹,比长姐更是灵动。而身旁的蔚王,一杯又一杯地饮酒,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北冀的酒很烈呢!
      三儿浑身僵硬,仿似被剥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任人意淫。她艰难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冀昭,一如既往地傲然,或者更甚从前,现在他是这南北之地的王上,所有人都将向他朝拜,所有的土地任他践踏。他一直是胜利的政治家,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有人都应该敬佩他,敬佩他的无上荣耀。可她却端不起那酒杯,她好想念大碗喝酒的日子,至少可以一直活在梦里,活在那安宁的觥筹交错里。不知道他会不会注意到她呢,他会不会原谅自己片刻的不敬,尽管她不是故意的。她又想笑了,有哪个君王会容忍一个俘虏对自己的不敬,但他没有说话,也是,他怎么会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呢!
      三儿一连安静了好几天,门口的侍卫进来看了几次,想必是觉得她死了吧。是的,她的自尊彻底死了,死在了上元节的那个夜晚。门吱呀呀地开了,三儿条件性地想伸手捂住眼睛,可实在是没有力气,只闭上了眼睛。
      “三儿、三儿。”
      三儿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她认命般,不再试图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涌出。她闭上眼睛,她不想他看见自己的不堪,至少不希望冀昭看见。
      冀昭扶起三儿,端起水递到她唇边,干涸的唇感受到水的滋润,但她却倔强地无声拒绝着。“难道不想见他吗?”她使出全身的力量看向冀昭,见他缓缓点了点头,她开始大口大口吞咽茶水,加了蜜的水,可惜她尝不到这甜蜜滋味。
      冀昭见状,起身欲离开,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猛地摔在了地上。冀昭正俯身欲扶她,只听,“什么时候?”伸出的双手顿在了空中,“只要你有命。”三儿松开抓着衣襟的手,双手撑地,挣扎着起身。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又失败了多少次,她终于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扑向桌子,拼命地塞着食物,她不识滋味,那苦涩的泪是她最好的调味品。
      昔日的姑娘,不过些许几日,竟变了模样。侍从不敢看那眼睛,好像多看一眼,都会被拖进地狱。一路上,侍从回头看了好几眼,那脚步轻的好似根本没有人。
      一座落寞的阁楼,哪怕花红草绿也盖不住的颓败。三儿始终抬不起脚,仿似灌了铅般沉重,她看到他们要说些什么呢?她突然有些害怕,后悔来了这里。她无法面对他们,更无法直视体无完肤的自己。倒是看门的老叟先开口道,“我去告知才子?”才子?倒是个称他的诨名,确是如此的讥讽。三儿摇了摇头,走了进去。小亭上,他饮着酒,看着她为他跳动的舞曲,嘴里还念念有词,想必又有了新作。她突然转身想要逃离这里,倒是四妹妹瞧见了她。
      “三姐姐,可好?”
      眼前的四妹妹早已不是个小姑娘,虽脸庞挂着稚气,却也有几分威仪,但更多的是颓丧——那是失败者的气质。
      三儿僵硬地扯出了个嘴角,四儿看了眼亭子里兀自饮酒的人,“我还是爱他,就算他输了,我还是爱他。”眼里还有星点的光芒,转而垂了眼眸,“我对不起长姐。三姐姐,”声音忽然哽咽道,“宗家没了。”三儿站不稳似的后退了几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曾经无上荣耀的宗氏,没了。像是捡起最后的骨气,随着蔚国旗帜的倒下,他们齐齐殉了国。这本是最好的结局,他们带着他们的尊严留在了那片引以为傲的土地上,她从心底希望是这样的,可真的听到时,她又害怕起来。她呢,她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宗家?她突然害怕去死,就像那正在饮酒的才子一般,本应允与国同在、与百姓同在,却在最后一刻怯懦了、退缩了。
      三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偏殿那间屋子、关上门,她害怕阳光、越是耀眼,她越是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竟然在那个胜利者谋划的前夕与他度过了一个开心了许久的上元节。她越是厌恶自己,越是会想到那夜的种种,挥之不去、又控制不住。

      醒来时,阳光甚好,她甚至闻见了空气里的花草香气。春风拂过帘幔,轻抚上的脸庞。她是死了?但她无颜面对祖父。泪水划过脸庞,她感受到有人为她擦拭了眼泪。她不舍地睁开眼睛,生怕这美好的一切都会破灭。事实如此,当她看到冀昭的那张脸,自傲的胜利者,她想扑过去撕碎他。理智告诉她,这些都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必然,不是冀昭也会是别人;可是,诗人向来不是理性的。
      三儿挪过麻木的身体朝向里面,她知道他没走。她不想面对他,她害怕看到他那张胜利的脸上流露出的怜悯,她无法感激。身后的目光灼热地要刺穿她的身体,她觉得她就要忍不住了。
      “王上,才子求见。”三儿突然有些庆幸,麻木的身体舒缓了一下,听到那两个字又忍不住发抖起来。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去看看你那引以为傲的蔚王。”冀昭的声音像是晴空中的一道霹雳,击溃着她最后一方堡垒。至少,她还没有做好在冀昭面前见他的准备。
      冀昭不等她回答,直接命人将他带到此处。隔着一扇门,她甚至能听见他叩拜时膝盖落地、灰尘浮起的声音,“王上,请加些俸禄。”读书人的傲气衬着卑微的请求,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竟是来讨俸禄的,责怪北冀的俸禄不够买酒喝。
      “哦,不是为礼夫人?”冀昭的口气满是不屑,他用不着嘲讽,因为脚下的人早已低微至尘土里,入不了他的眼睛。蔚礼默不作声,只等待王的一声允诺。甚至他的一国之后任人蹂躏,他也可恍若未闻。
      三儿顺着门框缓缓坠落,她不想逃回榻上,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是的,她躲在门后偷听,不想掩饰,也无需掩饰。冀昭看着瘫在地上的三儿,满脸嘲讽,看,这就是你的尊严,你还坚持什么?可是他的内心不允许他这样说,他不想伤害她。也许,她也是他心底的一方堡垒,他也害怕会崩塌。
      “冀昭,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吧。”三儿突然扯出淡淡的微笑,平静地直视着他,“他们不过是你笼中的金丝雀,你又何必和他们计较。你是胜利者,无人取代。”明明是实话,听起来确是那么地恶毒,像是诅咒。冀昭感受到心中垒砌的堡垒,一丝丝地开裂,他慌乱、又无可奈何,只能匆忙离去。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三儿坐在墙头遥看南方,她现在能记住蔚礼的诗了。她勾了勾嘴角,饮下一杯又一杯,没有菜品垫肚也都不会醉了。她来这里有些久了。
      “三儿。”
      来人是冀昭,三儿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你来啦!”身子一斜,直直往地上栽去,稳稳落入冀昭的怀里。再低头看怀里的人,正醉笑着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大概在梦里才能这样自在吧。冀昭心中隐隐有些不适,现在的她还活着,可每日醉生梦死,几次摔下墙头就那样睡在了草丛间,发现时还是这样醉笑着。
      翌日,太阳耀眼得厉害。
      “三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丫鬟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等候,她等着她的主子回答。她已经在这里伺候有些日子了,差不多知道她的性子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吩咐,只喜欢一个人闷闷喝酒、念诗、痴笑。偶然一次发脾气,还是因为称呼,她不知道为什么惹火了她,一时跪在地上有些慌乱。她那样一个温柔的蔚国女子,发起火来也不吓人,就是那眼神根本瞧不得。后来还是王上来了才平息,从此以后只敢唤她“三小姐”,但也没瞧出她多欢喜,还是淡淡的。
      三儿点了点头,任由搀扶着坐起,瞥见了桌上的红帕。丫鬟注意到三儿的眼神,忙递上茶水,假装不经意地轻声道,“王上送来的骑服。”又偷瞄几眼自己的主子,半天没有回应,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换衣服的时候,三儿命她替自己换上骑服,倒是让人有些惊喜,饭食也比平时吃得多些。
      “三儿。”冀昭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儿,一瞬间有些恍惚,穿上骑服倒是有些北冀的潇洒。“去哪里骑马?”三儿看了眼冀昭,又转过脸看向别处,她还是不能正视他。

      时至夏至,林子里郁郁葱葱,偶有烈日投进缝隙,倒觉得温暖。几圈之后,三儿有些气喘。两人下马休息,冀昭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倒是有些宗老将军的风度。”三儿闻言微怔,很快又陷入过往。冀昭自顾自地说,“你没猜错,我见过他。我请他入我北冀,但他拒绝了,我猜到他会拒绝。后来他殉国也是意料之中,我敬他。”南北之地的王上会对一位解甲归田的将军心怀敬意,三儿知道那份敬意不假。而祖父说起冀昭时的样子,也不会有假。冀昭,他让纷乱世道重归安宁,他也有能力延续这份和平;而蔚礼,他若做个富贵城里的才子未必不是一件美事。只是,近来他像是想要挣脱牢笼,起先也只是写些思情的诗,而现在直言思旧国。想到这里,三儿抬眼看了眼冀昭,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冀昭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四眼相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白日越来越短,夜里越来越长。
      三儿正坐在院子里看落叶萧萧,脸色日渐红润了不少,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有冀昭知道,她和以前并不一样。自从上次提出成婚一事,两人已很久没有见面了。冀昭始终没有移动脚步,他不想打破这份和谐。倒是三儿回过头看向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冀昭,你来了。”像是预习了上百遍,但冀昭还是像着魔一般走了过去。“今日重阳,你倒是有空来我这里。”冀昭闻言不语,折腾了半日,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三儿肩头一沉,他就这样睡着了。
      今日重阳,三儿难得看到了四妹和蔚礼,虽不似从前,但至少他们还能吟诗作赋、赏舞饮酒。四妹说,冀昭还特意让善从王和蔚礼团聚,想必也能缓解他的忧愁吧。想着,嘴角不禁上扬。“想什么那么开心?”冀昭也勾起嘴角,端详着面前的人儿,像是回到了上元节那个夜晚。
      “冀昭,我答应你。”三儿郑重地回答道。

      今日南北大地很是热闹,是冀朝王上的大喜之日。有人说,当年北冀娶后都不及今日一分。
      冀昭有些醉意,他从没有醉过。就算是成为这土地上唯一的君主时,他都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清醒。而今天,他醉了,却一点都不想醒来。他看着红盖头下的三儿,她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呢?冀昭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掀开她的盖头,好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偌大的宫殿里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他并不觉得孤单,以后的他也不会孤单了。
      一步、两步,他慢慢地走向她。那曾扬起北冀大旗的手,此刻却有些颤抖。三儿的脸就在眼前,一切都是梦。她的眼睛就那样直直看着他,却叫他的笑容骤冷僵在脸庞。红烛摇曳,泛黄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让人心生寒意。冀昭生硬地扯出嘴角,擦了擦她脸上肆意纵横的泪水。
      “蔚礼死了,还是喝了他亲弟弟送去的酒。”三儿颤抖着双手抚上冀昭的脸庞,“冀昭,这酒真让人醉呢!”

      冀朝王上的大喜之日,有人说,那天晚上王城有人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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