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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步步沉吟步步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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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她究竟是谁?她来这里做什么?洛筱蓦地一惊,自己……差点铸成大错!
“你究竟来做什么?”他冷冷地问。
“我?”紫夜眼睛倏地暗了。“算了,本就该知道你不可能的……”
“对,我不能。”他剑眉紧锁,“但我也不想现在这样。”他的声音忽然又软了下来:“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话想要告诉我?”
紫夜一时没说话。忽然道:“来人了。”
洛筱猛地转身,眼角刚好捕捉到一点银纱。
他走上前去,恭敬施礼:“不知师娘深夜至此,有何见教。”
心中却不免惊异:她怎么知道?
来人见被人发现,索性轻移莲步,走上前来一卷银纱从发际垂下,随着话声微微飘动:“洛筱?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洛筱听出她语音中的不快,但依然恭敬而漠然道:“洛筱奉师父之命在此守卫。”
“哦?你师父不是几日前就出去了吗?莫非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面纱下两道蛾眉高高挑起,带一点嘲讽。
“师娘有所不知,师父年初便吩咐,若有可疑人物来府找他,倘他不在,我等须严加看管,候他回府处置。期间不许他人接近。”
“我也不能?”
“师娘也不能。”
“秦——啸——天!”女子银牙紧咬,“来者不是要取他性命?我看还是及早解决为妙!”
“师娘息怒。”洛筱急忙挡在她面前,垂首道。
“你敢拦我?”
“弟子不敢。还望师娘早些回房歇息。”
“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该干什么!”说话间那女子便已欺近房门。洛筱脚下一点,跃至门边,拱手道:“奉师父之命,只好得罪师娘了。”
“哼,就凭你那点微末功夫?”一声冷笑,她手指一翻早已扣到门上。
洛筱探身,竹箫直指她肘上曲池穴,但见她身形微动,手仍在门上,让过他一击。待他未返身之际,掌中乍见几点血红,“嗖嗖”几声向他后心击去。洛筱“腾腾”几个急翻,生生避开,惊呼一声:“血琉璃?!”但见几枚锥形的血色琉璃没入柴门寸许,在夜月下闪着诡异的赤红光色。门上,硬被撑开几条长长的裂缝。女子一愣,“从我手下逃出去的你还是第一个,算你走运。”冷冷一笑,拉开门栓。
“师娘留步——”洛筱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这时急扑向前,却只让一角裙边从手中流走。
“糟了!”他冲进去,却见那女子只是愣在了那里。
房中——没有人。
没人?
洛筱竟松了口气。
女子转身厉声道:“你是怎么看管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向你师父交代!”
洛筱不慌不忙道:“师娘来之前她一直在里面,或许是刚才您来时被她走脱也未可知?”
“你听到声音了?”
“弟子刚才没有注意,不知师娘……”
女子不待他说完,一甩衣袖,不见了踪迹。
洛筱嘴角有浅浅笑意。她,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房中,紫夜却没有就此放下心来。她坐在房梁上,活动着酸麻的手腕。
好险。刚才那女子,身上带一股戾气,让人避之犹恐不及,洛筱他,怎么还敢与她动手?
正思量着,眼睛一瞟,门,没关。
外面,洛筱正走来走去,步履中有些焦急。
还有一个人——她,果然没走。
紫夜轻轻跃下地,四下一打量,顺手抄起一把沙砾。
蹭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故意发出点轻微的声响,朝着外面竹叶茂密处,将沙粒弹出去,引得竹叶由近及远,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有人在里面奔跑。
声音一起,一个白色的影子便跃了出去。
紫夜忙闪出来,向反方向跑出去。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心内一惊,眼角却捕捉到了一片青绿的衣袖。
她被带到一间屋子,洛筱回身出来,拴上门,“呆着别动。”又急忙转回柴房。
女子正站在门前,面色一片死灰。
手中火折正燃着一点微弱的火光,照见墙角磨断了的绳子。
她眼神一凌,回身出去,问着洛筱:“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洛筱不紧不慢地答道:“徒儿听得竹林附近有声音,追过去之后却没有人影,听到这里又有声音,才回来看看……”
“哼,”不等他说完,女子轻蔑地一牵嘴角,“小子,太嫩了点。”说着一手抓过他的右臂,“过来!”
两人落在洛筱门前,“开门。”他只觉一枚冰锥顶在背心,手心不觉微微发颤。
“师娘要来徒儿房中,也得给徒儿一点收拾收拾的时间吧。”声音,倒是依旧平静。
“是不敢吧?里面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呢?”
“徒儿不懂师娘的意思。”
“不开?你不开那我来开!”说罢一挥手,门锁应声而落。
洛筱握箫的手猛地一紧,表情又忽然一愣。
“什么?”那女子却在门口呆住,看进去,屋内并无异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一步步退出来,一晃没了踪影。
“师娘——什么时候还徒儿一把新锁?”洛筱在后面叫道。
“噗哧”一声,屋外一棵梧桐树上,紫夜掌不住笑了出来。
“下来吧,没事了。”洛筱抬头,小声说。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她扶着树干,立在枝梢,眼睛弯弯如一眉新月。
“她开门的时候。”
紫夜轻轻跃下,落在他面前。“幸亏没听你的。”
他仍是把她拉进屋里,拴上门,转过身来盯住她。
“为什么不走?”他突兀地问。
“啊?”紫夜一怔。是啊,为什么不逃出去呢?好像——没有理由啊。
可是,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她真的不愿再提起。
所以,只好咬了下唇不说话。
洛筱眉尖微蹙,却也没有再问,回身拿了一卷书,端起油灯道:“你休息吧。”
“我?——你呢?”
“我读夜书。”
紫夜把被子拉到下颌,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真的要杀你师父,你——会杀了我吗?”
窗边少年的背影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只有灯花一爆,声响回荡在空空的屋子里。
蓦然心惊。
“爹,你回来了!”
晓月从房中奔出,扑向披着朝阳走进门来的男子。看到女儿的瞬间,他脸上所有坚毅的线条都变得柔和,飞扬的眉梢和嘴边的胡茬都带着笑意。他揽着晓月,走到屋中,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儿:“呵,又长高了不少!”
晓月倚在父亲怀里,幸福地笑着。突然,她转过身来,“爹!昨天来了一个女孩子,长得可漂亮呢!可是,姥姥却说——说她会杀你……”
“什么?!”秦啸天脸色突然一变,扳住她的肩膀,神色凝重:“她——在哪里?”
晓月吓了一跳:“在——在师兄屋里——”
秦啸天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怎么了,爹?”
秦啸天只是快步向前走,晓月只得紧紧跟上。
有敲门的声音。
伏在案上的洛筱惊醒,拉开门栓,立刻施礼道:“师父回来了。”
秦啸天点点头,走入里间,床上,女孩合衣而眠。
是那样熟悉而久违的面容,一时间时光仿佛倒转,他一步也不能挪动。眼前只看到那雾气氤氲的九嶷山中,两人打马惊落簌簌霜叶;耳畔只听到,那人清脆笑声,一如淙淙山溪抚过心田……
然后他看见那双淡紫色的眼眸,眼神倏然一暗。
紫夜不情愿地睁开眼,,透过飞舞的轻尘,看到了眼前男子经历过太多风霜而瘦削的面庞,看到了他明亮却有些恍惚的眼睛,她心头陡然一紧:这是谁?怎么……
秦啸天的嘴唇微微颤抖,然而呢喃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紫樱……紫樱……”
紫夜翻身跳下床来,五指渐渐紧握。
“爹!小心!”此刻被遗忘的晓月在门口大叫。秦啸天猛然一震,在离紫夜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了。他半是确信半是迟疑地问:“你是……紫夜?”
紫夜又是一惊:“你——是谁?”
秦啸天一眼看到她腰上的银鞭,一怔,“冰蕊——她还好吗?”
紫夜眼中一片迷茫。
“是谁教你的武功?”
紫夜想要抽出银针,可手臂却不听使唤地抬不起来。在那男子热切的目光下,她头上竟渗出细细的汗珠。她只得回答:“是——是师父……”
“你师父——是不是总是一身白衣,样子……”他眉毛拧成一个结,又慢慢展开,仿佛横下心来,“是不是和晓月很像?”
她点点头。
“你师父姓林,叫冰蕊……她,怎么样了?”
“还好。”她只能这样说。
“是她叫你来?”
紫夜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些年,她还是不能……”秦啸天身子忽然猛的一凛,“你当真不知道?她没告诉你?”
紫夜的心疯狂地跳起来,跳得她心口发闷。但她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告诉我……什么?”
晓月看着反常的父亲,有些不知所措。
秦啸天回头,对着晓月无奈地苦笑一下:“月儿,记住了,以后你要叫她姐姐。”
一瞬间,小窗外的阳光似乎要耗尽所有的能量,疯狂地倾泻进来……
紫夜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随他走进一间幽暗的密室,不知道手心怎样多出一枚薄润透明的玉樱花瓣,不知道怎样听完秦啸天断断续续的叙述,更不知道,晓月什么时候撞开身边的洛筱甩开门跑了出去,洛筱又怎样追了出去……她只是突然希望,自己可以什么都听不见,可以甩开那些钻进头脑里去的词句——她为什么要来?!她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可她知道了娘叫紫樱,和自己一样有飘逸的长发和淡紫色的眼眸;知道了爹是在遥远的地方遇见了娘,山盟海誓后他却远走高飞;知道了后来娘带着两岁的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打听到了已经名扬江南的秦啸天,摸到了扬州城豪华的秦府。娘不敢相信这曾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然而更令娘无法相信的是叩开镶着铜环的大门,却发现了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面对着曾使娘托付终身的男子,娘一病不起,只留下一句话:“照顾好我的夜儿……”然后当天晚上迷样地消失。人们第二天才在后山发先了她……同时,秦家又发现一名侍女带走了紫夜,从此不知所终。
可只有府内极少数人知道,秦啸天夫妇二人根本没有同房,那孩子,正是那名侍女所生……
紫夜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咬出鲜红的一道血痕。她只是庆幸自己的膝盖还有力气,没有让自己的腿颤抖;只是庆幸自己的颈项还足够坚强能让自己的头颅高高抬起;只是庆幸自己的视线还足够清楚没有让泪水模糊了眼睛……
这难道是我想要的结果吗?这就是我千辛万苦得到的故事吗?然而这不是故事,是现实!紫夜不愿相信,可她别无选择,她不得不信!她知道了娘早已不在人世,知道了爹的手掌早已不属于自己,知道了师父终究没有骗她,她说的没错:“你去了,就会知道了。”可是知道的却是这样令人肠断的消息!紫夜垂下长长的睫毛,心中冷笑一声,却原来,却原来十几年来师父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工具!她不敢想如果她真能杀了这个男人会怎样。紫夜只觉的浑身发冷,只觉得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耳畔只回响着呼啸而过的狂风,风在咆哮,在号叫,在呻吟在哀泣,而她在这狂怒的风中,如浮萍如飘絮,哪里还有一寸可以依傍的土地?
她想去恨这些人,这些无缘无故的把苦难让他们去承受、让自己稚嫩的双肩去承受的人;可是她又没有办法去恨,毕竟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生身之父,毕竟师父把自己养大,毕竟还给过自己一点温暖。愁肠百结恨意千转,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痛和着隐藏在眼睛后面的泪水交织成一张永远也无法理顺的心网,缠绕心头让紫夜无法呼吸。
秦啸天的声音亦变得哽咽且沙哑:“夜儿……”声音里竟带了一丝乞求的味道:“留下来行吗?”
紫夜摇摇头。
“夜儿,能叫我一声爹吗?能原谅爹吗?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啊!”
紫夜闭上眼睛,任凭穿行四处的风掀起飘散的长发疯狂地纠缠。我能原谅他吗?这种事怎是一句“对不住”就偿还得清?紫夜心里绝望地痛着。她咬住牙,问:“我娘,在哪?”
秦啸天眼中涌出两道浑浊的水流。那眼神,竟是一丝儿落寞,一丝儿酸楚,一丝儿担忧。
“告诉我,我娘,在哪。”
他无力地扶住墙壁:“后山,——映月亭。”
紫夜弯腰拾起地上的长鞭,带着一身的疲倦和满心的伤痕,冲入屋外呼啸的风中。
她从路上飞奔而过,全然不注意路人惊异的目光。她的身影幻化成一团紫雾,她只想着快点快点。腰上的银鞭反射着阳光,在雾中闪闪烁烁,仿佛夜空中的星辰。她穿过后山茂密的树林,跃过林间潺潺的溪水,在山间光滑或者突兀的岩石上一起一落,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小亭。亭前锲着三个字“映月亭”。
紫夜这才停下来,缓缓绕到亭子后面。亭后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字迹大多都已磨灭,只依稀分辨出四个墨绿色的字:紫樱之墓。
紫夜仍然咬住嘴唇,伏下身去拔下墓上新生的杂草,轻轻拢上几抷土,然后靠着碑石,缓缓地坐了下来。
娘,夜儿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紫夜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额边石碑的清冷。
紫夜又一次双手环膝,呆呆地仰望天空。但是空中烟尘弥漫,远处有火光闪闪烁烁,无数银灰色的蝴蝶随着热气升腾着,飞舞着,然后闪烁着飘落。
那一天,正好是清明节。
紫夜没有注意到,亭边那几棵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樱花,正在大片大片轰轰烈烈的开放,斜风抚过,花瓣徐徐飘落,落在墓旁,碑上,以及紫夜的长发中衣襟上……
紫夜一直这样坐着,坐着。
周围清清冷冷,没有人,但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只是倦了,于是合上眼,竟倚着石碑沉沉睡去……
全然不顾林间的风正抚过她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