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wood》古楼钟鸣

8、Chapter 7 //

　　八月，天热到恨不得让人当场融化，程故冬天畏寒，入夏又贪凉，早早开了空调，听外头的蝉有一搭没有搭的叫着，一楼的大婶提着个喷壶往地上洒水，日头烈，不一会就干透，看上去并不能起到降温的作用，当下的天色便是树荫下也纳不住人的，因而街面极静，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程故悟到了几分慵懒，盖着层薄被躺在床上，也没什么动弹的欲望。
　　那时在垃圾屋旁蜷成小小一团的狗长大了很多，看着它飞快的成长，程故才对狗只有十几年的短暂生命有了点具体的概念。据说狗并不能分辨自己的名字，只是通过惯常的语调和音节，判断出主人是否在叫它，也确实如此，起先程故懒得起名，于是只要像跟人交谈一般，喊着‘吃饭了’，抑或干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它就会马上飞奔过来，后来唤吆的时候卡壳了几次，才取了个随性的名字，叫圆圆。
　　咖啡店的工作辞了，老板没多说什么，开了整月的工资给他，但总归有些诧异，或许是惊奇时常迟到翘班的员工竟还主动炒他鱿鱼。银行卡里的数字又涨了些，他并不在意，甚至说不上大致的数额，规划未来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并非是那份遗产给的底气，通常人们说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往往就要接上一句除了某些东西，实则更为在意，在程故眼里这句话是没有下文的，他就是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但也除了一个人。

　　杜源的房子是一套不算太大的公寓，却足够舒适，在一线城市，事业算略有小成，但还远没有到实现财务自由的地步。程故搬进来之后，几乎成日待在屋子里，杜源早晨出门前会把他叫起来，陪他吃完饭，看着他把药服下，在他额头印上一个早安吻，而后匆匆出门，中午在公司，也会打个电话提醒他吃饭，但程故通常用饼干解决。到了晚上，杜源回家时天往往已经全黑了，但他知道程故会等他，因而他从不在外面吃晚饭。程故会做饭，初中学的，从高中起就再也没有开过伙，但手艺总归是不会忘的，客观来说，还算美味。傍晚烧的这顿饭，算是他每天唯一的活动了。
　　杜源重欲，隔几天就要来上一次，程故总觉得自己没什么感觉，却也不忍拂了他的热情，躺在那里，努力尝试着给他回应，少有快感，多的是撕裂和酸痛，但看着杜源餍足的表情，也生出一份成就感带来的微妙满足。
　　有挺长一段时间杜源的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每况愈下，但从未对程故提过，直到程故搬到杜源家里住，才偶然得知。于是在某一个霍乱的夜晚，所有激情平息后，程故红着眼眶在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杜源。
　　杜源一时笑了出来：“怎么，嫖完了还给钱？”他并不意外程故知道他的情况，但他也清楚程故的情况，便是拿出家底也仅仅杯水车薪，他把银行卡随手放回床头，揉了揉程故的头发：“别担心，我撑得过去。”
　　“我还有，你拿着。”程故又伸手去够银行卡，坚持塞到他怀里，而后沉默了一会，蹦出一句话：“我只会拖后腿，至少，让我也做点什么吧。”
　　杜源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把卡夹到钱包里，又欺身吻了上去。
　　后来杜源看到卡里七位数的余额，吓了一跳，他发觉自己对程故身世的认知出现了一点偏差，但有一点他猜对了，这确实是程故所有的家底。
　　就像沙漠里的最后一个苹果，这份资助并未被动用，但如同定心丸一般让杜源放心施展手脚，迅速度过了难关，这张卡回到程故手上时，内里已添了份可观的利润。
　　程故至今都并未发现。
　　杜源公司的情况变好之后，逐渐忙了起来，在家陪着程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程故完全理解，他不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他很早就知道，世界不是围着任何人转的，命运所馈赠的一切，都保不齐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加倍失去。
　　只是早晨睁开眼时，看到杜源温柔的笑容，然后留下那个吻匆匆离去，每当他用宠溺的语气嘱咐自己好好吃饭，每当他用抱歉的语气告诉他晚上又不能回家吃饭，每当他带着一身疲惫回家，轻手轻脚的洗漱，上床把吃了安眠药昏沉睡去的自己圈在怀中。
　　半梦半醒。程故不敢睁开眼，怕是梦，怕睁开眼，房间里又空无一人。
　　程故觉得自己最不怕的就是一个人呆着，一直以来也都是如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感受过两个人腻在一起的甜蜜后，竟妄想奢求更多。
　　他对现状绝无任何不满，只是有时候，觉得有些寂寞。
　　寂寞而已，寂寞罢了。
　　他开始出外打些零工，但都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最久的一次是在一家规模不大的书店，长达两个月。书店的工作异常清闲，日常便是扫码收款，整理整理书架，只在为数不多的上新日忙碌半天。但无论如何，工作就意味着要维持一天的表情，要在任何情况下强忍住翻涌的情绪，即便是相对友好的环境，也总能在某些莫名其妙的节点刺中他过分敏感的神经梢。
　　杜源眼看程故焦虑不止，不断的安慰他，说不要着急，不要勉强自己，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
　　“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那时杜源兼顾越来越忙的工作和情绪看上去不太对劲的程故，说话时眼里总是爬满困倦，但即便如此，面对程故也从不会忘记维持自己一贯的温柔，程故有些感动，他总觉得自己拖累了杜源，因而使着劲想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被一股无形的重压摁倒在地，尚余的勇气抽丝剥茧般失去，于是他愤怒，他焦躁，他绝望的发现，无论是怎样的理由，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与尝试总会以毫无新意的方式告终，结局一败涂地。
　　他又一次被阻隔在既定的怪圈里，像被困在玻璃里的苍蝇，道路一片光明，前路阻滞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