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wood》古楼钟鸣

6、Chapter 5 //

　　失眠太久的人在体验一种濒死感，尤其是依旧未能及时入睡的情况下。
　　今天还处于劳动节假期期间，下午咖啡店的客人还算多，正好来了一大波客人，程故不断制作着咖啡，有新客人来时又忙到吧台重复点单收银的动作。他的脸上有一丝倦意，由于一宿没睡而神色焉焉，看上去不太热情，但客人并不觉异样，老板进门的时候倒是瞄了一眼他的黑眼圈，也什么都没说。
　　感知是非常奇怪的一种能力，人们总是对某些事情嗅觉灵敏，但漠不关心的，即便近在眼前也不甚在意。
　　人总喜欢扎堆的来，这批客人安置好后，便又是短暂的清闲，日头上到正午，倾泻而下的热意透过玻璃闯入室内，才惊觉又已到了初夏。
　　老板早早开起了空调，依旧在门口窗边的老位置坐着，聚精会神的盯着笔记本，屏幕上是熟悉的粉嫩色彩，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身上的格子衬衫熨烫妥帖，单是远看着端庄正经极了，却又不知为何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猥琐的气息。
　　相对来说，夏天于病情有益，空气里那份浓烈的热情总归会冲淡一些郁结，春意缱绻的缠绵转成了孟夏欣然的盛华，但他也逐渐觉得季节对他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小，这倒也正常，当骆驼背负的稻草越来越多，压死骆驼的就不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容量越来越大的箩筐。
　　程故给自己冲了杯美式，一口一口的抿，看着门外仅恰好能容两辆车过路的小街，眼神溃散，门口不时有人走过，或行色匆匆，或悠游自适，但更多的是看不出紧慢神色，普通到让人转眼就忘的路人甲，他们留下诸多平白无奇的剪影，却也能一点点凑成各色鲜活百态，透过一个说不上名姓也无人在意的小小咖啡店门框，顾自演绎着被定格的某一刻映像。

　　太阳傍在西山上一晃荡，忽的西落，斜光照着小巷初亮的灯火，而后那点余辉渐渐收敛，几层染的烧红的云散开，春末留下的风送还了几丝凉意，赶早场纳凉的大爷三三两两搬着板凳围坐，饭食晚的人家飘着菜香，厨房正到红火，几个孩童在墙根边聚着，也不知玩些什么，惯常在泥里摸爬的年纪总是有旁人不可领会的乐趣的。
　　节日归节日，咖啡店的门晚上还是照关不误，程故缓缓走着，天越来越黑，灯越来越亮，身前是渐深渐静的窄巷，身后是蒙上夜色的人间烟火。即便熬到现在，他仍未觉得自己能有几分睡意，疲惫感随着时间愈长慢慢下沉，前行的脚步有些摇晃，带着行将就木般的阻滞。
　　走到最后一个拐角，街边的垃圾屋旁传来微弱的叫声，他瞥了一眼，是一只小狗，看上去刚断奶的大小，浑身脏兮兮的，倒是没什么伤口，大抵是还没学会觅食就被丢出来，生生饿的，那狗察觉到有人，挣扎着扒拉几下，使上力叫了起来，是清脆的奶音。程故犹豫了一下，往回走了一段，在小卖部买了两根火腿和一瓶冰露，问老板要了个纸杯，拿到垃圾屋旁的时候，那狗仿佛力竭又伏了下去，直到火腿和水送到嘴边，才被生存的本能撑起猴急的吞咽起来，两根火腿转眼就没了，它又喝了大半杯水，冲着程故叫了几声，应当也不是感谢，而是表达意犹未尽之情。
　　“食欲这么好，应该不是病了。”程故这么想着，放下心来，然后继续往出租屋走去，那小狗吃完恢复了几分力气，竟也蹒跚跟上来了，程故抽出两张纸巾，挡在手上，把它抱回垃圾屋旁，再走再回头，它仍在身后。
　　经过刚才那一通折腾，此时月都上了柳梢头了，小巷里人在前面走着，狗在身后跟着，两道影子被月光拉长，交错重合。
　　月上柳梢头，狗约黄昏后。
　　程故小时候养过狗，是一只小鹿犬，就叫小鹿，程云很喜欢，在家总逗狗玩，但小鹿不亲他，工作忙，总归没太多时间培养感情，柳女士对狗的态度冷冷淡淡的，但又总是边嫌弃着边给它铲屎，每隔几天就要给它洗个澡，嫌它满屋跑掉毛，小鹿却整天贴着柳女士，一脸讨好，那时候小程故总觉得自己上学的时候柳女士在家会欺负它。后来有一天遛狗，有些过宽的绳索不知怎地被挣脱了，小鹿看到街对面的狗冲了过去，被车撞死。小程故眼泪汪汪，总归憋到了家里，嚎啕大哭，柳女士看上去也呆呆的，儿子都忘了安慰，当晚程云回家看到娘俩有如奔丧，吓了一跳。过几天柳女士扔了全套用具，好像要把所有痕迹都清除一般，家里也再也没养过狗。
　　车祸，车祸，总是车祸。
　　租的地方倒不是不让养狗，有几户人家也养着宠物，思及拒绝的理由，程故突然想到在深海接受表白的那一晚，两个毫不相同的时空与场景竟被一个相同的理由联系到一起。
　　“试试吧。”
　　连答案都如此相似。
　　上一次尝试可见是失败了，他不觉得人与狗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离去。
　　但即便如此，放不下的始终骗不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