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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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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歪歪扭扭地立正,腿上堆满死啦死啦卸下的枪支。不远处,以何书光为首的友军们正荷枪实弹的走来走去。
我的后背一阵阵麻痒,一直痒进挠不到的地方,小太爷天赋异禀,只要有人在说坏话,就浑身发痒,况且现在在说的人是我团副团长兼督导的阿译同志,而倾听者,则是坐在车上永远让人生不出气来的副师座阁下。
阿译,你他妈的总有一天会知道卖了你的其实就是你自己。
我拼命压抑着想揪住阿译胖揍一顿解痒的冲动,垂着头,却在不停地翻着眼皮,用余光扫射眼前对峙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我在禅达最接近的官长,一个是我在禅达的最高官长,此人掌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而我,是个被从法场上劫下来的逃兵。
我故意忽略掉自己过速的心跳,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死啦死啦的一只手上,这只刚才还提着枪的手正乖乖顺顺地放在腿侧。
他一见到虞啸卿,就会摆出一副贱兮兮谦从的样子,至少是表面。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虞啸卿:“过江了?”
死啦死啦:“嗯。”
虞啸卿微微凑近了些,几乎像是在嘲弄:“美国武器——好用么?”
死啦死啦低眉顺眼,却还是不知死活地顶撞着虞啸卿,又一次成功使得我狂流冷汗:“派到我们手上的只有二十几支手提机关枪。好用也得看怎么用。”
虞啸卿瞪着他,终是绷不住脸地笑了下,甚至于带着遗憾的表情叹了口气:“早知道你的人这么有种,迫击炮□□什么的,也该给一点儿。”
死啦死啦抬头,眼光闪烁,一脸沉冤昭雪的委屈样儿。
虞啸卿又难得可贵的点头肯定了他的赞许,死啦死啦眼里便立刻放着贪婪的光:“现在给也不迟啊。”
虞啸卿的脸又迅速变回了钢板,冷着脸来到我面前,倒像在对山里的空气说话:“有份地图,张立宪费了好大劲做的,有些地方我亲手画的。因我军从来松散,不知何谓保密,故严令团以下军官不得执有——现在少了份拷贝。”
我怯生生抬头看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死赶紧掏出地图低眉顺眼地送过去,虞啸卿没好气打开,看一眼,人就不动了。
死啦死啦凑过去抓着地图,被虞啸卿狠狠瞪了一眼:“西岸有些地方……画错了。”
虞啸卿急躁起来,地图一收:“找个说话的地方!”
死啦死啦赶紧叫住他:“师座……您好久没来祭旗坡看过了……”
死啦死啦靠自己的本事又讨得了虞啸卿的欢心,他冻结的脸下埋着一张笑脸,甚至屈大尊为我们当起了司机,他很愉快也很亢奋,而死啦死啦则很茫然。我不知道虞啸卿亢奋什么,我只知道是什么让我的团长沮丧,这回丢了魂的是他,丢在一座已经炸掉的吊桥那边。
很久前我就明白一件事,虽然一直打压。但虞啸卿如果要在禅达方圆列一个同类,非我的团长莫属。他愤怒的是我的团长没做他的同类,倒和我们这些满身虱子的人渣为伍。好意和恶意都一并搁置了,他再也没来过这块阵地,而这一次,死啦死啦终于找到了能够明目张胆讨要东西的机会,他一边偷瞧怒气冲天斥责唐基的虞啸卿,一边粗鲁地扯着我的头发乱摇:“快想想咱最缺什么,过了这时候啥也要不找啦!”
虞啸卿进了我们阵营最好的洞,自然也就是我和死啦死啦的防炮洞。进洞前,他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我把刚抬起的头更往下低去。待他进去,我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被死啦死啦一把扯回来:“去哪儿?”
我没好气:“还能去哪儿?歇菜。”
死啦死啦:“老子还没歇呢你歇个屁,跟上跟上。”
我拍开他的手:“团座儿我可告儿您,我要进去了,您准要不到好东西。”
死啦死啦一脸装出来的迟钝:“为啥?”
我:“为啥?为啥你会不清楚?他虞大少想跟您,就您一个来个秉烛夜话促膝长谈,您倒好,非拉上我这么个他欲杀之而后快的货,只怕您东西要不找,小太爷的小命儿也呜呼唉哉也。”
死啦死啦又一把抓上来:“别他妈废话,我是你团长,让你去就去。”
我更用力地把他的手甩开低吼:“他刚才用眼神儿告儿我了,他要我能滚多远就多远!”
死啦死啦摸着被拍疼的手,瞪着我一字一句:“三米以内,你是我传令官,副官,参谋。”
我愣住,他咬了下嘴唇,大踏步走了,我吸了口气,慢慢儿拐起来,拐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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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正在看洞顶上的那个天窗,又看看天窗下的那个坑——他从洞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又伸了手,似乎想够到星空,间或和死啦死啦对话。死啦死啦拥在虞啸卿旁边不停地要这个要那个,虞啸卿说他是个讨债的,他偏说自己是个要饭的,要饭能要成讨债,还是对着虞啸卿要,我敢肯定全禅达也就这货有此能耐。
而死啦死啦终于成功的把话题从疯子引到了我的身上,虞啸卿也终肯赏光晃了我一眼又把视线集中在了赔笑的死啦死啦脸上:“这家伙做过逃兵。”
死啦死啦:“做过,疯了做逃兵不奇怪。”
虞啸卿面无表情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把话题转到了洞顶上的那个天窗,而我,就此名正言顺地活下来了。
我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一句来一句去,虞啸卿骂他贱骂他不会做人恨不得扇他巴掌抽他鞭子,死啦死啦要么回嘴要么缩着脑袋装犊子,然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笑,笑得我突然很想闭上眼,我更把自己往角落缩起来,仿佛这洞里其实只有两个人。
虞啸卿终于说出了令他无比亢奋的原因,在我们虞师座不遗余力的做孙子,扮英雄,装乖乖的努力下,我师终获攻打南天门之首战前锋。
他是如此兴奋,在这屋里走来走去地都呆不住,索性出去。
虞啸卿:“你这地方憋气。走,陪我出去看看南天门。”
然后我们来到了祭旗坡最能看清南天门的地方,虞啸卿,死啦死啦,还有我。
这样的死啦死啦,叫我怎能放心的下。
我和他都清楚,虞师根本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我们一天天眼看着南天门变成了现在的怪物,变成了能吞掉整个虞师的食人魔。
虞啸卿被他毕生期待的荣耀一战搞魔怔了,那原是不关我什么事儿的,随他一战成名战死沙场,反正他绝对不会让我们团上战场。可我大爷的还偏知道有个人肯定得去在自信心极度膨胀的虞啸卿面前说点儿什么,作为他的传令官,副官,或者参谋,我能做的,就是孤零零的站在山顶吹冷风,尽我所能的帮他。
可是虞啸卿听不进去,一心向站最好能战死的虞啸卿,原以为找到了他的同类,同他一样终于等来这次攻击的那个人,却怎想此人非但不思进取,还一个劲儿的说不能进攻,因为不知道那座鬼山下有什么。
虞啸卿万分期待万分失望万分愤怒,万分不理睬之,气哼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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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揪着杂草面朝南天门坐着,我歪着肩撑着腰站在他背后,死啦死啦很郁郁,我在乐,那是装着乐——虞啸卿走啦,可他并没给我们留下什么值得愉快的东西。
虞啸卿想要去送死,死啦死啦想要去阻止。
虞啸卿认为死啦死啦贪生怕死全无斗志。
虞啸卿是师长,整个禅达最有权势的人。
死啦死啦是团长,连特务营营长都不如的炮灰团团长。
仗还是要打,人还是要死,南天门,远隔天涯。
……
还有
虞大少和死啦死啦……
我百无聊赖着拾起了树枝。
死啦死啦突然回头望我:“烦啦。”
我:“什么”
死啦死啦:“我们能做什么?”
我用捡来的树枝学着虞啸卿做了个甩鞭的动作:“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死啦死啦怔怔看着,低头揉起了眼睛,兴许,我的动作令他再度想起了虞啸卿的愤怒与失望。
为了让他宽心些,也为了让我宽心些,我建议我们干脆把过江的道儿告诉虞啸卿,他盯着我,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放屁。”
死啦死啦站起身命令我坐在他的位置,虞啸卿让他坐下,因为他认为死啦死啦是在坐视我族被日军侵略,死啦死啦让我坐下,因为我刚才试图劝他别管别人,明哲保身。
我听着死啦死啦跳下战壕,然后摔倒的声音,我笑的要死,我坐着,我躺了,瞪着禅达的夜空,繁星似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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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冷冷看着那东西龇牙咧嘴一瘸一拐的接近,在他一个巴掌扇不到的地方犹犹豫豫站停:“师座……”
虞啸卿伸手,死啦死啦下意识往后一缩:“拿来。”
死啦死啦盯着虞啸卿伸出的手,期期艾艾:“什、什么……”
虞啸卿:“从我这儿偷走的东西。”
死啦死啦装傻:“卑职哪儿有本事从师座这儿偷东西……”
虞啸卿:“地图。”
死啦死啦继续装傻:“地图?什么地图?哪张地图?师座要什么地图卑职立马派人去取。”
虞啸卿不再言语,只眼里的凌厉之色更盛。
死啦死啦终是装不下去,心犹不甘地再问了次:“真要……那张?”
虞啸卿把手放了下来,别过头不看他。
死啦死啦张了张唇,转身:“地图在我那屋,师座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
虞啸卿看着那东西歪歪扭扭地消失在拐角,反手一鞭甩在战壕上,泥灰飞溅。
死啦死啦站在屋中央朝天窗望,满天星斗,繁星似尘,狗肉趴在孟烦了的新床上,安静地看着他。
他收回目光,自怀里摸出个油包,打开,再打开,塞进怀里,出洞,没一会儿又窜进来一屁股坐在狗肉身边,抖开怀里的东西,攥着狗肉的爪子划几下,看了看不满意,又在上面呸呸吐了几口口水,搓几下,举在半空端详了会儿,这回满意了,哼着小曲儿出了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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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达是个雨水颇丰的地方,才停了没一会儿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威利斯吉普一个急刹车停住,虞啸卿从驾座上跳下,径直朝前走。死啦死啦脸色煞白地从后车座爬下来,干呕了好几下愣是什么都没吐出来,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跟在后头。
虞啸卿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小木屋近在眼前,他身后的某个东西也似乎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也一样放缓了脚步。
横澜山指挥所
虞啸卿以很久没把死啦死啦招来此处斥责。
而死啦死啦有事也一定会选他在师部的时候去找。
记忆,就像这禅达的雨,一点点一滴滴,打湿厚重的外壳,令得不愿露出的内里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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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率先进了屋,一眼望见的便是堆满资料的桌子,本是再平常不过的物件儿,此刻却有些陌生的感觉,他开始脱去雨衣,不经意回眸,站在门口,半湿的死啦死啦映入眼帘。
他又看了一眼,转过身去把脱下的雨衣挂在扶栏上:“别装出一副怂样来恶心我,想干嘛就干嘛。”
死啦死啦便动了几步,靠近火盆,好消去些彻骨的湿寒。
虞啸卿过去加了几块炭投入,火势更望,他抬头,死啦死啦垂着头安静站立,发梢上的水珠滴落下来,落进火盆发出轻响,一股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