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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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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顺成了条流浪狗,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去街上溜几圈,把能吃的东西,譬如过期的面包,人们的剩饭剩菜啦,用嘴翘进袋子里,再叼回家去。
是的,其实他还有个家,虽然破破烂烂,可奶奶还在,他就还有家。
老头子死的时候没人发现,他在门口吠了两天,还咬过往人的衣服,被人踹了好多次,也没人肯进来瞧一瞧,老头子就这么变了味。
后来过路的人受不了那个味,跑进去一瞧,老头子眼眶都爬出白色的虫子了。
火葬场的车来把老头子拉走的时候,三顺就在一边蹲坐着,看着他们忙,也不叫。
老头子被人一把火烧了,他无儿无女,骨灰也不知道被洒哪里去了。
三顺撒开腿就跑回墙角自己的窝,稻草铺成的,干硬粗糙,磕毛得要命。
奶奶蜷缩成一团,呜呜地哀鸣。
他用鼻子在奶奶身上嗅了一圈,有油尽灯枯的腐朽味,他深长脖子在奶□□上蹭了蹭。
“汪!”奶奶不哭了啊,老头子他享福去了,以后就不会受苦啦!
“呜……”奶奶哀鸣得更厉害了,一声高过一声的。三顺听着心里疼,匍下身子蜷缩着把奶奶抱起来,同时也是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从此,就剩他们俩了。
奶奶说,三顺,你个没良心的,主人养了你两年,他没了你连泪都没流。
三顺说,没了就是没了啊,哭有啥用?他能活过来啊?
奶奶恨他的无情,又想起十多年来主人照顾她的点点滴滴,凄厉地哀鸣起来。
三顺也不好受,奶奶疼的时候,有他给她抱抱,他疼的时候,谁抱他?
眼泪是个让狗不坚强的东西,都说好狗不挡道,他不是好狗,自然也没了脆弱的资格。
太阳出来了。
天气又好转起来。
秋风卷着长长的尾巴,吹过破烂的房子,发出嚯啦嚯啦的声响,把屋里的味都吹没了。
世界上再也寻找不到老头子的踪迹。
三顺在田野间奔跑起来。
他跑着跑着就跑进了田里,把农民割好摆在地里的稻穗都弄乱了。耕种的农民大喊起来,拎起扁担就往他身上砸。
常年干农活的人手劲有多大?
“嗷!!!”三顺听见了腰骨头断裂的声音,身上疼得要命,差点就跌倒在田里,可他不敢倒下,他得跑,不跑就得死在这里了!他若死了,谁来照顾他奶奶啊!
我是狗,我不能哭的,他想,奶奶还在家里等他回去。
终于,在农民的扁担再次抡起来之前,三顺牟足全身的劲,一股脑子朝田埂上跑。
“妈的死狗,晦气!”农民骂骂咧咧,又蹲下身,心疼地捡掉在地上的稻谷。
这些畜牲,年年都要去地里打滚,把他们的农作物都弄没了,真是该死。
是了,刚刚那只畜牲,好像没人养的啊。
***
三顺回到家里,奶奶又睡着了,眼角还凐着未干的泪痕,她更瘦了,毛掉得到处都是,身上还长着疮,溃脓了,整个窝臭哄哄的,大老远的,就闻到那味道了。
和老头子死了几天后的味道一样。
狗鼻子向来很灵敏的,三顺也不嫌弃,趴在狗窝旁盯着奶奶的睡脸,心里恨极了。
是不是傻,惦记个死人做什么啊,你怎么就不看看你的孙子呢,他身上疼啊,疼得要命,骨头都断了,还怎么背你去晒太阳啊。
三顺是条孝顺的狗,他爸死的时候他才一岁,那时候车祸,街上乱极了,人没死,死的是他爸,他爸冲出去把吓住的小女孩扑到在街边,自己却被拖拉机辗碎了。
后来他爸被人扔到街边的垃圾桶里,没人给他收尸。
他们说,一个畜牲而已,扔出一边别碍着路就是了。
三顺费劲全力把他爸从垃圾桶里刨出来,牟尽全力,把他爸拖回到家门口的芒果树下。
一路上,人们纷纷看向他,目光冷冰冰的,麻木的,嘲讽的,他都看见了。
可是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条狗啊。
有人开始砸石头,有人好奇地用脚揣他,想看他会不会把嘴里的死狗给扔了。
“妈妈,那狗好聪明啊,还会给同类收尸诶!”
“死狗而已,屎都吃了,做这个有什么稀奇。”
***
回到家时,老头子刚好坐在门前的木墩上晒太阳,一见他,顿时哎哟地叫了起来。“造孽啊,三顺他爹怎么了?”
“汪!”死了呗!三顺说。那时他还不懂,死了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没了爹,可还有奶奶和老头子啊,所以他当时真的不怎么难受的。
老头子把他爸葬在芒果树下,哭得老泪纵横。
又没了一个伙伴啊。三顺啊,你爸就在这树下,一直守着咱们呢。
三顺说,哦。
老头子说,我死的时候,三顺也把我葬在树下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唉,人老了就是不太实际,三顺怎么可能能把他下葬呢!
三顺蹲坐在地上,没有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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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顺忍着疼,把奶奶拖出门前的芒果树下晒太阳,通通气。
奶奶挣扎着不肯动,三顺说,奶奶乖啊,你身上长满了虱子了,疮流脓得好臭啊,你要弄臭老头子的屋子么?
于是奶奶不动了。
三顺把她身上的毛挠松,捉了好一会儿虱子,阳光很快就晒进来了,他眯着眼睛盯着阳光,忽然想起爸爸,爸爸也和他们一样,在沐浴着同样的阳光。
他朝街上走去,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芒果树的方向,汪汪地叫了几声。
奶奶,我去找吃的了,等我回来啊。
奶奶伸了个懒腰,有些清醒了。阳光从上面落下,晒的她身上暖烘烘的。她哀鸣地叫了几声,往前挪动着残败的身体,想要抱抱她的儿子。
三顺叼着满满一袋的食物欢天喜地地回来,奶奶晒了一天太阳,心情应该会好一些了吧?!
三顺全身血液都被冻结起来了,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几段血肉模糊的尸体块,嘴里的塑料袋啪地掉了下来。
“汪呜……”他叫的凄厉又哀伤,前膝跪地,终于忍不住,哭了。
突然地,他猛地弓起腰身,全身狗毛炸起,愤恨地转过身。
“畜牲,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