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绯山

4、第二回（下）

　　莫雪落说完这句话，心情畅快，她毫不在意周围探究的目光，只把采花贼捆缚的绳子紧了紧，拎起来到近身，“兄台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自己种的恶果怨不得别人，还看什么看？跟我一起去衙门！”
　　采花贼起身后抖了抖身上尘土，丝毫不见要被带去官府的惶恐，还想着要为自己的花名册添砖加码，他见莫雪落会功夫，踹人很疼，不敢轻易招惹，抬头看到对面楼上有几位美人，边笑边吹口哨，“小美人们看见哥哥心动啦？等着我回来疼疼你们”，浑然不觉吴鸿飞的脸色更加难看至极。

　　还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关燕婉率先发作，“我看您还是算算要吃多少年牢饭吧”，说罢，扭头质问吴鸿飞道：“刚才莫雪落说的是什么意思？”
　　被当众如此羞辱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吴鸿飞内心一时想跳下楼去揪住莫雪落想要捏碎她的喉咙割断她的舌头，一时痛恨那飞贼轻佻无耻自己怎能轻易着了他的道，一时又记恨某个现在还在养伤的穷小子，本以为只是自己的好友，没想到居然和莫雪落也是好友，他二人之间不过是争执一番最后自己叫下人动了手，莫雪落偏偏要蹦出来打抱不平。
　　管她屁事啊！

　　见吴鸿飞不做声，关燕婉已当他是默认，想自己堂堂关家二小姐，上门求亲的排队能排到花神大道上，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在此人身上浪费心思，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言语尖酸：“吴公子既然和别人拉扯不清，又何必再与我好言巧语。”
　　说罢转身下楼。走到大厅出口时步伐变缓，心里还存着一份念想——吴公子还会追下来挽留，然而直至走出摘星楼也未见踪影，关燕婉心里怨恨交加，再不停留，径自离去，带走一部分围观人群的看戏目光。

　　那边莫雪落推搡着黑衣人离去，之前追逐过程中就快掉落的面罩这时候被风一吹，那贼人的脸面就此暴露在众人眼前。
　　围观人中有眼尖的，认出这飞贼就是南城门悬赏榜上张贴出来的官府通缉犯，不禁叫喊出来，“是‘抚风圣手’崔柳上！”顿时人群耸动。
　　崔柳上，在江湖上也是臭名昭著，随身携带一把七弦琴名曰‘抚风’，此人八年前在南疆滇西重镇盐石城中作出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先后奸杀城中马帮首领一家三十几口人，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逃脱毒手，而后逃之夭夭，每途径一地，都要寻觅美貌少女或是少男寻欢取乐，害了无数无辜之人。说是‘圣手’，根本就是反讽他心狠手辣。
　　旁人议论落在公孙伯观的耳中，他眉头紧皱，闻彩衣问道，“你怎么了？”
　　“我只是疑惑，按说此人能在天罗地网的追捕中逃脱，又是如何被雪落抓住的呢？”
　　郑瑜儿说道，“雪落肯定是用了什么计策，她经常这样出其不意，这次抓了个坏蛋，我真是高兴极了！”

　　莫雪落将此人交差后，心情不错，她没有着急回家，转去城北，要去了结一桩前几日结的梁子。
　　城北花市以北，一大片荒芜之地外，另有一片破败之所，住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要饭叫花，一些失意的青壮年在此作威作福，长此以往，拉帮结伙形成了三个本地帮派，隐隐有割据之势。
　　莫雪落前日带着她的蟋蟀之王来此挑战，棋差一着被对方合伙打败。

　　路过一个卖面点的小摊前，香气扑面而来，勾得人食欲大振，胡闹到现在，莫雪落终于记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于是掏出钱袋准备买一个大肉包吃。
　　这一掏心道不好，钱包被人偷了！
　　她回想自己今日，出门外没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多做停留，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只有那个什么圣手，这狗贼竟趁自己不注意偷钱，真是偷鸡摸狗的勾当做尽，可恶至极。
　　在小摊前踯躅片刻，也没拉下脸来吃霸王餐，看着汤汁浓郁的面条，莫雪落拍拍自己安慰道，反正一会儿就回家了，文婆婆定给自己留了饭。

　　走到前面街道，侧方飘来熟悉的声音，“莫姐姐怎么在这里？”语气带着疑惑和惊喜。
　　听见来人问话，莫雪落侧身去看，没想到在此处能见到小粽子，她问，“你怎么没在家侍候你奶奶？”
　　被称作‘小粽子’的男孩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奶奶说想吃包子了，还必须得是李大爹家的，所以我就过来了。”
　　小粽子花了四文钱买了三个包子，递给莫雪落一个，“给，我刚才看见你在大爹的摊前转了，是想吃这个吧？”

　　莫雪落有些不好意思，粽子家境贫寒，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祖孙二人平日里哪能天天沾荤腥，她坚持拒绝。
　　然而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自己，二人推脱好久，莫雪落是在争不过，便接过油纸包着的肉包，想了想把随身带着的一块银箔递给粽子，“你拿着这个”，可粽子说什么也不要，两人互相闹得个大红脸。
　　粽子生气了，“你不要瞧不起我，咱们俩是朋友，我虽然没啥钱，可还是能请你吃个包子的。”
　　莫雪落知道他的自尊心，也就不再执着，对他说，“要是马三再来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咱们是朋友嘛，我帮你把他打回去。”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莫雪落把肉包掰开，两人各分一半，没什么形象地当街吃起来。
　　包子吃到嘴里，方觉此乃人间美味——李大爹家的包子真是名不虚传，皮薄馅多，各个十六花褶，一咬下去直流油。

　　与粽子分别后，莫雪落继续向北走，转过两个街巷，来到一处石墙边，看的出来这里原应是个三进院的大宅，可惜年久失修，现在房檐被毁院墙倒塌，做了城北白虎帮的据点。
　　虽然眼前这些人自称是白虎帮，但莫雪落是没放在眼里的，早在两年前她与白虎帮帮主马三比武，当时莫雪落拜师入门不久，师父只传授了她保命的外家功夫，不管她如何央求也不传授剑法，饶是这样，她依旧打败马三，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在城北这片官府也不怎么管的地界里‘作威作福’，如入无人之境。
　　遥远地白虎帮手下就看见她走过来，通报给马三。马三当时坐在院中大槐树下乘凉，有美人在怀，还有侍女在旁一口一口地喂冰镇甜瓜，好不惬意，一听见莫雪落的名字就脑壳疼，太阳穴突突地抽搐，他一个大手抬起，示意手下人不用再讲，接下来下榻、撤躺椅等操作行云流水。
　　等莫雪落进来后，嚯，见到的就是白虎帮的帮众排列得整整齐齐在烈日下练拳脚，嘿哈声此起彼伏，很快就练得汗流浃背，打湿脚下那片地。
　　就是不见马三的人影。

　　“马三躲哪去了？快带着你那‘常胜将军’出来见我！我数到五，一，二，三……”
　　“出来就出来，老子还怕了你不成！”马三从屋内奔出来，手拿双刀，怒目而视，大鼻孔因为急促呼吸上下煽动。
　　莫雪落见状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这次来就是想一雪上次斗蝈蝈失败的耻辱，又不想跟他动手，何况就马三这个资质，再练二十年也不是她对手，“我找到了一个蟋蟀之王，肯定比你的强，把刀收起来咱们斗一场。”
　　马三心中叫苦不迭，想动手，怕打不过，真斗蝈蝈，自己那个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找母蟋蟀产卵去了。但他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就两人比不过瘾，你等我叫上我两个拜把子兄弟，咱们来场爷们点的较量”，想当初他是和王大钱二兄弟三个人合伙骗她，他寻思依莫雪落的心气估计再激她几句应该就答应了。
　　莫雪落嗤笑一声，身形一动，挡住马三去路，“我来都来了，就是要单挑，怎么，怕了？‘常胜将军’呢？”
　　要说马三也是人如其名，长了一张老长的马脸，不笑吓人，一笑起来更吓人，只瞧他马脸上嘴巴一歪，纸老虎一般硬气地说：“小孩子家家陪你玩一次就够了，别蹬鼻子上脸，再说了一个蝈蝈是什么珍惜玩意，早没影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平日里你那些小打小闹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也就算了，今天还敢找上门来，当我们白虎帮是菜市场，你想来就来？看招！”
　　说完便双手轮着大砍刀挥舞过来。莫雪落不答话，抽剑便打，看准时机后只用一招便将马三打倒在地，她剑鞘直指马三咽喉，眼神冷酷，剑尖带起的风割破了大槐树的枝丫，咔嚓一声落到地上，叶子间摩擦得簌簌直响。
　　“你还不配我出剑，坑蒙拐骗之事如若在做，有如此树。”
　　说罢飞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走远了。

　　待回到莫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莫雪落本想从前门进院，虽然隔得远，但她认出夫子的身影，连忙躲开。恰好此时，走廊旁小院子里转出来一个身穿绿衫的小丫鬟，她见到莫雪落，惊喜地飞扑过来，“小姐你可算……”
　　莫雪落见状立刻示意她噤声不语，“连翘你别出声呦，一会儿爹爹要是问起来，就说没见过我。”说罢，立刻飞身翻过院墙，去找文婆婆了。
　　她饿的够呛，需要吃点好吃的。
　　谁知道竟没找到文婆婆的踪影，莫雪落问其他人，一个小花匠说，见到文婆婆拿了些药膏从后门出去了，不知道是去见谁。
　　听完下人的禀报，莫雪落心中了然，她吃过饭后，命连翘去抓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带着出了门，走的时候遇到刚结束语夫子谈话从房间出来的父亲，看父亲那神色就知道一顿说教少不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脚底生烟地跑了。

　　一路上东拐西拐，最后来到一间小院子。说是院子，但那院门早就被人卸了当柴火烧，墙也被狗刨的稀巴烂。
　　此时将近傍晚，日光西照，小院子寂静安逸，东侧那间屋子里源源不断地传来读书声，北侧茅屋烟囱飘出白烟，饭香扑面而来，莫雪落动动鼻子闻了闻，是猪油煎豆腐。
　　她走到西侧房，上前敲门，“文婆婆，阿杨，你们在吗？我是雪落。”
　　屋内传来人起身的动静，拖沓声由远及近，文婆婆来开门，“大小姐您来了。”
　　莫雪落点头，侧身进屋，浓郁的草药味道充满整间屋子，里侧榻上，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侧卧着，眼睛凹陷，脸上还带有淤青，见到莫雪落过来，笑着说道，“我听院子里几位哥哥说起上午你抓贼的事了，你真厉害”，停顿片刻，他追问，“吴兄……吴公子没找你麻烦吧？”
　　“他敢！来一次我打一次，看是他皮厚还是我的剑锋利。”
　　那少年听完这句话后不再言语，沉默地看着屋顶，一时间屋子里只有熬药瓦罐汤水咕哒的声音。

　　莫雪落顺着少年视线看过去，这房子年头已久，前阵子连下暴雨，天气潮湿，滋生出蜘蛛，这群生物就在屋顶结网，只见屋子角落都是白色的蛛网。
　　“怪不得你这边没有苍蝇乱飞，原来是做了蜘蛛们的腹中餐，哈哈。”
　　文婆婆在一旁接话，“要不然也没有虫子，都被这药味熏跑啦。”
　　莫雪落也不久留，把药递给文婆婆后就要起身走人，临走前，她对那少年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俩争执的原因，但吴鸿飞打人如此狠，就是不对。秋闱在即，你抓紧时间准备科考吧！”

　　然而待莫雪落与文婆婆二人前脚走后，吴鸿飞后脚就到了这里，期间不知与少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后来莫雪落在幽谷中遇到这二人，又共同经历了一场危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