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绯山

20、第十回（二）

　　烈日当空，依旧凶猛，蝉鸣聒噪，惹得人头晕。

　　从章明德家中悄悄离开后，莫雪落在街上游荡，虽然此时并非正午，但骄阳似火炉，烤得大地热气腾腾，远远望去，行人街肆已然幻变为波浪般的残影，莫雪落额头又汗珠留下，她毫不在意地随手抹去。
　　原来与小雀仙相好的书生便是章家小儿子章明德。
　　怪不得自从看到书生那一系列行为后，她觉得此人不对劲——睚眦必报为虎作伥之人，怎么可能写出那样潇洒豁达的诗句呢。

　　不好！莫雪落忽然想到，既然章明德能对杜佩良如此报复，他会不会也知道她们三人告状一事呢？
　　真想打听的话，肯定是能得知消息的。自己倒还好，老爹在后面给自己撑腰，谅他也不敢有小心思，秦姿朗远在巴蜀鞭长莫及，唯一有得手机会的是——
　　阿杨！

　　最近没怎么见文婆婆，自己被许多事情困住无法脱身，也不知阿杨现在情况如何？
　　转过几条街，飞跃过院墙，莫雪落来到那件简陋的屋子中，她开口询问几声，丝毫不见人的踪影。
　　算下来阿杨上次挨打受的伤才刚好，眼下不便到处走动，他又回去哪里呢？
　　联想起自己这几日遭遇过的那些惊心动魄，莫雪落很是担心，她焦急的等在门口张望。

　　文婆婆从莫府上工完回家，最近心情很焦躁，若是以往，莫雪落聪慧敏感能看出来，力所能及的就帮忙解决，但前些日老爷专门叫她去问话，特地嘱咐说莫烦扰小姐。
　　文婆婆一张老脸没地方搁，怨自己位卑言轻，恨孙子不让人省心，可就算是再放心不下孙子，进过那次面谈，她如何开得了口去求小姐呢？
　　正思虑中，瞧见了远远立在门口的大小姐，文婆婆‘哎呦’一声，忙不迭迎上去，“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最近城里不太平，快快回府！”

　　莫雪落等了这么久总算是见着人，忙拉住文婆婆的手，“婆婆，阿杨去哪里啦？我有急事要找他呢！”
　　不提也罢了，一提起这个不省事的孙子，文婆婆老泪纵横，但记着莫老爷的嘱托，强撑着胡扯说，“说是要去游学几天，过阵子再回来呢。”
　　“又说去哪里吗？” 莫雪落继续追问。
　　文婆婆卡壳了，支支吾吾半天，脸都皱巴成一团，整出来一句，“他说的那地名，我一时想不起来。”
　　莫雪落恍然大悟，双手对齐击掌一拍，“哦，是扬州，江宁府，镇江府之类吧！他曾提起过的。”
　　“哎，对对对，就这些，小姐你记性真好，婆婆老了，总是忘事。”

　　莫雪落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她定定地看着文婆婆，一双清澈如泉的双眼此刻泛着冬日寒霜，“他没说过这些，刚才都是我编的。”
　　“阿杨到底去哪里了？这几日是不是有人来找他？婆婆，你快告诉我吧！”

　　文婆婆一听这话，顿时憋不住心中情绪，哭出声来，待莫雪落劝慰许久后，哽咽说道，“小姐说的没错，确实有人来找过他，还不止一次，我当时见两人没再起冲突就没当回事，谁知从前日开始就不见阿杨人影了啊！”
　　“是谁？” 莫雪落心中忽悠一下子砸下去一块铁石，想到章明德伺机报复，心中愤恨不已。
　　“唉……还能有谁，就是吴家小少爷……”
　　“嗯，您别担心，我会……谁？吴鸿飞？” 莫雪落蹭地一下站起来，“他来做什么？”
　　文婆婆说，“他们两人在屋里谈话，我耳朵背也没听清……”
　　莫雪落点头，表明自己了解情况，再次安抚文婆婆后她起身离开。

　　夏日未时的天空湛蓝无比，天幕不挂一丝云彩，坦荡荡的，磊落异常。
　　相比之下，吴府内人心惶惶。下人们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厅堂上，关家大管家登门拜访，带着几大箱珠宝钱财，表示要退亲。

　　吴老太端坐上位，眉头紧锁，吴老太爷已然‘超然物外’，不入红尘，种种事情都需要吴老太过问，她觉得自己更年迈不堪了。
　　关府管家立于厅下，逐条讲述退亲缘由，有条不紊，面面俱到，言辞委婉，虽然被退亲，吴老太听着还挺受用，她不禁对此人高看一眼。
　　“总之，希望老夫人理解，出了此等事情，我家老爷也很是痛心，但小姐因此身形逐渐消瘦，我家老爷更是痛苦不已，爱女心切，还望理解。”
　　良久，难言的沉默过后，吴老太开口，“罢了，只能怪痴儿与贵小姐有缘无分吧！”
　　吴家其余人还有要上前劝的，被吴老太抬手制止，关府管家深深作揖，转身离去。

　　等那管家远离厅堂外，吴老二连忙上前叫屈：“娘，怎么能答应退亲呢！这关家退亲了，今后城中还有那户人家把女儿嫁给鸿飞，不论怎样都会被说道，鸿飞可怎么办啊！”
　　吴家二娘也跟着附和，说自己儿子这不是从此被断了姻缘。
　　“此时不应还等何时？关家不打招呼就带着彩礼来咱们家，给商量的余地了吗？” 吴老太冷眼打量此刻堂内站着的这些人，“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
　　众人被骂得默不作声，各个垂头敛目，乖顺异常，只二娘犹自低声啜泣。
　　“好了，哭什么？吴家走到现在百余年，下一任的家主还能找不到媳妇？” 说罢不再理会众人，径自回房去了。

　　二房的人被‘下一任家主’这句话给喂了定心丸，不再咋呼，老老实实摆道回自己小院去，倒是其它两房的人回到各自住所后炸了锅。
　　吴老太去了一趟吴文玉住处，少不得吐心中酸水，虽然文玉小姐远在京城常年不得相见，但她平易近人，反而令自己觉得比那些不省油的灯更亲近。
　　吴文玉听罢安慰老夫人，“您不必太在意，我这次过来本意就是增加本家与您们的联系的，鸿飞哥哥秋闱只要中举，进京后我爹爹理当照应，到时候何必放眼这花都城呢？”
　　这话说的很是体己贴心，吴老太一颗老心被捋得甚是舒服，又拉着吴文玉聊了许久才作罢。

　　吴鸿飞去花月楼找小雀仙时，身边跟着两位仆人，其中一位已被辞退，另一位则被老管家保了下来，毕竟是老管家的独苗，少不得在老夫人面前舍下这张老脸去求情。
　　莫雪落此刻就在那位已被辞退的下人对面，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仔细瞧，会发现这是一个赌坊，这张桌子只是赌坊中众多赌牌地点之一。
　　来这之前莫雪落打听过，此人姓刘名大春，好赌，家有老夫老母，均卧病在床，常年喝中药调理身体，开销很大。
　　在这座地下赌坊见到刘大春时，莫雪落着实惊讶不已。虽然吴府家大业大，但毕竟只是下人，一年工钱去除生活花销，堪堪付得起一大半药费，此人居然如此心大，还敢来赌。
　　俗话说，十赌九输。越穷越赌，越赌越输。
　　眼下刘大春便陷入此等困境，到莫雪落做上桌位为止，听围观人讲，他已经输了不下百两，眼下莫雪落坐庄，已经过了两轮。
　　可能存在所谓的‘新手红利’，莫雪落把把运气都不差，这次依旧是她坐庄。

　　依次开牌，刘大春面色涨红，不拿睁眼瞧莫雪落，嘴里嘲讽道，“这是谁家跑出来的秀气小白脸，今天格老子就让你滚回家吃奶去！”
　　说罢，他推出自己剩余的所有钱财，然后啪叽，甩出一副牌。
　　嚯！围观者耸动不已，这是这场中见到的最大的牌面。
　　莫雪落抬眼瞧刘大春，只见此人已经跳下座椅，双手高举示意众人欢呼，觉得自己赢定了。见到此景，她不禁嘴角歪咧，挤出一丝轻蔑睥睨的笑容，手中剩下的牌就这样扬手一送，稳稳落入赌桌正中——
　　丁三配二四——至尊。
　　人群爆发出比之前更哗然的声响。

　　刘大春顿时脸色发白，高声喊道，“不可能！” 他自己那副对已经是他做一条赌鬼以来遇到过的最大的了，传说中的至尊，怎么能够被这个小白脸摸到！
　　他蛙目圆睁，大手指指向莫雪落，“他出千！这小白脸不是个好人，娘们唧唧的学俺们玩牌。” 直奔莫雪落而来，推开拦在身前的几人，一把揪住莫雪落衣领。
　　“你他娘的是哪里冒出来的，瞧这样子是被哪位夫人包了？不是？呦呵，被哪位官人玩的？老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规矩！”

　　砰——一声巨响，木桌四分五裂，咚——重物落地。
　　“啊！！！”一声惨叫传来。
　　刘大春抱着自己臂膀，在地上挣扎，但双腿被莫雪落狠狠踩住无法站起来，被强行卸下肩膀的滋味堪比滚刀肉，刘大春一时间脸色煞白，像死人脸上涂白粉，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说说，我被谁包了啊？” 莫雪落面色阴鹜，脚上下狠劲碾过去，“老子从小到大向来是我教别人什么是规矩！”
　　莫雪落抬腿，一个连环踢，将人踹出赌坊外，回身对赶过来的掌柜交代，“今晚这些损失记我头上，拿着这个去莫府，自会有人见你。”
　　顺手拿起那对至尊宝牌九，快步走向外面。

　　莫雪落将刘大春转移到一处僻静之所，肩膀没帮他接好，她按照之前所学的绳索捆人手法，将刘大春困在大柳树下，自己走在树旁石桌前。
　　“我问一句，你拿一句，行不行？”
　　刘大春被揍得老老实实，本分了，这会儿忙不地点头。
　　莫雪落去掉塞他嘴的麻布，问他，“吴鸿飞去找小雀仙那天，都有谁在？”
　　刘大春说除了他和另一个下人，就是吴鸿飞自己，没别人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花月楼？”
　　“大概戌时与亥时相交。”
　　莫雪落明知结果，仍继续问了下去，“小雀仙那时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没？比如有仇家追杀那种惊慌？”
　　刘大春异常笃定：“肯定没有，她和平时一样。”

　　沉默许久后，莫雪落最后问他，“然后去了哪里？有见什么人没？”
　　刘大春说他随后就跟着公子一起回府了，没见什么人。
　　一声闷哼——莫雪落打在刘大春肚子上，这拳头打的很实，刘大春冷汗直冒。
　　“照你这意思是，吴鸿飞回府后突然失踪了？你骗你爹我玩呢！说实话！不然你那来路不明的钱我迟早给你掀开老底。”

　　听到这里，刘大春身体直打颤，犹豫不言。
　　就在莫雪落思索下一步该怎样让刘大春开口说真话时，她听到刘大春说，“少爷没回府，他让我们俩先回去，他自己一个人去城门那等一位朋友……”
　　“哪位朋友？”
　　“就是少爷总去找他玩的那位杨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