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绯山

18、第九回（四）

　　南城老宅内，月魄桃花后劲够足，穆承邺正在房中小憩，有人前来禀告说封侍卫回来了，在门外求见。
　　“让他进来。”
　　封京安走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单膝跪地禀告道，“殿下，事情已经办妥，不过卑职途中遇到一位江湖高手，被耽搁片刻，请陛下恕罪！”
　　什么江湖高手竟能拖住封京安？穆承邺好奇心起，问他，“那人是谁，你可曾认识？”
　　封京安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与犹豫。穆承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道封京安不愧是父皇手下最忠心的一条狗，自己恩威兼施这些年都没法让此人完全信任，可眼下父皇身体不太好，其他皇子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形势逼人急，他不能徐徐图之……
　　穆承邺这边还在思索，不成想封京安最终如实回答道，“卑职确认认识，是十几年前曾遇见的一位故人。”
　　听完这话，穆承邺不禁挑眉，无需提示他已猜到，当初父皇曾远下江南来过花都，护卫在身边的正是封京安，虽然后来回宫后二人对此段往事绝口不提，但之后那些的事情都侧面印证了二人经历绝不简单。
　　“那就排除五大门派的人，难道是传闻远走边塞的狂徒杜三？” 穆承邺猜测，瞧封京安神情，他排除这一猜测，“鬼剑陈玄？”
　　“没错。”

　　屋内一时间陷入安静，无人说话。
　　还是穆承邺打破沉默，“我记得他曾经发誓不再插手朝堂之事。”
　　“是针对卑职的，当初和他打过一架，未分胜负。” 封京安一直跪着没起来。
　　“嗯。看你这样子，你输了。”
　　封京安继续低着头，默认这一事实。

　　穆承邺对习武之人一决高下这种事情没兴趣，结果如何他也不在乎，别误了自己正事就好，“老九明天就会到这里，当然截获的消息你也看到了，城外不太平，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调暗门的人，被押解的人一定不能被救走。”
　　封京安点头称是，“九王爷呢？” 言下之意，混战中可能无暇顾及九王爷。
　　“不用在意，做好你的事就行。老七的宝贝弟弟，留给他自己管。”

　　见封京安领命后仍未走，穆承邺问他，“还有事？”
　　“卑职确实有一件事不太懂。”
　　“想问就问。” 穆承邺向来用人不疑，既然决定用封京安，对于交代要做的事情上，他从不藏私。
　　“李判官只是暗中勾结山野草寇，劫走了朝廷给平南侯府的祝寿礼，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穆承邺笑了，既然封京安以十六年的事情投诚，他自然也会回报给他对等的消息，于是他回答道，“李判官此人入朝为官之前的经历都是伪造的，真实身份是江南一带有名的侠客，巧的是，他入仕的时间恰好在十六年前。”
　　封京安一点就透，再无疑问，领命离开了。

　　屏风后转出一人，黑发白衣，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含情妙目，然而如此打扮也遮掩不住她的曼妙身姿。那女子提醒穆承邺道，“殿下，此人城府颇深，切不可再泄露更多消息了。”
　　穆承邺笑容更加灿烂，“霓裳不用太担心，我心里有数，他既然想投诚，我也要表态啊。”
　　郑霓裳走进些，俯身为穆承邺添茶，“刘知府为官庸碌无为，倒是对茶的品味独有一番理解，这西山白露茶还不错。”
　　穆承邺自她现身后边一直注视着她，在郑霓裳添茶完毕后抬手搂住她的腰，“霓裳生我的气了？因为我对吴家小姐过分关心？”
　　未得到她的回应，穆承邺更靠近她，因着他坐在榻上而她立在地下，穆承邺将头靠在郑霓裳平坦柔软的腹部，仰头凝望她，继续说道，“我需要礼部尚书站在我这边，吴家决不能和七弟联姻。”
　　郑霓裳本来带着气，但他带有温度的目光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腿依靠塌边才能站稳，她在这样温柔的攻势下败下阵来，但还想负隅顽抗，“那前几天呢？贺公子可是和某个野丫头聊得欢。”
　　“你也说了，那是个野丫头。” 穆承邺双手抱住郑霓裳，稍微用力将人带倒在榻上，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眉眼、然后褪下面纱，继续吻她的唇，“我很想霓裳，还好你来看我了。”

　　傍晚天色很美，彩霞挂在天幕上，群鸟飞回山林。
　　老宅内西水绕堂潮又起，巫山云雨共销魂。
　　城西府衙内则是人仰马翻。

　　秦捕头很忙，从前天书生报官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吃上他家夫人做的饭。眼下杀害小雀仙的真凶已被抓到，只等候知府大人审理发落，可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譬如他半夜里顶着吴府的抗议全城张贴吴鸿飞的通缉令，现在要换成悬赏寻人的告示……

　　秦捕头脚下生风，走的飞快，一路行至前方游廊转弯处，迎头撞上一个人，秦捕头被撞得踉跄着后退三步，待看清对面来人后忙迎上前扶起那人，不住地赔礼道歉：“刘知府，小人一时着急失礼冲撞了您，千万莫怪。”
　　刘知府不悦地拂开秦捕头的手，心想你失礼的次数还少吗？怎么上午去抓人的时候不见来人请示我，让我莫怪啊？
　　刘知府面上冷笑，“老秦这回办案如此迅速，待我禀奏总督大人，定给你要个奖赏。” 心里恨恨地想，我自己乌纱帽都快保不住了，只求七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留我一命，至于你，我看没等拿到奖赏就嗝屁喽！
　　这话听得秦捕头笑不出来，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来的。他额头直冒汗，也知道上午自己擅作主张去抓人这件事办得越级，但一想到深夜里得到的那第二张字条他便如坐针毡，谁都有难言之隐，他也是没办法了，只得说道，“卑职还要去寻那吴鸿飞，先行告退了，晚些时候亲自到大人家中赔罪。”

　　这么一说，刘知府也愣住了，算起来吴鸿飞也是前天就不见踪影，他抬眼去瞧秦捕头，从对方眼里读到同样的心思。
　　不会也出意外吧？
　　刘知府心中慌乱躁郁，怎么事事都赶着这个时节，偏偏大人物们都在这里，偏偏一个两个都不消停。
　　“老秦你速去找人，就是把花都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不能再出事了！”

　　秦捕头回到衙门前厅，叫上几个得力手下去寻人。
　　还没出大门，被莫雪落拦了下来。
　　要是平日里，秦捕头会耐心和莫雪落论道几句，但眼下时事不等人，他看也不看莫雪落，径直带人往前冲。
　　莫雪落平日里也不会来衙门，她虽然喜欢闹腾，但知道分寸。今早得知小雀仙遇害的消息后她大哭一场，可伤心过后回想整件事情，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她这事情就是很邪门。
　　太多巧合，太多毫无关联的细节。
　　小雀仙怎么就和七王爷的侍卫认识的呢？不是情杀不是仇杀又是为了什么？秦捕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捕头了，他真的认为真么快就可以结案？

　　秦捕头不管莫雪落的那些想法，他只想找到吴鸿飞，“官差办案，速速闪避！”
　　莫雪落跟着他身边，不放弃机会，问他，“你是凭借什么确认那人是真凶的呢？杀人动机呢？”
　　“香料，失手。满意不？我解释的明白不？明白的话就给我闪开！”
　　“我不信失手杀人！他是王爷身边的侍卫！怎么可能那么冲动去杀害一位柔弱女子？而且你能解释小雀仙为什么去乱葬场吗？”
　　秦捕头忍无可忍，停住脚步，转头一股脑的把话都说出去，“人赃并获你懂不？你说不相信就不是了？莫雪落，如果再不依不饶，我以干扰办案为由那你抓进去！”
　　“不想被抓进去，那就滚开！”
　　一伙人风风火火走向前方，留莫雪落一个人站在街上。

　　可她就是不信。

　　莫雪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就走到城北闹市。
　　这片闹市是花都城的一块皮癣。坊间商贩遍地，环境嘈杂混乱，身穿奇装异服的行人行走期间，乞丐和孩童牢牢占据着坊与坊之间交通的道路两侧，到了盛夏更是遍布难闻的气息，就像是泼在牡丹上的夜香。
　　虽然历任知府大人下定决定要治理，然而百余年来遗留的腐朽骨肉剔除起来也是相当困难。
　　地方上的名门望族基本不会来此，但莫雪落喜欢来这里玩，这里虽然有仗势欺人的王大钱二和马三，但他们都怕她的拳头，这里还有阿杨和粽子，他们都是她的好朋友。
　　想到这里，莫雪落一拍脑门，莫雪落啊莫雪落，亏得你说阿杨是你的好朋友，怎么最近都没去看他？阿杨身上的伤应该快好了吧？
　　莫雪落加快步伐，准备去看望她的好朋友。

　　路上正好经过李大爹的包子摊，一时间触景生情。
　　刚想离开，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来到摊前，正是和小雀仙相好的那位书生。

　　书生依旧身材消瘦，比那日详见更加落魄，形容枯槁，他停在摊前，问李大爹要三个包子。
　　“读书人，三个包子够吃不？” 李大爹是个热心肠的人，看见书生这副模样，联想起听过的风言风语，想安慰一下但词汇匮乏，他五大三粗一个文盲，怕说到了冒犯书生，就挑吃的入手，问人家能吃饱不。
　　书生接过包子后立马咬一大口，没嚼几下就咽下去，看来饿得不轻。剩下的三两口解决掉，然后搓搓手准备走人。
　　“唉那位读书人，你没给钱啊！” 李婶儿冲他喊。
　　李大爹见状没说啥，让她算了，说书生最近受到太大打击了，咱们都互相体谅些。
　　李婶儿翻个大白眼，食指如刀戳向李大爹脑门，“体谅体谅，你是不是记性不好啊？那人都在咱们家少付多少钱了你知道不？”
　　李大爹让她别大声嚷嚷了，街坊都看着呢，李婶儿一听更来劲儿了，冲着远去的书生的背影喊道，“要点脸下次就给钱！还读书人呢，我见过的读书人再穷也有骨气！”

　　那书生听完这话立在原地，转头怒气冲冲回到摊前，出言讥讽，“给钱？肥瘦不相宜的肉，配上喂猪用的野菜，还妄称是‘城北第一功夫包子’？君子当然不吃嗟来之食，君子心中有杆秤，你这包子一个铜板都不值！”
　　李婶儿没想到书生会说这么一通话，气得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他，质问道，“什么喂猪的野菜你别含血喷人，我家肉包子里都是肉！”
　　周围有围观的人也附和说，“就是啊，我吃过他家包子，没有野菜的。”
　　书生嗤笑道，“城外百里外有一专供皇家的饲养场，给那些鸡鸭鹅猪喂得就有葱和荠菜。而且这肉包号称十六褶，我看看…” 他随手一指，“这个，我数了下，十五个。你说我该不该付三个铜板？”
　　李大爹这时也看不下去了，“那葱和荠菜都是调味的，就那么一丁点，捏包子有时手快就少了一点褶子，你就为这些斤斤计较？我本来想着你最近比较难，就不收你的钱了，可现在……你给我滚，我不要你那钱，以后也别来我这里买包子！”
　　书生嘴角擒着一丝冷笑，留下一句“民风不古，哀哉悲哉”后转身离开。

　　莫雪落眉头紧皱，大为不解。
　　小雀仙曾经和她讲过，说书生曾经给她写过一句词——“且归去，与尔天涯同放歌。”
　　莫雪落只是从小雀仙口中了解到书生如何如何，但一个能写出‘天涯同放歌‘的人，又怎会是眼前为了不付包子钱而顺嘴胡诌之人呢？

　　望着书生远去的背影，莫雪落心中逐渐升起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