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月》青眼客

7、村寡哥儿

　　落山风吹过麦田，掀起一片片碧波。
　　斜阳的余热仍然扑面，晚风徐徐只带来二分的凉爽，下坡的山路里头，组起一支奇怪的队伍，打头是那个明明已经该谈婚论嫁的陶小旬，他哇啊啊地一阵叫唤，从高处往下奔走，身后带着一串小萝卜头，还不到大人的腰杆高呢，就举着小木棍像是冲锋陷阵地追着前面的人跑，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地笑得十分欢乐。
　　霍清淮被那个个子最矮的小哥儿拉着，他还不曾这样放肆过，每一步都走得很踉跄，但是他笑得很温柔，直对那小哥儿说慢点跑，别摔跤。
　　陶大旭把他们在山上获得的所有战利品用一根小树干充当扁担，妥善地挑在肩头，他落在队伍最后面，满脸笑容地看着前面的人儿，尤其是那个几乎快要被小哥儿拉着跑的人身上，总能得到他情不自禁投去的目光。
　　陶小旬一口气跑到横山溪附近才停下来，后面虎子他们陆陆续续扑到他腿上，大喊着：“哈哈哈哈，抓到你啦。”
　　小棍子不痛不痒地落在陶小旬身上，他一边喘气一边抢过其中一个小孩儿的小木棍，开始反追着他们跑，嘻嘻哈哈的笑声一时传出三里地外都能听见。
　　打打闹闹好一会儿，山道上才逐渐地出现霍清淮的身影，杂草把那个小哥儿的身子完全挡住，远远地看着，霍清淮他像是被什么古怪的东西拖着走，那场景莫名好笑。
　　大孩子小孩子都玩累了，一股脑跑到溪水的上流处，把手洗干净，等流水把脏水带走后，掬起冰凉的溪水喝着，清甜的溪水渐渐地洗去他们身上的一些暑气。
　　“清淮哥哥，快来，我给你腾一个位置，这里的溪水可好喝啦！”陶小旬喝了个半饱，伸手招呼道。
　　“叔叔，我也想喝水。”小哥儿终于放开了霍清淮的手，用短短的食指指向虎子他们。
　　虎子他们喝完溪水后，已经蹲在溪边用手泼起水仗来，霍清淮看他们哈哈大笑着玩闹，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把小哥儿带到溪边来，先是替自己与小哥儿的衣袖挽起来洗干净双手，然后才一步一个动作地学着陶小旬那样用手掬起溪水放到嘴边，秀秀气气地喝起来。
　　小哥儿也有模有样地学着霍清淮的样子喝水，只是他手太小了，根本掬不起太多溪水。
　　不多时，陶大旭就挑着“担子”下来了，他一出现，原本还在打水仗的小孩一窝蜂的冲过去，蹦蹦跳跳地对着陶大旭讨要他们的小篮子。
　　陶大旭找了一处满是落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儿，才把担子从肩上卸下，这么多小篮子挂在上面，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的，一时间，孩子们又开始吵吵闹闹地，指责谁谁拿错了自己的小篮子。
　　陶大旭也不管他们，只是站在一边憨笑着，偶尔在两个小孩抢夺同一个小篮子的时候，才结结巴巴地上去劝和。
　　一通闹下来，天色欲晚，村子里头传来了哪家大人的吆喝，耳聪目明的小孩儿们一听，就知道是在喊谁，到底是怕回家后那一顿落在身上的藤条，他们终于不再争吵，急急忙忙地各自提着小篮子就要跑回家去，有时跑得太快，把几枚野果颠出小篮子外面，还回头捡起，然后胡乱在腰间擦擦，就塞进嘴里。
　　一时间，欢笑声就远去。
　　霍清淮低头摸摸小哥儿的脑袋，让他过去找自己的小篮子，然后问他：“你家在哪里啊？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温柔，小哥儿羞涩地点点头，主动地拉起霍清淮的手，带着霍清淮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陶小旬马上从溪边站起来，跑过去说：“我也去。”
　　然后回头看着自己哥哥，笑得十分调皮，大声喊道：“哥，今天我不想做饭啦。”
　　陶大旭笑看着他们走远，这才任劳任怨地收拾起剩下的东西，一手拎起来，然后回家去。
　　小哥儿陶含枝家就建落在村子的中央地带，跟附近的青砖瓦房相比，他们家那矮小的两间茅草屋看起来既穷酸又令人觉得凄凉。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才刚刚能吃饱饭，哪里有余粮去接济这孤儿寡夫。
　　他小爹名叫林郁白，今年不过二十五，模样清秀但由于长期劳作，使其面黄肌瘦，那身段似风中细柳似的，不盈一握。
　　想来，他丈夫陶志安已经身故约四年，这些年他一个人要顾着温饱还要养小孩儿，着实艰苦。
　　每到农忙，陶大旭会给对方犁田或者挑粮食，帮忙捡走一些重活计，陶小旬偶尔也给对方送点蔬果，再后来，两家干脆合起来一起劳作，应付春耕秋收。
　　不过在闲时，林郁白很少会跟他们往来，因为陶大旭两兄弟的善举没少被村里人议论，以为林郁白跟陶大旭有了点旁的情愫。
　　爱嚼舌根的人哪里会知道，林郁白还惦记着自己的丈夫，而陶大旭只是把对方当作自己堂兄的哥夫而已。
　　此时，林郁白还在井边处理着晚饭需要用的吃食，看到自己哥儿不光回来了，还带着陶小旬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有点惊讶。
　　“爹爹！”一进院子，陶含枝就迫不及待地小跑过去，抱住林郁白的腿，然后指指门口，说：“我晌午跟叔叔还有虎子他们上山去了，还给你带了好多吃的……”
　　林郁白忍不住摸摸自己小哥儿笑得十分高兴的小脸，然后对着门口的陶小旬说：“小旬，谢谢你送含含回来，还有，这位是……”
　　陶小旬拍拍霍清淮的肩膀，似乎很得意地说：“这是清淮哥哥，是我哥哥的……”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从镇子上认识的朋友。”
　　林郁白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好笑地看着陶小旬那鬼灵精的双眼，相互对视一下，就已心照不宣，不过，他还是上前两步，想请霍清淮进屋里喝水。
　　“不用了林哥，其实我们刚刚喝过了才回来的。”霍清淮含着笑礼貌地说，然后把小篮子递过去，继续道：“这是你们家小含枝在山上摘的一些果儿，一直惦记着要留给你吃呢，他可真懂事。”
　　林郁白笑着伸手接过来，说：“哎呀，真是麻烦你们了，还专门送他回来，要不今晚在我家用饭吧？”
　　陶小旬摇摇头，说：“不用了林哥，我大哥已经在家做饭啦。”
　　林郁白只好招呼自己家小哥儿过来，跟霍清淮他们道别：“这么晚回去怕路上有蛇，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来，含含，过来跟叔叔说谢谢。”
　　陶含枝马上跑过去抱了抱陶小旬的腿，小声儿地说谢谢小旬叔叔，然后又过去抱着霍清淮，仰起头笑得十分可爱。
　　霍清淮摸摸小哥儿滑嫩的脸蛋，笑着问：“有空来找叔叔玩，你认识路吗？”
　　小哥儿一听，连忙点点头，高兴地大声说：“我认得！”
　　从林郁白家里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月光亮盈盈地照着，眼前依稀能看见两旁房屋树木的样子，霍清淮从来没有在这种时候出门过，一时觉得有点新鲜。
　　陶小旬显然是走惯了的，一边走一边哼着曲儿，看样子心情十分愉快。
　　还没走到半路，路上就有人举着火把往他们走来。
　　原来是陶大旭。
　　他不放心两个哥儿乌灯黑火在外面走动，于是就过来接人了。
　　“哥！”陶小旬兴奋地喊了一声。
　　陶大旭笑着看看自己弟弟，又看着霍清淮，有点别扭地说：“饭……饭做好哩，咱回……回去吧。
　　跳动的火光打在霍清淮的脸上，只见他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好。”
　　“哥，俺今天看林哥那砧板有点坏了，你有空上山给他再重新整一个吧。”陶小旬边走边说道。
　　想起林郁白那单薄的身影，陶小旬总忍不住怜惜起来，同样作为小哥儿，他只要一把林郁白的情况套在自己身上，就觉得生活好艰难。
　　“那俺明……明天去。”陶大旭举着火把说。
　　霍清淮没有说话，一路都光顾着看路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刚刚林郁白的话——这里居然有蛇！
　　到家后，陶大旭将火把往篱笆上一插，就快步走到进了厨房，灶上温着他刚刚做好的饭菜，一一端到外面放在已经支好的桌子上。
　　霍清淮和陶小旬两人弯着腰站在水井边打水洗手，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下次什么时候再上山一趟。
　　水井边立着一口大水缸，满满的井水已被晒得温热，晚风一掠，皱起粼粼波澜，使倒映着的白玉盘也变成一片片白浪，辉闪着动人的清光。
　　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由远及近，窃窃私语传进人的耳中，竟不觉得聒噪，反使人平静。
　　几只萤火虫在菜园子里面闪烁着微绿的光，点点闪闪，调皮地在菜秧子上空飞来飞去。
　　不一会儿，火把熄灭了，只有柴房里面的一株光烛还微微跳动着。
　　逆着光看去，三个人影正坐在柴房门口，不紧不慢地用着晚饭。
　　就着这一院凉风，听着那遍野的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