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日听初春》酹中天

13、第 13 章

　　萧久出海了。
　　周穆不太清楚他们这个专业具体的工作是什么，但总是要到海上去的。
　　距离萧久毕业已经过去了一年，那一年他们搬到了一起，虽然两个人同居了，和以前却好像没什么区别。周穆每天要跑学校，萧久就在家里看些外文书，要不就是抱着笔记本看有哪些知名的大公司。
　　当他小心的和周穆说了自己的计划后，出乎他意料，周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笑着对他说：“那我祝您以后的征程无风无浪。”
　　“要平安回来。”
　　萧久搬出去的那天是他上船的日子。周穆在嘈杂的人群中远远地望着，看着站在那即将远航的船挂了满旗，萧久——他还是站的板直——穿着身藏蓝色的水手服，站在桅杆下，眼神大概是在找着周穆的方向，但人太多了，他看不到。
　　一声笛鸣，混了些腥咸的海风。人群散去了，周穆还定在那里，痴痴地看着。
　　他早就知道，萧久终究要去到更远的地方，没必要挽留，倒不如祝他一路平安，少些风浪。

　　萧久后来便再没和他联系。周穆有时候看着躺在列表的那个名字，想去问问他过得怎么样，海上生活适应吗，也有打了很长一段话又慢慢地删掉的时候，生活好像空荡荡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又被忙碌填满了。
　　那人来时那样的光彩夺目，走的时候却像一阵风，无声无息。
　　后来他大学毕业了。大学期间他和窦琛两个人还有些联系，这时候寒暄了几句，发现对方都想回那个海边小城。
　　窦琛学的是文学专业，他说他想回来开书店。周穆想搞科研的心思放下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好日子，原因还有一个，老妈生了病，不能缺人照顾，他放心不下家政的人，终归是自己照顾得方便。
　　他回到当时的高中应聘成了物理老师，教资是以前当做后手准备提前考的，没想到后半辈子要靠这个吃饭，让他不禁感叹真是世事无常。
　　窦琛的书店开在了海边那古旧的巷里，没课的时候周穆就会去店里看看书，或者两个人泡壶花茶聊聊天。
　　有天下午店里放了电影，当时周穆正在抱着本书啃，片头曲子一起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忘不掉那首曲子，那个旋律曾让他的热血喧嚣后乍凉。他当时便问窦琛这部电影叫什么，知道这是个法国的片子。
　　INTOUCHABLES。
　　《触不可及》。
　　那流水样的钢琴声顺着神经传到了大脑深处，把他几乎快忘掉的事情想起来，眼前好像有人在众人面前弹着这个旋律，穿了身未染上尘灰的白西装，虔诚又庄重。
　　他那天把这部电影看完了，店里没人便没开灯，只有束残阳的余辉还无声地照着。
　　他久久无言，看到Philippe和Driss最后的生活时他突然很难过。
　　他只是想起来自己曾经碰到了一个称他为“知己”的人，但那人现在离开了。
　　后来的日子总是平淡如水，生活没那些狗血的事，他们是众生中平凡的人，要经历离别，还要撑着迎接下一次升起来的太阳。
　　周穆三十四岁时，老妈的病到了最危急的那个阶段。家里积蓄撑不了高昂的手术费，这病拖累了人，也能压垮人。
　　公园里双樱开了，那是四月初的一天，阳光刚刺进家里的时候，周穆像往常一样做了饭，饭好之后，他没能叫起来那个操劳了一生的女人。
　　有时候他想，人这一辈子真是难预料，生前无论你是多么风光或平凡，最后都要化成一抔黄土，然后又过了不知多少年，等到路边的白残花终于凋谢了它的年华，就再也无人能记得在不久之前，有人曾经来过。
　　学校里有些老教师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一一拒绝了，他年轻的时候没谈过恋爱，那个时候还抱着憧憬和向往，后来激情褪去了，他也曾产生过“是不是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啊”的念头，但他总是个谨慎的人，担心日子过不好再拖累了人家，一时的心动总会在柴米油盐中慢慢散去，他便渐渐打消了这个心思。
　　窦琛结婚那天，他作为伴郎被灌了不少酒。他是真心实意祝福那对新人的，自己对爱情的看法不代表他对别人也是那样子看。他很欣赏那个姑娘，听窦琛说过好几次俩人在大学的事情，多年之后终于修成正果他终于娶得佳人归，周穆打心底为他高兴。
　　公园里的每一处角落他都走遍了，每一次花开他都会记下来，那个牛皮本子在最后缺失了之前的男主角，用的便慢了下来。有时候他翻到前面还会一乐，心想怎么什么都往上面记呢，后来才意识到，大概是为了让你老年了躺在敬老院的床上慢慢翻着看，看看自己年轻的时候做了多少傻事，再想想那时的风光无限，感叹一下自己真是老啦上年纪啦。
　　他活的简单又洒脱，前半生沾了些从那神坛上祈求来的光，在他终于伸出手要将那人完完整整的触碰时，神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神坛游走了多年，怀着欣喜又一次次失落了多年。
　　他的学生们也很有趣，让他有时候不禁产生了“我是不是真的上年纪了”的念头。那群孩子们课下会起哄他怎么还是单身啊，还是结婚了非得藏着掖着的，他就坦诚地说了，还被几个胆大的学生嘲笑了。
　　他也确实是个好老师。当年教自己的老师有些已经走了，他后来带了几届毕业班之后然后一步步混到了物理组组长，同时还教着物竞。
　　他有时候下课了不想回家便顺着学校一圈圈逛，看到礼堂还会想起抱着学生会主席的时候，那个时候久哥哭了吗？他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想起来自己有点难过，具体的心情记不清了。
　　后山的八卦阵残缺了些，他在那儿站着眺望了许多次夕阳，后来便觉得那景儿开始千篇一律了，便换了个地方看那的花花草草，有几次雨后还找到了几个蘑菇。
　　他没敢碰那新鲜玩意儿，人一上年纪就惜命，虽然自己无牵无挂了，但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对啊，人上年纪了，有些记忆里的事情便记不得了。自己好像碰到了很多人，也发生了许多事。
　　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没再回来，最后他活在这世上还是踽踽独行，落得个孤身一人的名头。
　　他开始泡枸杞了，在这个正壮年的年纪已经和隔壁化学组聪明绝顶的王组长一样开始养生了。两个人还经常凑在一块，交流着枸杞配茶的养生经验。
　　他想养条狗，却害怕自己养不了它，周末一个人在家无事了便顺着海边走。那时候已经到春天了，公园里冻了一冬天的草啊花啊都活过来了，他也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老喜欢去公园散步，把脑子放空了看看人间百态，最后感叹一句这样的人生好像还不错。

　　“呜——”
　　那船慢慢靠了港。
　　周穆眯了眯眼。虽然回了春但他手冻得还是有点哆嗦，便揣了兜。
　　潮湿温润的海风裹着海草味儿扑面而来，什么印象蓦地从记忆深处勾了出来。
　　这个味道，让他觉得熟悉。
　　守在岸边的记者们看船落了锚便一窝蜂的凑了上去，按平常周穆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的，可这个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小小声地告诉他：你走过去看看呀——
　　你走过去看看呀——
　　船被风浪推得有点摇，舱门开了，船员在船上跑着列队，周穆看到这个场景突然觉得心跳加快，口干舌燥。他没由来地紧张，血液久违地顺着血管奔腾蹿跳，太阳穴处青筋狠狠抽动了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大船，呼吸开始急促，呼出来的白雾糊了镜片下方，又很快消散。
　　踏板放下来了，船长整了整衣角的领子，然后郑重地迈出了一步。
　　周穆把眼镜摘了，这样子跑起来的时候不怕眼镜压得鼻侧疼，扑面的海风像裹了刀子吹得脸生疼，因为平日缺乏运动跑了两步就开始喘，眼泪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样被逼出了眼眶，但他是那么不管不顾——
　　他想，他等了十多年，终于再次看见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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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喔，非常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同志们，祝你们也能找到自己的那束光！明天会有番外啦，是2020情人节的番外
非常感谢pxio同学的311瓶营养液！！鞠躬感谢抱住蹭蹭！！！（我甩面条泪
下一篇文文在写，应该很快就会和大家见面喔，最后再次感谢大家！撒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