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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爽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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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姜生看着路边五颜六色的广告招牌,目光也随之迷离起来,仿佛自言自语,“纪哆出国前一晚,办了场宴会,那天他让我等他。我不想让他等我一分钟,从下午两点开始,等到华灯初上又等到夜幕降临,后来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严重,但昏迷了。那天晚上是乔朝送我去的医院,等我醒来已经在缝针了。”
贺远寒恍然:“所以你那时候顶着个ET头。”
急诊外科的医生要么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要么正在努力克服晕血症,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头身比例完美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了头重脚轻的ET。
贺远寒就是在那时候正式注意到这个说是走在大马路上咣当了的同学,在朗朗嘲笑声中,胡乱关心几句,后来陪他去医务室去引流条、拆线、换纱布。别人叫他别白费心,可命运就是这么千奇百怪,叫他交上这么一位朋友。
陈姜生神色淡然地点头:“如果没人发现我也许等到第二天醒来后自行离开,也许就长眠了,谁知道结果呢。我只是没想到,他并没有来。”
他越是假装早已不放在心上,瞳孔越是因为紧张而骤缩,像大型猫科动物受惊后的警惕与防备,漆黑到抑制住所有感情。
车抵达了目的地,贺远寒默然把车停在路边,他想缓解一下车内沉重的气氛,然而一开口就把气氛彻底拉倒谷底:“嗨,别瞎想。”
陈姜生:“……”
就在贺远寒准备把自己塞进车轮底下反复碾压,算是对缓和这难以形容的气氛尽点微薄之力,副驾驶的车窗倏地被敲响,咚咚咚——
纪哆以为陈姜生和顺风车司机产生金钱纠纷,撸起袖子,露出肌肉匀称的胳膊过来讲理。
车窗摇下来,陈姜生八风不动:“哆哥。”
这一声恰含八分乖巧二分讨好,惊得贺远寒如五雷轰顶,被狠狠惯在座椅上。
纪哆弓着腰朝驾驶座一瞟,双眼亮晶晶的,诧异:“学长?”他当然认识贺远寒,助理辅导员对谁都笑容和煦,而他逃了那么多课,被叮嘱过很多遍。
贺远寒心理素质无比强悍,微微一笑:“是学弟啊,你好。”
陈姜生又摇身一变,老老实实、略带感激地答道:“是学长给我介绍的工作,还送我回来。”
“……”贺远寒莫名背了一锅,只觉得满背沉甸甸的,哭笑不得,“是我。”
两人下车后,纪哆带着点疏离地站在陈姜生身边,很客气地道谢:“谢谢学长,麻烦你了。”
“没关系,一个学校又是一个公司,今天也正好顺路。”说完贺远寒又急忙补充一句,“反正也顺路,以后我也经常送他了。”
陈姜生敏锐地发现纪哆与贺远寒之间泾渭分明,像拾荒者总是刻意避开衣着光鲜的路人,免遭无妄的白眼。
纪哆确实害怕遇见熟人,尤其是这种交浅言浅的。口出恶言或是直接攻击都没什么,他害怕来自目光中隐忍的同情。
路灯明亮如火,还有趋光的晚秋飞虫在灯下飞蛾扑火般盘旋。贺远寒识时务,主动说再见,在陈姜生和纪哆双重的注视中,战战兢兢地开车走了。老司机破天荒地担心车技不够标准,上司下回就不肯临幸了。
肩并肩往家走时,纪哆一直沉默,陈姜生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他下巴很尖,是明显的瘦削。他过得并不好,可陈姜生无法幸灾乐祸,相反的心中还有些微痛,主动开口:“今天没去医院?”
“去了,我妈找的俩护工今天正式上班了,二十四小时看护,不准我靠近,所以我就回来了。”纪哆撸下袖子,遮住夜里更显白净的胳膊。
陈姜生也从善如流地移开视线,又觉得那细腻的脖颈都不够一手捏的。
纪哆妈妈给护工的钱超出了平均水平,并提出了额外要求,禁止纪哆探视。对于纪闲云能够一点点恢复身体机能,他就满足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颗定时炸弹,埋在他妈的心坎里,时不时恶作剧般开始倒计时,警告她注意病人。
今晚夜班的护工倒是好脾气,看他唇红齿白年纪不大,点了根烟,无可奈何地说:“我们雇主说,他是你推下楼的,恨死你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所以希望你不要打扰病人的康复。”
沉默不言的陈姜生是个持证上岗的树洞,纪哆像以前那样倾诉,“从每个月一千长到一万,只要偷偷让我看一下我爸,五分钟就够了,就这都不答应。她得付多少钱才能让这个护工连五分钟一万块都不敢赚。”
合格的陈姜生只是说道:“不知道。”
纪哆深呼吸才能压下难受,仰天叹了口气。
他呼气时双唇朝天撅着,应该是刚才舔过,水灵灵的。陈姜生想。
直到家门口,纪哆的心情才好起来,一边按指纹,一边说:“我还是多看点书吧,文化课真要命。”
“嗯,我给你补。”
纪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陈姜生给他狂补过大一除了英语之外的所有科目,高数上下补到满分,他想划个水摸个鱼都不成,溜号都得被掐表,陈姜生甚至不懂劳逸结合这一通俗易懂的道理。
进屋纪哆先猫腰找猫,“金桔有没有趁爸爸不再溜出去啊——”
他一弯腰,轻薄的运动裤绷着两瓣浑圆紧实的屁股——纪哆不懂健身,最多是在学校闲到快长草时跑个步,全是在野外蹦跶出的肌肉。
陈姜生:“……”
欠揍,欠教训……
怂到爆的金桔也不懂扩张领地的道理,依旧画地为牢,纪哆怕挨爪子,蹲在床边语重心长地教训。
这两人勉强算是同居一周了,今晚回来的最早,终于能凑在一起吃上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早饭是不可能凑到一起的,纪哆得拖着魂不附体的步伐,到学校找顾凌吃。
厨房空间狭窄,恰到好处挤俩个成年人,抬抬手,胳膊碰胳膊。
纪哆手速飞快地撕水煮鸡胸肉,瞥见陈姜生切西红柿打鸡蛋,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手艺不错!经常做?”
陈姜生憨憨地在围裙兜里摸了摸,摸出本袖珍版《家常菜300例》。就他那骨结宽大手,也就恰好盖住掌心,“超市里买的,上面有教,一点都不难。”
封面五颜六色,死死抓住家庭煮夫的双眼,不想看都不行。
纪哆对他的安利不屑一顾,举起一条鸡肉丝当令箭,令箭十分没骨气地弯了腰,“这位同学请站起来回答一下,哦你已经站起来了,打住!站着不动就行了,你大腿碰我了!——咳咳,请问,如何在家庭现有的条件下,精确承重白砂糖十克食用盐五克。”
叮叮咚咚,陈姜生诚惶诚恐从顶柜的两摞碗碟中央抽出来一枚银光闪闪的小型厨房烘焙电子秤!
纪哆:“……”
纪哆嘴角止不住抽搐:“和书一起买的?”
“唔。”
纪哆端着猫盆出去,忍不住转头,正好看见陈姜生把超过规定克数的倒霉西红柿块塞嘴里。
纪哆把书桌上的书胡乱丢到沙发上,陈姜生端着两碗热气冲天的西红柿鸡蛋面摆上桌。
陈姜生道:“烫的,正好,你在国外都怎么吃。”
闻着味道不错,红黄白三色相间,看着也是好的,纪哆吸吸鼻子:“入乡随俗嘛,学校食堂快餐牛排,我跟国内的留学生除了上课,其他时间混得不多。”
陈姜生面无表情听着他在国外生活的细节,灵活的耳朵却像天线一般竖起,仿佛要用只言片语填补曾经失去他三年的空缺。
“导师的学生就一个华人,打小生活在唐人街,他妈怕他中文说不利落,对不起中华大地大好河川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结果就导致他英文半吊子,除了发音能凑合,单词量还不如初中生,于是就整天找我练英语。”
纪哆嘴里说着吸溜着,右手挑一大坨面条,左手不断按手机,三管齐下,哪一条都不含糊。他拿陈姜生的碗当手机支架,隔着那么段距离,连弹幕都看得一清二楚。
纪哆常年眺望远方,视力是真的好。如果是陈姜生,得掏出他那副左右均225的金边眼镜。
陈姜生除了开会其他时间都不会戴眼镜,就像美女怀疑多一个装饰可能会干扰自己的美貌。纪哆已经看入迷了,那视线只要不经意地一抬,就能看见陈姜生眼中闪现的几缕寒光。
“纪哆的那场宴会我也去了,他一来就被人灌酒,喝得酩酊大醉。他应该不是故意爽约的。”
贺远寒不是他们,他不会刻意铭记三年前的每一个细节,他想了一路,又在家抽了半包烟,终于不负圣恩地想起些鸡零狗碎的片段,争分夺秒地发来恭请圣阅。
陈姜生回了条消息:“查一下红房子医院纪闲云的两名护工。”
贺远寒把这句话拆开来观摩三遍,确定上下文并无联系,回了一连串问号。
然而陈姜生不再回答。
陈姜生并不介意这个世界上恨纪哆的人越来越恨他。浓夜深沉,西红柿鸡蛋的卤子甜酸爽口。他甚至希望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容不下纪哆。
两大海碗的面见底,纪哆喝完最后一口汤汁,以“做饭不刷碗”为理由,正气凛然地把陈姜生揣到沙发上。
“下回我做卤牛肉面。”陈姜生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喊道。
纪哆有的吃就是乖宝宝,不挑嘴,“好。”
陈姜生怀疑他就是卤香菜盛一碗大料纪哆也会说“好”,但他的确最擅长卤牛肉,从前他只会卤牛肉。
餐桌擦干抹净,就着擦不掉的油腻桌面,对坐着看书,纪哆把陈姜生的《最新掘进机操作技能培训教程》看成《最新挖掘机操作技能培训教程》,以为他要开挖掘机,哈哈大笑起来,卧室里冷不丁Duang!
——金桔都吓得滚掉了床。
对此陈姜生只是笑笑,你开心就好。
台灯是纪哆自己去超市买的,劣质的火红色圆形灯罩透光,纪哆为了专心学习排除任何干扰源——其实完全不需要,每隔一会,陈姜生就会抬头监督他有没有发呆走神。
纪哆的电话铃声是刺耳的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陈姜生都皱起眉头了,纪哆连头都不抬,勉为其难地伸出胳膊一阵乱戳。幸亏他的胳膊够长。反正他戳到了接听键,还不小心戳了扩音。
一叠哭泣抽噎的声儿,经过冰冷的机器传出,直咧咧地像把刀,一箭双雕地穿透两颗炽热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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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