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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萨拉菲尔 ...

  •   怪杰肖恩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铺着柔软的地毯,以保证裸足工作的仆从们不会受伤,肖恩的实验室则不然,地板由一种磨砂质感的岩石铺成,黑黢黢的,踩在脚下有温热的感觉,绛色的欧甘魔纹若隐若现,像是流淌在石缝间的熔岩。

      萨拉菲尔对这个房间的记忆并不多,法师们的实验室都各有特色,即使研究相同的学问也能折腾出不同的风格,唯有杂乱是如出一辙的。
      她盯着鸟站架上的雪鸮,雪中女王在木架来回走动着,脚下的细链随着它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

      “请坐。”肖恩柔声道,“以及,如果你还没有注意到的话,我换了一把新椅子。”
      萨拉菲尔盯着那把巨大的国王椅,精钢打制,镶嵌着石英和珍珠母,扶手处是两颗巨大的碧玺宝石,座位上垫着一条由兔毛皮草缝制的灰毯子……然而这张椅子,肖恩本人是不坐的。

      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怪不得你明明收入颇丰,还总是囊中羞涩。”
      “为了我的爱,这点花费又算什么呢?”肖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请坐吧,虽然你把我的爱照顾得很不好,但她的主人还是值得一张最好的椅子。”

      萨拉菲尔坐下后,肖恩半跪着托起了她的脚踝,摸了摸大脚趾:“你究竟多久没剪脚指甲了?幸好没有卡进肉里,若是我的爱因此引发了炎症,我可要心痛而死了。”
      “告诉我下一个虚空间隙的位置在哪儿,然后随便你怎么死。”
      “真残忍。”肖恩挑破了她趾根的水泡,敷上草药,“看来你错过了萨加拉的那个?”
      “穿过沙暴结界花了我一点时间。”萨拉菲尔咬住嘴唇,“只差了一天,该死的。”

      “我见过不少想死的人,萨拉,但像你这样喜欢不远千里去送死的很少见。”肖恩用剪刀铰去了过长的趾甲,然后一点一点将尖锐的边缘磨平,“如果你只是想从被撕裂的痛楚中寻求快乐,不一定要让自己卷进风暴壁垒,我可以把你的四肢分别绑在不同的马上——不过你得先立遗嘱,把脚留给我。”

      萨拉菲尔朝他咧了咧嘴:“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会先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像皮球一样踢着玩。”
      肖恩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倒还挺浪漫的……不过还是算了,不然谁来给我的爱热吻和情诗朗诵呢?唉,我真舍不得让她伤心。”
      ……哈,她差点忘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愿意用英俊的脸、甜言蜜语和金钱把陌生人哄回家,只是为了看他们脱掉鞋袜在地毯上行走——这样一个人可以变态得多么纯粹。

      肖恩揭开草药,创口已经彻底愈合了,他看上去对此十分满意。
      “你现在脸上很干净,所以是服用了魔药?”他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以你服用它的频率,现在居然还没对这种魔药产生抗性,倒是很罕见。”
      “干你自己的事,肖恩。”

      “真是伤人,我们以前也算是谈得上话的朋友呢。”嘴上这么说,肖恩脸上仍保持着常见的微笑,指尖点了点身旁的银水盆,一股温热的水流从盆心涌了出来,“说到朋友……没想到这次你回来身后会跟着一个骨甲种,还是骑士。”
      萨拉菲尔冷笑:“你居然会为什么事情感到奇怪,也让我很奇怪。”

      “对未知永远保持敬畏——黑荆棘的入学宣言。”他托着她的脚深入水中,用那把昂贵的秘银修脚刀一点点将泡涨的死皮清除干净,“而我从来都是一位好学生,和某个傲慢的坏女孩不一样,对不对?”
      肖恩捏了捏她的脚趾,萨拉菲尔不得不花费一点时间把想要一脚踢在他脸上的冲动压下去……倒不是她不敢和肖恩闹翻,只是她确定这么做只会让对方更爽。

      “无论我身后跟着谁,都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管我的事呢?莱尔德老师为了预言你的未来,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我自然会负责保证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肖恩轻声念道,“‘湮灭之女啊,你将抵达深渊的子宫,让世界化为灰烬’。”
      萨拉菲尔的表情古井无波。

      “虽然因为命运逆反法则,我不会杀你,萨拉。”肖恩呢喃着,竟诡异地带着一丝笑意,“但你应该还记得魔法中‘湮灭’的意思吧?”
      “……一年不见,我都快忘记你是一个怎样的混蛋了。”
      她当然记得,那是一种只流传于古老手抄中的奇妙火焰,任何与‘湮灭’接触的事物都会被燃烧殆尽,在占星术和预言中,湮灭之火代表着这个人想要靠近的所有人都会迎来悲惨的结局。

      肖恩笑了笑,不再多语,仿佛不打算对这个话题多做纠缠,他念了一句咒语,旁边书桌的抽屉自动打开,一个长筒型的白色木罐飞到了他手上,拧开罐盖后,一股更加浓郁的薰衣草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木罐里的香膏却是乳白色的。

      “好闻吗?这是诺斯一种罕见橡树的乳汁,本身没有味道,但只要放入有气味的东西,树汁就会效仿这种东西的散发出相同的气味。”他解释道,“虽然还不明白原理,但它的魔法适应性确实很不错,是最近很流行的炼金魔药基底。”
      结果还是薰衣草的味道,萨拉菲尔想道。

      “当然,因为我喜欢薰衣草。”仿佛预料到了她的腹诽,肖恩回答,“可惜的是,它的功效并没有那些女巫吹嘘得那么强,既不能让皮肤永远光滑,也不能让下面永远紧致……不过贵族们会自己为女巫找理由的。”

      他从趾缝开始涂抹,原本呈膏状的乳霜受热渐渐变成了粘稠的液体,指腹揉搓脚掌时滋生出一丝痒意,她稍感不适地缩了缩脚趾,肖恩低低地笑了起来,指尖轻戳她的脚心。

      “别急,好孩子。”他将香膏涂抹均匀,语气十分温柔,话题却陡然一变,“你心里应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和任何人产生感情的……对吧?”
      萨拉菲尔顿了顿,一时没分清对方是在和谁说话。听语气,他似乎在和‘他的爱’倾诉衷肠,听内容,他又似乎在警告自己。

      她的目光越过肖恩,看向后面的那只雪鸮,它正抖擞着羽毛,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
      一股微妙的恼火感涌上心头。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脚踝——那是肖恩的吻,他没有离开,濡湿、温热的舌尖滑过脚跟、脚心、脚掌……仿佛油彩的画笔正在描绘着线条。
      他非常认真,用嘴唇缓慢摩挲着脚掌的纹路,感受着温度的传递,当他笑起来时,湿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趾缝间,她感受到他的呼吸。
      在吻的间歇,他模模糊糊地说道:“还记得莱尔德老师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萨拉菲尔当然记得,莱尔德·瑞文,她的……他们的老师,曾经黑荆棘学院的首席大法师。
      和绝大多数喜欢用炼金魔药调整年龄的法师不同,莱尔德享受自然的衰老,当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对方已经104岁了,头发秃而花白,脖子上满是褶皱和老人斑,走路时有些佝偻,却是一个幽默、和蔼,保留着童趣的老头。

      他好像和谁都能说得上话,对谁都带着一份尊重。遇到大厨的时候,他会谈论今年卷心菜的收成,遇到带着孩子的妇女,他会谈论常见的季节病该怎么解决,看到一只漂亮的小鸟,他会走到树下学它的叫声。
      老头很瘦,但只手就能挥舞一根两米高的白橡树魔杖。学院里有一种说法,如果一个毕业于黑荆棘学院的法师没有被莱尔德的魔杖敲过脑袋,那说明这个法师的求学生涯是有缺憾的。
      很多人都敬爱着他。

      也是莱尔德把她带进了黑荆棘学院,为她开启了学习魔法的大门——那时的她还不过是一个瘦巴巴又坏脾气的洗衣女孩,爱管他叫“老头”(尽管现在也是)。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对自己学生的私人爱好可以不在意到什么程度,比如说喜欢被控制和掐脖子,又比如说迷恋别人的脚。

      “和你生在同一个时代,是很多法师的不幸。”他曾这样说过,“与太阳相比,蜡烛的光芒是多么黯淡啊。”
      莱尔德很少会不顾场合地抒发感慨,那时雅各布和肖恩就在旁边。

      萨拉菲尔记得很清楚,但只是沉默。
      肖恩轻声道:“老师曾以为你的光和热是源自太阳……结果证明他错了,一切起于湮灭。”
      她感觉自己的下颌绷紧了,那些被回避了很久的记忆从深海中浮现:“……闭嘴。”

      “逃离这里,萨拉,永远不要停留,也不要试着去触摸真相!”老人双手钳着她的肩膀——那时他已经快要死了,手指像干枯的树皮,布满了像是蛇蜕一样的皱纹和褐斑,可还是把她的肩膀掐得好疼,那或许就是他最后的力气了。

      “是不是感觉很难受?”肖恩用指腹抚弄着她的趾缝,抬眼嬉笑地看着她,“简直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萨拉……我还记得你那开心的、自鸣得意的笑容……”
      “和你那张因为嫉妒而丑得要命的脸。”脑海中那张苍老的脸如受热的蜡脂般融化,淌下无数滴滚烫的眼泪,“而且我说了,闭嘴。”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诸神不应该只有三把椅子……”耗尽了力气之后,他又仿佛魔怔似地嚎啕大哭起来。萨拉菲尔清楚记得那一幕,他哭得好伤心,仿佛在生命的尽头变回了孩子,“我很抱歉,萨拉……我不该……不该把你带回来的……是我把你推向了……”

      肖恩松开她的脚趾,舔舐趾缝间的软肉,直到她脚上每一寸都有了薰衣草的气味,才复而笑了起来。
      “到最后,虚假的太阳只能落魄地从坠星城逃走。”他说,“真可怜。”

      “飞走吧,萨拉菲尔……飞吧……”
      他那时想摸摸她的脸,她知道的,她跪在床边想要靠近他。
      但是太晚了,那只手好沉,它掉下去了。

      “我说了闭嘴,你他妈没听到吗?”萨拉菲尔对着他的肩膀猛地一踹——肖恩有所防备,可反应还是太慢了——然后站起来又对着他的肚子踢了一脚,“我只是不想说话,你就以为自己有底气可以讽刺我了?”

      在肖恩想要以魔法反击之前,她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将他的脸摁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第一下打断了他的咒语,并且让他的嘴唇被牙齿磕破,第二下让他的额头淌下鲜血,滴落在温暖的黑石地板上,欧甘魔符的红光闪过,血就像渗进了海绵,须臾便消失无踪。
      受惊的雪鸮浑身羽毛蓬起,不断发出尖细的鸟叫,鸟站架剧烈摇动着,连带着细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萨拉菲尔拽着他的头发往上扯,凑近耳畔,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自己在说谁?肖恩·伍德,你有天赋魔法,我也有,你多年所学的东西,我不出数月就能掌握,还做得比你好,而比起你们,老头就是更爱我。”
      说罢,她松开手,放任肖恩的头磕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住他的脸,像是一个年幼却残忍的孩子用脚碾碎地上的飞蛾。

      是了,肖恩以为——他们以为这些事就可以伤害到她,这太蠢了。
      有太多人爱过她,或者被她爱过——然后他们消失了,即使他们出现时是那么闪耀,仿佛将就此成为她生命中或不可缺的存在,他们消失时却是轻飘飘的,仿佛晨光间消散的薄雾。她已经麻木了,并且从中体会出了真理,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她根本不在乎。

      “尽管像狗一样疯吠好了,可惜现实就是现实,你和雅各布都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可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两只蠢笨的绵羊,不光你们,所有人都是。”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肖恩,不要天真地以为我们曾在同一个老师名下当过学徒,就可以来对我指指点点,又或者置喙我的决定……乖乖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为偶尔能吃到一口鲜草而暗自高兴吧。”

      这一次,是肖恩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慢慢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嘴角破口上的血渍,像是在品味这血与伤的滋味……然后,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说的没错。”

      那笑声似乎耗尽了肖恩的力气,他疲惫地摸了摸她的脚背,遂又亲了她的脚心——只是嘴唇的触碰,但他的神情很认真,仿佛那是一个很深入吻。
      白橡木制成的长筒罐不知在什么时候倒了下来,乳白色的香膏漏了一地,因为石板的热度融化成了流动的乳液。

      “就是这样,谁也不在意,也不期待被谁在意,谁也不去爱,也不期待被谁去爱。所有人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绵羊,你谁也不需要。”他几乎爱怜地说道,“就这样前往世界的边缘,燃烧自己,最终在孤独中死去吧……我的爱。”

  •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设定:
    ①(前提:世界并不是球形的)世界的尽头被风暴壁垒包围,任何进入风暴壁垒的人都会被撕成碎片,至今都没有过生还的例子。
    ②萨拉属于莱尔德的私人学徒,所以仅仅上过莱尔德公共课的学生并不算她的同窗。
    ③天赋魔法:极少数人的才能,指无需通过学习就能熟练掌握的魔法,并且他人很难通过后天修习相关知识获得同等的能力。
    感谢在2020-03-20 14:14:17~2020-03-21 13:0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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