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仪天下》舒匀

7、第七章 邀约

　　晌午已过。
　　龙小武找家客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一路神清气爽心情心情愉快地打听着找到韩珺仪的算命摊位前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让他半晌回不过神来的话。
　　“那——你陪我出游吗？”
　　看那说话的人，不过是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公子，看气质和言谈，应出生于富贵人家，一身质地上好的白色锦袍，金色滚边，麒麟纹绣，玉冠束发，腰间挂着根二尺来长的黑铁棒，想来应是习武之人，这样的年纪和打扮，应该不是碧水镇的人。
　　而他说话的对象，就是端坐在那张有些残破的小木桌后面的男人，他——大概就是韩珺仪？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邀个大男人出游，是不是太奇怪了？龙小武觉得有些好笑，莫非想让韩三卦一路陪着，好问哪条路宜行，哪条路不宜行，哪朵花宜摘，哪朵花不宜摘么？想到这里，他不由自顾自地喷笑出来。
　　胡逸风和韩珺仪都听到了来自前面不远处的那一声嗤笑，韩珺仪侧耳倾听，胡逸风则把视线移了过去，一见是个双臂环胸的年轻修道人，有些不悦，“你是何人，在那儿笑什么？”
　　龙小武走过来，耸耸肩，“没有啊，我笑碧水镇是不是没有美人了，公子想寻人陪伴出游，镇上有家沁芳楼，里面才貌俱佳的姑娘多的是，公子若是不识路，在下倒是可以引路前往！”
　　“放肆！竟敢跟本公子如此说话，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胡逸风脸颊微赧，右手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人听起来像是一番好意，但说话的语气里，分明带着几丝嘲弄，可是，他——他为什么要嘲笑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龙小武摇头，仍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
　　“胡天是我爹！”胡逸风握拳怒吼，两颗溜溜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喔——”龙小武重重的点了下头，然后又抬起来，“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胡逸风挑高了眉，“谁？”
　　龙小武抛个白眼，顿了一顿，然后忽然把头凑到胡逸风面前，眼对眼地也一声大吼：“成王爷是我孙子！！！”这一声，中气十足，声音宏亮，真震得胡逸风头皮发涨，耳膜发麻，他赶紧跳开，往后退了三步。然后充满怀疑地将龙小武从头到脚再次打量一番，手一指，“好！你这话，碧水镇整条街的老百姓可都听见了！等过几天我随我爹回了云州，立刻让我爹上朝阳王府拜见成王爷，向他禀报你这不知天高地后的臭小子当街骂他孙子的事！哼！”
　　“切！你听错了！”龙小武头一偏，“我说的是成旺业，成旺业你知道是谁不？碧水镇外三里埔那个开茶寮的小掌柜！前几天我帮他降了他店里一只老鼠精，他感激地称我为爷爷！哼！！”
　　“你——”胡逸风气极，右手摸上腰间的黑铁棒，龙小武慌忙往后退开，弓起身子，右手也往后背摸去，“想打架么？看是你的黑铁棒硬一点，还是我的青铜剑更锋利些！”
　　“两位，你们从这儿往东走，五尺外右手边有一条巷子，穿过巷子可以看到那儿有块荒地。”许久没出声的韩珺仪，忽然打断眼看就要拔剑相向的两人，温温润润的声音飘进人耳里还是很降火气的。
　　胡逸风龙小武转头同时看向他，“干嘛？”
　　“那儿开阔，打架方便。”
　　韩珺仪的声音很好听，很轻，很淡，语气适中，他的脸上完全是一幅认真而毫无他意的表情，和谐得找不到一丝破绽。可这话听在别人耳里，为什么却那么别扭呢？
　　两人不自觉地放开已经要拔出来的兵器，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齐齐走回了算命摊前。
　　龙小武侧头看了看这个传说的中的神算，他这张脸，长得还真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是盲的，但眼波盈盈似流水，清浅动人，说那里面空吧，却又明明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样子，而他的气质也很不寻常，看起来太过冷清淡然，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却仍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感觉，整个人像游离在天外，与这尘世格格不入，脸上那美好的微笑哪怕近在眼前，却依旧让人感觉遥远和虚无，像开在蓬莱的荨香花。
　　冷香袭人，寒意深深。
　　不可摸，不可触。
　　龙小武抖了抖肩膀，然后抬起袖子拂了拂前襟，走到韩珺仪面前，盯着他双看似空洞的眼睛，“你——真是韩珺仪？”
　　韩珺仪点点头，没说话。
　　龙小武撑着下巴围着他转了一圈，“真不像个算命的！”
　　“公子也不像个修道的啊。”韩珺仪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弯起来。
　　龙小武听言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个修道者？”
　　“公子方才不是说，前几天刚刚收了只鼠精么？有能力收妖的，不是僧人便是道人了，而在下听公子说话的语气，应不是佛门中人，而且，僧人出行，应是不会带酒的。”韩珺仪不急不徐，唇角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娓娓道来。
　　龙小武愕然，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那个酒葫芦，心里暗忖道，“眼瞎心不瞎啊，鼻子还挺灵敏的。”
　　“原来是个不入流的修道者，我当是什么人呢！”胡逸风听到两人的对话，鼻孔出气不屑地将龙小武打量了两眼。
　　“你说谁不入流？”龙小武转身瞪他，这人长得真讨厌！
　　胡逸风别开脸，一幅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
　　龙小武还想再说什么，邵楚元在这时回来了，将嘴凑近胡逸风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一声黑衣面无表情的他，虽然只是个随从，可气场却不一般的强大，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很难让人忽略，龙小武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果然是胡知府的儿子么？还没身后这个随从看起来顺眼和有架式呢，就会狐假虎威，哼！咦？不对啊，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方府做客的么？为什么会在街上？好了，不管那么多了，既然你是方府的客人，那更好！
　　“其实呢，三卦师父，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有点事情，需要你帮忙解答一下。”龙小武从胡逸风和邵楚元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韩珺仪，他的表情变得很快，情绪也收拾的滴水不漏，与刚才面对胡逸风时，简直判若两人。胡逸风暗叹这人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三卦师父？”韩珺仪诧异，“是叫我吗？”
　　龙小武心里“呃呃”两声，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对不起，我口快。”
　　“三卦师父很好听。”韩珺仪眼睛眨了眨，表情很认真“不过你既然这么叫我，那就是说你已经知道我的规矩了，今天，该算的三卦我已经算了，剩下的时间，恕在下不再待客。”
　　“放心好了！我只是来向你打听些事情。”
　　“要打听事情，不是去茶楼那种地方更容易吗？在下一个东西都看不见的人，能告诉你什么？”
　　“可是韩师父有双天眼不是吗？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你都能看见！”
　　“天眼？”这下，不但胡逸风与韩珺仪自己惊了一惊，连站在后面的邵楚元也凝神注意起来，这个算命先生的眼睛确实与平常人的眼睛很不同，可是，天眼，毕竟是千年难得一现的。据说拥有天眼的人，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强大，眼睛里的瞳孔好似一面魔镜，不但可以识别出妖魔鬼怪，还能映照出一个人的过去未来。这个修道人样子痞痞的，说话可信吗？
　　韩珺仪的惊讶只在脸上闪过了一秒钟，接着，马上恢复淡然，和谐得找不到一丝破绽。胡逸风开始觉得，这个人，如果眼睛不瞎，他去做戏子，会比那个龙小武更厉害。原来以为他只是个生活简单的算命先生，但现在，他不那么认为了。
　　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秘密，可是，那是什么呢？
　　胡逸风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迫不及待地认识他了解他靠近他的冲动。
　　“龙师父是在说笑吗？在下虽然有点小小的占卜能力，但还不至于拥有天眼那么强大。”韩珺仪的眼睛忽然无意识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圈阴影。
　　龙小武耸耸肩，并不与他多做争执，“那么，我很想知道，十六年前，韩师父还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孩童时，为何能看到方府花园的鲤鱼池里有妖？方公子蒙您提醒，幸运地捡回一条命，可方家老太爷却不幸丧生，如今那妖仍在，且方府最近妖气愈盛，我今日路过，闻到一股不祥之兆，遥想当年事，恐再有惨剧发生，本想替人消灾解难进去为方府收妖，怎知竟被当成偷食的小偷。”龙小武说着，面露不忿之色，“所以，我才来找韩师父来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情，我龙小武身为修道之人，收妖是本份，那方员外当我是小偷，我也定要取那孽障的性命！以防它再次伤人！就算下次去又被当成骗子，我也在所不惜！”说完这番义正言辞的话，龙小武心里已经流下了一大桶汗。
　　太——太——太伟大了！这真是从我龙小武口里说出来的话么？
　　“我并未说过方府的鲤鱼池里有妖，而且，方少爷的命，也并不是我救的。”韩珺仪面不改色，但他一直垂着的眼睑却告诉别人他一定心有所虑。
　　龙小武在心里笑起来，虽然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拥有一双天眼，但你说你不知道方府有妖，我却不信！如果心里没有所隐瞒，为什么一直要垂着眼睛？你本就是个瞎子，难道还怕别人看出什么来吗？
　　“不是韩师父救的？那又是谁？难道这碧水镇，除了韩师父，还有另一位高人？”龙小武像是打定了不放过他，紧追不舍。
　　韩珺仪不慌不忙地答道，“龙师父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救方少爷的难道不是他家那些仆人和那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吗？”
　　果然不简单，这个韩三卦装傻倒挺有一套，龙小武点点头，“好吧，既然韩师父不肯说，我也不再勉强了，但明天下午酉时，我是一定要再走一次方府的，我希望到时候韩师父也能过去，以助在下一臂之力。”说完，朝韩珺仪抱了抱拳，就转身大步走掉了。
　　他没回头。
　　他笃定韩珺仪明天下午一定会去。
　　虽然不知道那个方子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明天势必是要装模作样一番的了。人人都说你韩三卦心地善良，素以仁义自居，方府有妖的事，你隐瞒了这么多年，不是不忍那小妖送命就是担心时候未到。虽你表面看上去是个除了算命什么也不会的瞎子，但我肯定你不是简单人。我龙小武别的不说，看人是绝对不会错的。
　　龙小武走远了，站在一旁的胡逸风也沉默了半晌才回过神。
　　他被两件事惊到了。
　　一、表叔府上竟然有妖？
　　二、这个让我一眼看上去就讨厌至极的臭小子，竟然就是那个刚才帮我从火坑里跳出来的恩人？
　　真受打击！
　　“那——那个，韩师父，你明天不会去方府的吧？”胡逸风凑过来，小心地观察着韩珺仪的神情。
　　韩珺仪微微蹙眉，没回答。
　　“呃——，其实，你确实不必要去，明天还是陪我出去游湖吧！”胡逸风说着，心里又重新高兴起来，如果表叔府上真有妖，那再好不过，那姓龙的小子去收妖，最好多折腾几天，几天之后折腾完了，我也随爹回云州了，难道那老头还跑来云州要人么？爹说得没错，看在表姨婆的面子上，暂时不与那老头计较那么多，他若得寸进尺不知好歹，那我再与他客气！ 而我这几天呢，就与韩师父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好啊！正好在下因行动不便，这二十多年来也从未踏出过碧水镇半步，更别说出去游湖了，胡公子如此有心，在下又怎好推搪，这样吧，胡公子，您明天先行一步，就到碧水镇外三里埔那间茶寮等我，辰时之后，我一定到！”韩珺仪竟也不推诿，微微笑着爽快地答应了。
　　胡逸风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本以为还要游说好久，当下喜出望外，“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一定会早到的，你一定要来！”说完，又盯着韩珺仪那张脸看了好久，这才喜孜孜地转身，朝邵楚元招了招手，便跃马而去了。
　　邵楚元看了韩珺仪一眼，随后策马跟上胡逸风，“公子，他会不会是骗你的？你相信那韩师父真的会去？”
　　胡逸风翘起唇角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当然会真的去了，楚元大哥，你今天跟平时不一样耶！”
　　邵楚元摇头，莫名却难得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喜不喜欢小风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