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万山一

3、明河

　　听见孟原野开门的动静，辛宁眼睛一亮从客厅的沙发上翻身跳起来到门口等着。孟原野进门，辛宁跑过来抱住她。声音不高但听得出很高兴，“孟原野你终于回来了！家里的挂面我都要煮完了。”

　　孟原野站定摸她的头，“吃完了去买别的，不是给你留零花钱了。”

　　辛宁抱着她不松手，孟原野又说：“好了好了，我去收拾一下。你也去，洗澡，把头发梳好，带你出去玩儿。”

　　辛宁没照做，把脸埋进她衣服。

　　“怎么了？”察觉到不对劲，孟原野低头问。

　　“你好几天都不回来，也不管我。前天放学的时候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拦着我要钱，因为害怕，一百块钱都给他们了。”丫头越说越委屈，说完哭了。

　　孟原野蹲下，慌忙扯开她上下左右看，“他们没欺负你吧？有没有受伤？”

　　辛宁摇头。

　　孟原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没事儿，钱丢了没事儿，别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辛宁唯唯诺诺，“我怕你生气，你老是嫌我烦。”

　　孟原野揽住她哄，“不哭了，我怎么会嫌你烦呢？你是我妹妹，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肯定会保护你。”

　　辛宁今年十岁，在将明市实验小学念三年级。她成绩在班里垫底，人又瘦又小，皮肤黑，头发油，看起来总是很邋遢，又有一紧张就结巴咬指甲和上厕所的怪毛病，只剩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班里的同学都不和她玩儿，在背地里叽叽喳喳笑她。

　　“辛宁又结巴了。”

　　“辛宁又要去厕所啦。”

　　“她的指甲光秃秃，手指头皴巴，被她咬掉一层皮，难看死了。”

　　“她身上一股难闻的味道……”

　　孟原野给辛宁洗了热水澡，洗完擦身体乳时才看见丫头胳膊上有一块青。孟原野拿起来仔细看，她又立刻把手抽回去背到身后，眼神躲闪不定。

　　“怎么来的？”孟原野问。

　　辛宁不答反问：“你脖子上怎么来的？”

　　孟原野脑袋缓冲，“我这是过敏了。”

　　辛宁说：“我也过敏了。”

　　孟原野笑出声，“你过敏个屁！老实告诉我，怎么来的。”

　　辛宁如实说：“同学掐的，他们掐我，我不敢出声，他们以为我不疼，就使劲儿掐，然后就这样了。”

　　“谁掐的？叫什么名字？我明天找他去。”

　　“你别管了。”辛宁说。

　　“什么我别管了？辛宁，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一定得告诉我。是不是？”

　　“我找过老师，他们说我是只会告老师的胆小鬼。”

　　“行，我明天去找你的老师。”孟原野说。

　　“孟原野你别去，别去，求你了。”辛宁眼睛偷偷往上瞟，观察孟原野的神情。

　　孟原野皱眉瞪她，“你怕什么？我就去，看看到底谁欺负你。”

　　辛宁没再说话，整个人闷闷不乐。出来晾干的时候冷得直打哆嗦，孟原野拉了电暖器在她身边烤，又给她裹了一条厚绒毯子，然后给她吹头发。

　　“饿了吗？”孟原野问。

　　辛宁点头，“带我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一会儿有两个哥哥要见，见了要问好，不能冲人家翻白眼，不能不说话，这样会显得你很没礼貌，听到没？”孟原野说。

　　辛宁又问，“我想去哪儿都行？”

　　“嗯，听你的。”孟原野说。

　　她眼睛再次放光，“你给我扎哪吒头。”

　　“哪吒啊，那我找两根红色皮筋儿。”

　　扎好了哪吒发型，辛宁在沙发上看电视，孟原野去卧室的衣柜翻找，不一会儿拿出一堆衣服来给她换。

　　辛宁抬头看她手上堆叠的衣服，“我不换，就穿自己的。”

　　“校服裤子秋衣？你确定吗？太丑了，谁出去玩儿不打扮一下，要被笑话了。”

　　“不换，换了才不习惯。”辛宁一边摇头，一边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正在播放的电视剧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安嘉和又在揪着梅湘南打。

　　行吧，她高兴就好。孟原野把衣服放回衣柜，走过来板着脸关了电视机，“小小年纪爱看这么暴力的，看得懂吗？不害怕吗？”

　　辛宁撇嘴，朝孟原野做个鬼脸，又眨着眼睛说：“你比梅湘南惨，身上那么多青。”

　　“你怎么知道？”孟原野愣住。

　　辛宁说：“看见了呀，又不是只有脖子有。你受伤了，走路还虚。”

　　孟原野一时语塞，最后狡辩：“没有，这不是青。”

　　辛宁一脸天真，“那是什么？”

　　孟原野转移话题，“穿上你的外套，出发了。”

　　下楼拐出小区大门，孟原野看见廖星燃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没想那么多，带着辛宁走过去，廖星燃已经给林泽打开副驾那边的门，“林泽你和妹妹坐后面。”

　　林泽刚要下车，辛宁突然紧紧拽住孟原野的胳膊，“我要和姐姐一起。”

　　廖星燃僵在那儿，几秒之后笑着点头，看着辛宁说：“好。”

　　辛宁对上廖星燃眼的一瞬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低头不说话了。上车之后她像是长在孟原野身上，直接闭眼靠着孟原野的肩膀睡觉。

　　“辛宁，那会儿怎么跟你说的？”
　　“……”装死。

　　“起来，问星燃哥哥和林泽哥哥好。”孟原野抓她腰上的痒痒肉，她破功睁开眼，然后继续低头不说话。

　　“吃糖吗辛宁？”等红灯的时间，廖星燃不知道从哪儿拿出几颗大白兔奶糖，转身给辛宁，她不接，用眼神请示孟原野。

　　“给你你就拿着，问哥哥好，说谢谢。”孟原野又说一遍。辛宁接过糖，廖星燃又笑，“咱们妹妹有主意，不想问别勉强。”

　　辛宁抬头，语不惊人死不休说了第一句话，“谁跟你咱们？我又不认识你们。”

　　没等众人反应，孟原野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声音脆，下手不轻。

　　“星燃停车。”孟原野说。

　　廖星燃开双闪，很快找了个安全位置停下。

　　林泽开口就是劝，“别动手原野，小孩子调皮很正常。”

　　孟原野根本不听，她早生气了，现在脸色阴的吓人，朝辛宁一字一顿，“你现在滚下车，还是和大家继续走？”

　　辛宁不甘示弱，一样瞪着孟原野，凶得像要吃了她。

　　廖星燃一言不发看着辛宁，眼里笑意玩味。他目睹了这小姑娘从愤怒到眼泪打转，再到泪流满面的全过程。

　　“道歉。”辛宁哭了孟原野才又开口。

　　“星燃哥哥对不起。”辛宁说。

　　廖星燃笑意加深，他看着她回：“没关系。”

　　“星燃哥哥好，林泽哥哥好。”辛宁又说。

　　“你也好。”廖星燃又回。林泽冲她笑，没正经话，“别哭，咱们闹给她看。”

　　辛宁没接话，最后说：“谢谢星燃哥哥。”

　　“不客气。”廖星燃爽朗道，他伸手用大拇指拂掉辛宁脸上的泪，转身坐好，重新给了一脚油门，又问：“辛宁想吃什么？”

　　孟原野说：“别理她，惯坏了。”
　　廖星燃接，“你惯的。”

　　孟原野还气着，“我可不惯她。她就跟别人不一样，一肚子坏水儿还装傻充愣，就是故意的，不挨打就皮痒痒。”

　　辛宁什么都不说。

　　廖星燃找了一家开在文化城巷子里不起眼的小馆子，把车拐里头停了。三个人都下车，孟原野没管辛宁，和林泽在一边等。辛宁自己在那儿坐着，还是不动。

　　廖星燃下车之后把辛宁那边的车门打开，牵着辛宁下来，到孟原野面前松手，但是辛宁反倒抓着他的手不松开了。廖星燃俯身，“要是够听话，就不扎小哪吒了对吧？”

　　孟原野转身在前面走，廖星燃看辛宁不肯松手，只好牵着她继续走，“哥哥带你玩儿。吃完了东西咱们去买新衣服，好不好？”
　　辛宁点头。

　　“你的手怎么了？”廖星燃问。
　　“咬的。”辛宁说。
　　“谁咬的？”
　　“我自己。”
　　“你怕原野姐姐？”
　　“嗯。”
　　“为什么？”
　　“她不喜欢我。”

　　四个人在一间农家乐小馆子吃饭，位置偏，但人不少，走口碑路线。辛宁和廖星燃坐在一起，廖星燃给她盘子里夹了好多，小姑娘似乎特别饿，全程自顾自埋头吃。

　　孟原野在对面看辛宁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问廖星燃，“孩子不好带吧？”

　　“够乖了，你别吓她。”廖星燃说。

　　变得挺快啊。孟原野说：“你觉得她乖是吧，那可要小心她反将你一军。”

　　她这话廖星燃本来没当回事，没想到一语成谶。一顿饭让气氛好了不少，直到饭后去给辛宁买衣服。趁孟原野上卫生间的时间，辛宁手里提着两个包装袋的新衣服问廖星燃，“星燃哥哥，我姐姐身上那些伤是不是你弄的？”

　　廖星燃看着她来了兴致。小姑娘是有点意思，于是他漫不经心点头，“是。”

　　辛宁沉默片刻，又叫他，“星燃哥哥。”
　　“嗯？”廖星燃看她。

　　“衣服我不要了，饭吐不出来，但我可以攒钱还给你。”
　　廖星燃忍着笑，“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离我姐姐远点儿。”辛宁说。

　　廖星燃蹲下和辛宁的视线持平，声音还是一样柔和，“不行。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身上一样的伤只会越来越多，都是我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