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77、第七十七章

　　快要入冬的海边城市，夜晚的风会变得更加凌冽，会让人不想在无所遮拦的大街上哪怕多呆一分钟，而栾冉不一样，他现在全身的神经，如果不依靠身旁车窗外吹进来阵阵的寒气，就可能随时崩溃掉。他把两只胳膊架在面前的方向盘上，额头则死死地抵着自己的手腕，整个人弓着背，身体的重量松懈，把全数都负到了上面。
　　他的车子早已经开到所居住的高级公寓旁，但栾冉却迟迟没有把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的意思，就这么在车子里俯着身子，一动不动坐了快半个小时。
　　晚上的金融街旁很安静，道边也很少有闲逛的路人经过，他就在自己的车子里默默地一言不发，任凭周围昏暗的光线把他的神经一点点啃食殆尽，直至他觉得呼吸困难，两眼发昏。
　　旁边副驾驶的手扣半敞着，里面大小不一的瓶盖散落在位置和地面，这是他刚刚慌乱找药的痕迹。他的身体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已经离不开这些本不是他一部分的药丸了，就好像他的身体已经在内部悄然改变，已经变成了他自己不想要，也不认识的构造。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林羽。为什么会在现在碰到了林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将近十年前起，他就在江氏集团任职，给江虺工作。按理来说早应该适应了这种在杂乱无章中穿梭，尽可能圆润的做事方式。当他第一次见到江麟听到他就读的大学是国立中央大学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很清楚了，不该去碰的东西，将是什么。同时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去碰。
　　但他还是碰了，并且没像以往那样，圆润地给自己留出后路。
　　兽人和人类。
　　这种称呼上的差别就基本已经奠定了这两种物种之间的差距，一个是兽，一个是人。
　　但唯独栾冉，无法单单拿这种称呼去定义自己。
　　对于他来说，他根本不清楚从小被人类抚养长大的自己，到底属于什么，所谓的归属感他也从未真正体验过。而现在，他最近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种平静的安心感也似乎即将消逝了。
　　那种在很久以前就匿藏在他心里的恐惧感仿佛又回来了，同那种儿时刻在他记忆中的噩梦也一起慢慢浮现在脑海之中，侵蚀掉了他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给自己设立的围城：果然有些事情是他注定做不到的。
　　栾冉缓缓从方向盘上抬起头，将身子的重心移到后方依着身后的椅背靠了过去，望着空荡荡的街道默默眨动了两下眼睛。那双黑到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映着外面路灯的黄光，冷风吹过他凌乱在额头前的发丝，即使有几束被扫到了眼前遮住了视线，他也无所谓，只是默默转回头，伸手摸向驾驶席的上方，将上面的倒车镜翻下来对准了他的双眼。
　　那双藏在黑色乱发中的深邃瞳孔里微微散发出了一丝金光，就好像街道上的灯光被映在了他的眼睛之中似的，当那种幽幽的丁点光亮倒映在镜子中，映入栾冉的视线里时，他不自觉地在眉骨间用力蹙眉，似乎对自己的眼睛感到厌恶。这双眼睛里面藏着的颜色，是在他身上的烙印，也应证着他不可抹去的体内的兽人血统。
　　他是兽人没错，但他却说不出口，而现在这件事情马上就不再是秘密了。林羽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江麟。
　　栾冉抬起手用手背显得有些烦躁地将面前的镜子随意用力关合，随后重新发动了车子，将它开进了面前公寓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回了家。
　　栾冉将领口的领带松解开来，连同着身上的外套一同扔到了一旁的凳子上，直接走进了厨房，打开咖啡机给自己弄了一杯纯黑无糖的黑咖啡。其实无论是不是黑咖啡，有没有放奶放糖他本身就无所谓，现在更是如此的。
　　他端着手中足以倒映出头顶白光，甚至有些刺眼的黑色液体，猛地扬起脑袋竟然将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就好像是希望着自己味觉可以受刺激而故意而为之。
　　但当一杯下肚后，栾冉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冷峻的眉眼之间更添了几丝空洞，他感觉自己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栾冉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回到面前的台面上，那种陶瓷杯碰撞桌面的声音刺耳地在整个房间里扩散回荡开来，他双手撑在台面两边，低着脑袋，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只空咖啡杯，手腕上的力道愈发加重，牵连着他的躯体也微微地颤抖。
　　终于，手中的咖啡杯不堪重负，把手处在栾冉的手中断裂，破碎开来，被释放的杯身倒向桌面的一侧，随后滚动落地。
　　但栾冉的手并没有放松，仍然是握拳的姿势，只是将自己的视线慢慢移动到了地面，对着发了两三秒的呆，才好像晃过神地发现咖啡杯已然成了一副粉身碎骨的模样。他慢慢蹲下身子想要将碎片拾起，但伸出的右手展现在他眼前的画面，竟然是一片鲜红，那股热浓浓的液体正在顺着他的手掌纹路一点点滴下，落在咖啡杯的残骸之上。栾冉这发觉自己是刚刚捏碎咖啡杯的那只手的掌心和指肚已经被白色的碎片刺得鲜血直流，有的碎片已经嵌在了他的皮肉和掌纹之中了。
　　然而即使这样，栾冉的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这点疼痛对他的身体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的神经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学会了要如何忍受痛苦。
　　他改用另一只手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将它们丢进厨房的垃圾桶后就走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对着自己受伤的手掌开始了伤口的清洗，浓厚的血水在被水流冲散的那一刹那在白瓷的洗手池底部绽放开来很快就侵占了白色的大半的色彩，但也很快被稀释，渐渐地不见踪影了。
　　栾冉从伤口里挑出白色的瓷片后，出血的情况也就没多久便止住了。这是兽人血液的特殊性，可以让自身的伤口更快地愈合，栾冉盯着手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余光中扫到了放在洗漱台上的银色耳环。
　　他将那枚耳环取在手中，眼帘低垂地看了许久，随后慢慢抬起手摸向了自己受过伤的那只耳朵。耳骨的地方有着一个浅浅的伤疤，那是他曾经佩戴耳环的地方，也是他想遮掉的部分，然而现在，这伤痕上多了一道更明显的牙印，虽然随着时间已经变得淡薄。
　　栾冉的手指在耳朵被人咬出的印子上摩擦着，他看向面前镜子里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无论过去了多久他还是没变，陌生的是，他竟然有些不能接受这样总是活在过往阴影中的自己了。
　　口袋里传来的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栾冉抚摸着耳廓的手指不禁用大了力气，他用完好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滑动解锁查看了刚收到的那条信息。
　　信息是江麟发来的，告诉他明天他会自己去公司，不用栾冉去接。
　　栾冉看着手机上的文字，沉了一下头后就打开了键盘输入了一个好字，大概对着手机发了几秒钟的呆，又抬起手指在后面加了一行：那公司见。
　　点击完发送后，栾冉将手机轻丢到洗手台的一旁，不顾还未完全长和的右手掌心，直接双手按在了洗手池的两侧，用力地暗了下去，直至伤口不敌压迫，再次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