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72、第七十二章

　　吃饭的地方是秦学姐推荐的，是附近商业街的一家东北菜馆。那是她还没从学校毕业的时候经常和同学一起光顾的店，据说味道十分不错。
　　因为正是晚饭点，所以整条商业街都特别热闹，人来人往。我们要去的那家餐馆连外面的露天位置都已经坐上了好几桌，完全不在意深秋临近傍晚让人有些体寒的温度，早就在桌上摆满了烧烤和几瓶啤酒，正聊得火热。
　　秦学姐应该是提早定了位置，刚进去她就高声喊住了正在忙给客人下单的老板娘，老板娘看到她后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边舞着手边跑了过来。
　　刚到学姐身边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哎哟，小璐璐，毕业多少年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姨。”
　　秦学姐笑着搂住老板娘：“工作忙啊！姨！我想死你了。”两人寒暄了两句后秦学姐才向老板娘介绍了我们，将我们带到了一个不是很大的包间里。
　　“真的是好多年没回来了。”秦学姐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后念叨道：“连家都很少回，别说回学校了。”
　　坐在她邻座的小于给大家分了杯子听到秦学姐的抱怨后无奈地笑了几声：“是啊，之前虽然知道这份工作苦一点，离家远一点，也确实没想到会这么走不开，我都不记得上次我们放这么久的长假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哈哈哈哈哈。”坐在对面的李领队正用桌上老板娘给准备的湿巾擦着手，听到这两个年轻的队员说的话后笑道：“你们现在还好，我们那个时候刚起步，人又少工作量又大，还得防着消息走漏，当时甚至有核心队员从参加这项工作到退休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听了李领队的话我似乎明白了，当年父亲经常出差西南森林常年不归家的原因了。据李领队说当时外国很多专家机构都盯着西南的这片森林，想着通过貌似往来也从里面获取一些利益。对于这类事，国家方面的态度当然是严防死守，后期也主要以维护生态为主，将兽人和西南森林都保护了起来，直到近年才开放和一些国家级的机构分享研究成果。
　　“现在国家支援的资金也比以前多好几倍，相比刚开水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李领队说完后秦学姐紧接着开口：“而且现在不是也开放了兽人的部分限制了嘛！像萨林这种性格温和的兽人都可以到人类社会来生活了。”说着秦学姐看向我：“最近萨林怎么样啊，还好吗？”
　　“嗯，他……挺好的。”我点了下头，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妥当。关于萨林的事情我还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问李领队，却又不知道这些话是否适宜在秦学姐还有小于面前说出口。
　　我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李领队，没想到李领队将双手相握平放在桌面之上，也正若有所思地看向我这边。
　　这时刚刚的热情老板娘拿着菜单走了进来，招呼着我们开始点餐。秦学姐点了几个她推荐的这家店的招牌菜后把菜单递到了我面前，我摆了摆手说我随意就好也没有追加什么。
　　秦学姐和小于在餐桌上问了很多关于我在学校的琐事，但我回答得都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当他们提到萨林的名字时，我总是有股冲动想要把心里话全都跟他们说出口，终于，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李领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林羽，之前在西南森林里的事情你爸爸都和你说了吧。”
　　听到李领队突然开口，秦学姐和小于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我看着他们的脸有些迟疑地对李领队点了头。
　　李领队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刚刚有些严肃的表情稍微缓和了点，微笑道：“没事，小秦和小于不是外人，有些事情我也和他们说了。”
　　秦学姐朝我靠了靠，神情显得有些担心，轻声开口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看着桌子上吃了一半的食物，咬住下嘴唇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自己心里的话，将他们全数照实说出了口。我跟李领队质疑了关于市研究所接管萨林的各项事宜，说出了那天实验楼萨林所遭遇的事，质疑了这件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友好单纯的实情。虽然我相信以李领队的为人不会断章取义，但我还是没有把那晚差点被萨林袭击的事情说出来。兽人在现在这个阶段的大众意识中还无异于野兽，考虑到被更多人知道就可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我决定还是隐瞒了下来。最后我提出了我心里的那个最大，也是整件事情的重中之重。
　　“李领队，您还记得当年跟您还有我父亲一起加入桃园山林科考队的，名叫闫丛云的人吗？”
　　听到我说出这个名字后，李领队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眉头抖动了一下，嘴角也随之一紧，身子坐得更直了些重复道：“闫丛云？你怎么会问起他？”
　　“我见到过他，就在学校的实验楼，我看到就是他把萨林关到了实验室里。”
　　听我说完后李领队的表情多了些不理解：“你确定那天看到的是他？”
　　对此我坚定不移地马上点头，那张脸我绝对不会记错：“我在父亲的相册里看到了你们的合影，我认得出来那天见到的人就是闫丛云。”
　　李领队听后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几下，摇起了头：“他怎么会跟这件事情有关…”李领队自言自语般地低估完又继续对我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当年在西南森林他突然丢下手里的项目不辞而别，从那之后就完全断了联系。”李领队肩头松懈了一下，叹出一口气：“我以为他是去国外发展了呢。”
　　“国外？”我问。
　　李领队点头：“当时很多国家的人想要得到西南森林里科研成果，就派来了很多打着共同研究旗号的研究员来了西南，当时我们每个人都也被企图收买过，直到国家派人看管这种情况才消失，当时遇到这种事大部分的研究员没有动摇。只有闫丛云似乎一直都有意向，想要和国外的研究机构联手研究。”
　　我和秦学姐还有小于都在非常仔细地听李领队说下去。
　　“当时我们不在一个研究组，所以联系也不是那么紧密，突然有一天他就从营地消失了，他当时手上所有的研究资料连同他住处的行李都不见了。”
　　“那上面应该会派人调查吧，如果是重要的资料被他拿去卖给别的国家就麻烦了。”秦学姐说完后小于也点了头。
　　李领队看向他们：“确实，上头确实调查了整件事情，但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闫丛云当时拿走的只是些没用的数据，情况并不是很严重，自此之后这件事情也就没人再追着查了。”
　　没用的数据？这叫什么话，当时的西南只有他们一批科研团进得去，任何的资料都不应该被成为没用的数据才是。这种调查结果也未免太糊弄人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问您，不知道合不合适……”我之前一直憋在心里的想法现在就塞在喉咙里，这个人是我一直以来都抱有疑问想要问清楚的人。
　　“你问，事到如今，我们的工作失误让萨林遭遇这样非人道的情况，确实是无论如何都要调查清楚了。尤其是你提到了闫丛云的名字，我有了这个突破口我想事情查起来应该会容易些。”李领队语气很诚恳，目光也跟以前和蔼可亲的感觉不同，变得坚定了不少。见他这样，我也就放心地开口了：“您能跟我说一下，栾冉的事情吗？那之后他还有回营地吗？”
　　李领队摇头回应了我的问题，接着说：“他最近都没有出现，其实，关于栾冉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您不是说栾冉是孤儿，由科考团抚养长大的吗？”秦学姐马上问李领队，这件事情之前小于在回程的车上也有跟我说过，我们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又齐刷刷的向李领队看去。
　　李领队放在桌面的手互相搓动了一下，似乎很难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栾冉小的时候确实基本没和科考团分开过，但他并不由我们这些研究员负责，大半时候都是呆在专业看护人员的身边，所以和我们的交集也就不是很密切。当时我和你爸那个组经常去林子深处一走就是两三周，所以对他的情况，基本也都是从看护员嘴里听来的。”李领队将身子向后倚去：“之后看护人员说兽人还是应该回归森林，毕竟那里才是属于他们的地方，所以在栾冉来科考团的第五个年头，在他已经具备了独立生存的能力后看护人员就把他送回了森林里。后来他偶尔也会回来看看我们，帮我们做一些事情，大家感情也就都还好。当时我们还特别高兴人类跟兽人终于有了共存的第一个架桥梁……本以为送萨林来这边会对人类对于兽人的理解带来更多积极地影响，没想到却让他遇上这样的事情……唉……”
　　关于这点我很认同，在遇到萨林之前我对兽人的印象其实与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区别。认为他们是长得像人的怪物，生性应该是凶残，野蛮，好战的才对，会利用嘴里尖锐的牙齿去刺穿敌对方的身体。从来不会去想，也想不到森林里的兽人还有像萨林这一类在。他甚至会去用理性来克制自己的天性，会向往森林之外的世界，即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去伤害企图圈养他们的人类。
　　吃完饭后我第一次和秦学姐还有小于交换了联系方式，秦学姐拿出手机的时候对我说，回到这里他们就要放下对讲机，用起智能手机了，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有种穿越者的新鲜感。我被她的形容措辞逗笑了，心里却也暗暗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那个暑假刚到西南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好像与周遭格格不入过，迷路在森林时也觉得周围都是新奇的东西好像进入了什么别的空间。而当与萨林开始了对话，我更觉得好像连自己身处的，原本的世界都发生了变化，似乎在心里渐渐地褪去了很多原先紧固在我身上的不明状的枷锁。
　　就好像是自己变了。
　　送走他们后我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望着已经变黑的天空，想起了自己在西南森林所看到的夜空。当受伤的萨林将我带到那片紫甘蓝蓝草原的时候我看到的夜空，根本不是夜空。那轮月亮明亮到直视会刺痛我的眼睛，好像足以把整片森林照得透亮，那里的夜不是黑的，是亮的。而真正的黑夜，明明就是在这儿，在我面前。
　　我突然觉得，黑夜黑夜，这个词貌似是专门给城市里的夜空的形容词，只有你周围明亮了，才会看不到天上的星光，觉得那里好像变成了深渊。
　　但其实深渊，到底在哪一侧？
　　我站在原地，仰起头默默看着头顶的夜空，进得去眼睛里的色彩，却只有周围路灯的黄光，我大口地换了气，进到肺里的也都是旁边经过车辆的尾气。我抬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摸了两把，后背上的旧伤隐隐约约有些发痒。
　　那是萨林忍耐发情期时，在我身上留下来的爪印。伤，就我这几天自己来看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色的疤痕。每次脱下衣服看到自己身后的这些印记时，我就会想起那天在洞穴里发生的事情。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也没办法去轻易相信谁。但当萨林为了救我身负重伤，为了让我能回去似乎甚至可以丢掉性命的时候，我就像是内心屈服了一样毫不犹豫地想要去接纳他，想要也救他一把……
　　“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喃喃道。当父亲跟我说森林才是萨林属于的地方时，我并非不理解，但就是不想承认他说得对，如果萨林是动物的话我自然也会这么想，但他不是。
　　我走到小区门口的地铁站前，望着家所在的位置看了好久，屋子里的灯亮着，楼上父亲书房的灯也亮着，他们应该是都在家。晚上不回去吃饭这事儿我已经短信通知了我父亲，估计他们也会点外卖自己解决。
　　我看着看着脑子里竟然想象出了他们在家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像一个家，心里也就觉得放松了不少。就算闫丛云真的在背后搞什么鬼，对萨林有什么企图，只要萨林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让他们动他一根头发。我欣慰地对着家的方向笑了一下，重新迈起步子朝小区的入口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注意到在小区的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子副驾驶的窗户正开着，里面传来了细微的说话声。虽然是没见过的车子但我也没有过多去注意，就直接从车子旁路过，想直接进小区的大门。
　　但这时，车子上突然传出了一个男声：“那我走了哦！”
　　这声音听得我十分熟悉，以至于立马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了原地，我侧过头向身后的那辆黑色轿车看去，副驾驶的门被里面的人推开，那人打开门后又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哦。”
　　这次我把这句话听得十分清晰，也发觉更加熟悉，几乎可以断定说话的人究竟是谁。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让我耳熟了，我在耳边听了他十几年的废话，绝对不可能认错。于是我瞒着步子疑惑地向车边走去，想要看看车上的人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
　　小区门口的路灯很亮，当我走到车的副驾驶前时，车里的人刚好迈下来一只腿。应该是被我挡住了他身上的部分路灯光，注意到了我的接近便也抬起了脸。
　　“江麟？”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坐在这辆黑车副驾驶准备下车的人真的是江麟，他看到我后睁大了双眼，似乎也很惊讶我的出现。他向后看了下身旁坐在驾驶席上的人，开口的时候有些结巴：“小羽，你怎么在这？”
　　“我刚从商业街吃完饭回来……”我说着慢慢俯下身子，目光不断地向江麟的身后看去，想要看看是谁送他回来的。江麟发现了我的意图后连忙解释起来：“那个，这个是……他是……”
　　当我越过面前江麟的身影看到他身后在昏暗车内光线下的人时，我觉得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被人重重猛击了一般突然眩晕了起来。
　　我瞪着他，竟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二话没说抓住已经一只脚塔在外面的江麟的胳膊，一个用力将他从车里拽了出来。被我拉住的江麟还来不及反应，明显不敌我的力气被我直接拽得站起在了身边，余光中他踉跄了两下被我一把搂稳，拦在了身后。
　　此刻我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车里的人脸，生怕他会离开我的视线做出什么动作。
　　“怎么了？小羽？你干嘛……”我没管身后江麟说的话，而是直接对车里的人发话：“你怎么会在这。”我的嗓音沙哑到发不出声音，憋得我的心里好似被打了好几记闷棍。
　　那个人坐在这里双手放在放键盘上，面对我的质疑竟然低下头耸肩轻笑了几下，那种笑容我见过，也记得。那种好似总是在暗地里密谋什么似的神情。
　　“栾冉。”当听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后，他抬起头直视了我的双眼，脸上那抹令人看不透的微笑依然挂着，让我有些心生寒意。
　　他用极其平淡还有些无奈意思的语气，清晰吐字地回道：“没想到会在这，再见到你。”